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后事吧,大人小孩,只能保一个,你们家属自己选!”
医生冰冷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陈峰头上。
绝望之际,婆婆颤抖着拿出早已备好的寿衣,凄然道:“这是给月儿的,让她体面地走。”
就在一家人哭天抢地,准备放弃所有希望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却突然分开人群,嘶哑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不像人间之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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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08年的夏天,知了在窗外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要把整个世界的热气都给喊出来。
医院产房外的走廊里,气氛却比寒冬腊月还要冰冷。
陈峰像一尊焦黑的雕塑,死死地盯着产房那扇紧闭的白色大门。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灰色的的确良衬衫,紧紧地粘在背上,勾勒出他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肌肉线条。
他的妻子李月,已经被推进去超过十个小时了。
从一开始的满怀期待,到后来的焦急,再到现在的恐惧,陈峰感觉自己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反复揉捏,痛得快要喘不过气。
产房里,时不时会传出一两声妻子压抑不住的痛呼,每一声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陈峰的心窝。
他想冲进去,想替她分担哪怕万分之一的痛苦,但他不能。他只能像个无助的傻子一样,在这里等着,等着那扇门打开。
陈峰的母亲,王秀兰,坐在一旁的长椅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菩萨保佑,祖宗保佑,一定要母子平安啊……”
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每一道沟壑里都盛满了岁月的沧桑和此刻的忧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走廊里的空气越来越凝重,压得人几乎窒息。
护士们进进出出,脚步匆匆,脸上都带着严肃的表情,谁也不愿意多看这些家属一眼。
陈峰拦住一个年轻护士,声音沙哑地问:“护士,我媳妇……她怎么样了?”
小护士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却也只是公式化地回答:“产妇情况不太好,医生正在全力抢救,你们再等等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等等”,这三个字,此刻听起来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王秀兰的念叨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她看着自己那如同困兽一般的儿子,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一层水光。
“作孽啊,怎么就偏偏赶上这事儿了呢……”她喃喃自语。
陈峰没心思去理会