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找到了!”
老马压抑着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的心跳,对身后那几个气喘吁吁的队员低声说道。
“被困人员,肯定就在那边!”
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这高原上无休无止的风沙,硬生生磨了半辈子。
他像一头上了年纪的猎豹,带着队员们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个被碎石和枯草伪装起来的洞口。
一点一点地,爬了进去。
当他们头灯射出的几道惨白光束,划破了洞穴里凝固了不知多久的黑暗时。
眼前的景象,让这些在鬼门关前拉回过无数条人命、见惯了生死场面的汉子们。
所有人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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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电视台的画面闪了一下,雪花点不见了,一个穿着板正西装的男人,露出一张四平八稳的脸,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普通话,播报着一则本地新闻。
说,本市小有名气的室内设计师周海峰,两个月前一个人开车进了可可西里,搞什么徒步探险,寻找灵感,到现在,连人带车,都没了影。
新闻的背景,放着几张周海峰的照片,有他得奖时举着奖杯笑得灿烂的,也有他穿着工装在毛坯房里指点江山的。
最后一张,是他临走前在戈壁滩边上拍的,背后是灰茫茫的天和望不到头的土路。
他背着一个比自己还宽的登山包,冲着镜头比了个大拇指,脸上的笑,有点说不出的味道,像是解脱,又像是挑衅。
两个月,六十天,足够一座城市里起几栋楼,也足够一个人,在那个叫无人区的地方,像一滴水掉进滚烫的油锅里,滋啦一声,就没了,连点烟都冒不起来。
这消息,就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城里那潭半死不活的水里,一圈圈地荡漾开去。
周海峰这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这座靠着工厂烟囱喘气的北方城市里,搞设计那圈子里,也算是个曾经的人物。
前些年,谁家要是能请他去给设计一下房子,那在亲戚朋友面前,是件脸上很有光彩的事。
他失联的事,一下就成了人们饭桌上最好的下酒菜,咂摸来咂摸去,有惋惜的,有看热闹的,也有那么一丝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所有这些声音,最后都像百川归海,涌到了一个地方,他老婆,苏静那里。
苏静是市里一家社区医院的护士长,一个整天跟哭闹的小孩、焦虑的老人打交道的女人。
新闻播出来的时候,她正给一个上幼儿园的小胖子打屁股针。
那孩子哭得惊天动地,嗓子都劈了,孩子的妈在一边急得满头大汗。
苏静的脸,藏在白色的口罩后面,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平静得像两口深井。
她一手按住那孩子扭动的胖屁股,一手捏着针管,稳稳地扎下去,推药,拔针,贴上棉球,一气呵成。
整个过程,她好像屏蔽了周围所有的声音,孩子的哭嚎,家长的埋怨,同事的议论,都进不了她的耳朵。
起初的几天,她还撑得住。
亲戚朋友打来电话,她都用一句话打发了:“他准备得很充分,不会有事的。”
同事们当着她的面,小心翼翼地安慰几句,背过身去,就凑在一起嘀咕。
那时候,大家还都说,苏静这心理素质,真不是盖的,当护士长的,就是不一样。
可日子像漏沙,一天天往下掉,周海峰那边,别说人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救援队去了两拨,车轮子印都快把那片地压平了,什么都没找到。
可可西里那地方,太大了,大得不讲道理,进去一个人,跟撒进去一把盐一样,连个味儿都尝不出来。
风向,就慢慢变了。那些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开始像闻着腥味的苍蝇,嗡嗡地围在了苏静工作的医院门口。
那天下午,苏静刚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旧自行车走出医院大门,就被一群人给堵死了。
闪光灯咔嚓咔嚓地亮,晃得她眼睛发花。话筒跟匕首似的,一个个往她嘴边捅。
“苏女士,请问周先生出发前,你们的感情是不是出现了问题?他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之类的?”一个年轻的女记者抢在最前面,问的问题又尖又刻薄。
“苏女士,对于丈夫的失踪,您好像并不悲伤,能跟我们说说是为什么吗?”另一个声音跟着追问。
苏静被他们挤在中间,那身白色的护士服,在人群里显得那么单薄。
她沉默着,那双平静的眼睛,挨个扫过眼前这些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
02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记者们都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说话了。
声音不大,有些沙哑,但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却异常清晰。
“他想去的地方,就让他去吧。”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好像在说邻居家的一只猫走丢了。
人群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大家不用再找了,”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道,“让他安心地走吧。”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
记者们都懵了,互相看着,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话太冷了,冷得像冰窖里的石头,敲一下,能震得人骨头缝都疼。
那个年轻的女记者反应最快,她立刻把话筒又往前递了递,声音都有些发颤:“苏女士,您的意思是……您希望放弃搜救?您认为周先生已经……”
苏静没有再回答任何问题。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人缝里挤了出去,跨上自行车,链条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载着她那个瘦削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次日苏静的这两句话,就被印在了报纸的头条上,配上了一张她当时面无表情的特写照片。整个城市都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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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上,辱骂的言辞像洪水一样,瞬间就把苏静这个名字给淹没了。
“毒妇”、“冷血”、“现代潘金莲”,所有能想到的恶毒词汇,都被毫不吝啬地扣在了她的头上。
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她肯定早就有了相好的,就盼着丈夫死在外面。
还有人编得有鼻子有眼,说周海峰事业之所以一败涂地,就是被这个女人给克的,现在好了,人没了,她正好可以拿着保险金跟野男人双宿双飞。
苏静的手机被打得发烫,她没接,直接抠掉了电池。
家里的电话线,也被她拔了。
她照常去医院上班,只是路上总有认识不认识的人,对着她指指点点。
那些目光,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扎在她身上。
医院里,气氛也变得很怪。
以前跟她有说有笑的同事,现在见了她,都绕着道走。
病人家属看她的眼神,也像是看一个怪物。
有一次,她给一个老大爷量血压,老大爷斜着眼看她,阴阳怪气地说:“护士长啊,你这心够硬的,下手可得有点准头,别把我们这些老家伙给弄死了。”
苏静的手僵了一下,血压计的带子差点没缠住。
她深吸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量完血压,记录下数字,转身走出了病房。
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白天,她在医院里穿梭,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精准地完成每一项工作。
晚上,她就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里,不开灯,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一坐就是一整夜。
客厅的墙上,还挂着周海峰得奖后,得意洋洋地让她挂上去的一幅他自己的画。
书房里,他那些画稿还散在桌子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苏静把家里所有地方都擦得锃亮,只有那个书房,她一步都不踏进去。
她怕,怕一进去,那些关于那个男人的记忆,就会像潮水一样,把她给淹死。
高原上的风,刮起来不像风,像是一把掺了沙子的钝刀子,在人脸上来回地割。
老马把脖子往冲锋衣的领子里又缩了缩,点上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头在灰蒙蒙的天色下,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了下去。
他身后,几个队员靠在越野车的轮子上,啃着干硬的馕。
一条叫“追风”的搜救犬,趴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似乎也被这无边无际的荒凉给磨没了精神。
他们是第三批进来的搜救队了。
队长还是老马。
前面两拨人,像梳子一样把周海峰可能走过的路来来回回梳了好几遍,连个屁都没找到。
队员们都说,这回怕是真没戏了,就是找尸体,这么久了,也早被狼给叼干净了。
出发前,老马在招待所的电视里,也看到了苏静的那段采访。
03
队里的年轻人当时就骂开了,说这婆娘心真狠,自己的男人死在外面,她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老马没说话。
他在这片不长草的土地上跑了三十年,见过太多生离死别。
见过家属哭得昏天抢地,也见过家属麻木得像块石头。
苏静的这种平静,太平静了,平静得有点吓人。
但他懒得去琢磨这些,他的任务,就是找人,活的,或者死的,总得有个结果。
寻找的过程,就像是在一堆沙子里找一粒指定的沙子,绝望又磨人。
车子在搓板一样的路上颠簸,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每天,他们迎着日出出发,追着日落扎营,看到的,永远是同样单调的颜色,黄的土,灰的石头,偶尔有一抹倔强的绿色,很快也就被黄色吞没了。
队员们的怨气,一天比一天重。
有个叫小李的年轻队员,是第一次上高原,反应特别大,嘴唇紫得像中毒了一样。
他跟老马抱怨:“队长,我看算了吧。人都失踪俩月了,家属都说不找了,咱们还在这儿费什么劲啊。”
老马把烟屁股摁灭在鞋底上,看了他一眼,说:“家属说的话,能当真吗?嘴上说不找,心里指不定多想呢。再说了,咱们拿了这份钱,就得干这份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规矩。”
话是这么说,老马自己心里也快没底了。
周海峰留下的那张路线图,画得跟鬼画符似的,在地图上用红笔潦草地画了条线,标注了几个他向往的“圣地”,什么恶魔之眼,什么生命之泉。
这些名字,听着玄乎,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根本就是无的放矢。
夜里,队员们都睡了,老马一个人坐在帐篷外面,看着天上那些亮得吓人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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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自己的婆娘。有一年,他也是进山搜救,被大雪困了半个月,差点没出来。
回去以后,他婆娘抱着他,没哭,就是拿拳头捶他,捶得他胸口生疼,嘴里不停地骂:“你死在外面算了!你死在外面,我正好改嫁!”可骂着骂着,眼泪就下来了。
他觉得,苏静或许也是这样。嘴上说着最狠的话,心里,可能早就疼烂了。
他忍不住去想周海峰和苏静这对夫妻,到底经历了什么。
苏静和周海峰,曾经是这座城市里人人羡慕的一对。
他们是大学同学,一个是学医的安静姑娘,一个是学建筑的张扬才子。
周海峰追苏静的时候,花了不少心思。
他可以在图书馆陪着苏静啃那些枯燥的医学典籍,也可以在深夜里拉着苏静去学校的最高处,指着城市的灯火,跟她说他将来要在这里建起最漂亮的房子。
他们的日子,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蜜里调油。
周海峰的事业像坐了火箭,一路蹿升。他开了自己的工作室,接的项目越来越大,挣的钱也越来越多。
他给苏静买了她最喜欢的牌子的包,买了带着大阳台的房子。苏静的朋友都羡慕她,说她嫁了个好男人,这辈子不用愁了。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
周海峰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酒气也越来越重。
他开始变得暴躁,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
苏静做的菜咸了,他会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苏静给他熨的衬衫有一点褶皱,他会把衣服扔在地上。
他总说:“你懂什么?我每天在外面应付那些孙子,压力有多大,你知道吗?”
苏静一开始还劝他,后来,也就不说话了。
她只是默默地把菜倒掉重做,把衣服捡起来重新熨好。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那次剽窃事件。
周海峰最器重的徒弟,也是他最信任的合伙人,把他熬了几个通宵做出来的竞标方案,原封不动地卖给了竞争对手。
那个项目,是周海峰赌上了全部身家的翻身仗。
结果,他输得一败涂地,还背上了抄袭的骂名。
04
从那以后,周海峰就彻底垮了。
他像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屋子里烟雾缭绕,酒瓶子倒了一地。
他不再画图,也不再见人。
苏静看着他一天天消沉下去,心疼得像被刀割。
她劝他:“海峰,没关系,我们从头再来。你的才华,别人偷不走。”
周海峰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就炸了。
“从头再来?说得轻巧!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外面是什么名声?你一个护士,每天给人打针换药,你能理解我的痛苦吗?”
那一次,他们吵得天翻地覆。
最后,周海峰指着苏静的鼻子说:“我受够了!我受够了这个家,也受够了你这张永远不懂我的脸!我要去找一个能让我喘口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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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那个地方,就是可可西里。
他走的那天早上,苏静还在上夜班。
他没有告别,只在床头柜上留了张字条,就开车走了。
那张字条,苏静到现在还留着,上面只有一句话:我好像找到了答案。那字迹,潦草得像一团乱麻。
远方的搜救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老马下了最后通牒,再找一天,就一天,要是还找不到,就打道回府,向上级汇报,按失踪死亡处理。
就在所有人都已经心灰意冷,准备收拾东西撤退的时候,那个牵着“追风”的年轻队员小李,突然指着远处戈壁滩上的一处缓坡,用变了调的声音大喊:“队长!队长!快看那边!那是什么玩意儿在反光!”
所有人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在那一片死气沉沉的灰褐色里,确实有一个极小的光点,像一颗掉落的星星,在一闪一闪。
老马的心,咯噔一下。
他抓起望远镜,对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镜头里,是一个被压得不成样子的罐头盒子,在太阳底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所有人的瞌睡,瞬间都醒了。有生活的痕迹,证明着前面肯定有人!
老马扔下望远镜,吼了一嗓子:“都他妈别愣着了!过去看看!”
一群人像打了鸡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个光点跑去。
走近了,那确实是一个午餐肉的罐头盒。
在罐头盒旁边不远的地方,他们又发现了一截被撕下来的绷带,上面还有已经干涸变成黑褐色的血迹。
老马蹲下身子,用两根手指捻起那截绷带。
虽然已经没有了气味,但他凭着多年的经验判断,这东西留在这里的时间,绝对不超过一个月。
一直没精打采的搜救犬“追风”,在闻到这两样东西后,突然像活过来一样。
它围着那块地方转了好几圈,鼻子紧紧地贴着地面,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呜咽声。
然后,它猛地抬起头,朝着西北方向,发出了一阵响亮的吠叫。
“有戏!”老马的眼睛里,迸发出许久未见的光彩,“跟着追风走!”
这条狗,像一支被点燃的穿天猴,带着一群疲惫不堪的男人,在这片荒原上重新燃起了希望。
它一路狂奔,带着他们翻过沙丘,绕过沼泽。
最终,在一片像是被巨人随意丢弃的巨大岩石堆前停了下来。
“追风”绕着其中一块最大的岩石,焦躁地用前爪刨着地上的碎石,嘴里发出急切的低吼。
那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几块巨石天然地形成了一个凹陷,洞口被乱石和风化的岩壁遮挡得严严实实,从外面看,根本发现不了任何异常。
如果不是“追风”那比鬼还灵的鼻子,就算把这片地翻过来,也找不到这里。
老马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挥了挥手,示意队员们安静。他压抑着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对身后的队员们低声说道:
“找到了!被困人员,肯定就在那边!”
当老马带着队员们,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拨开洞口那些用来伪装的碎石。
第一个探头爬进去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瞬间就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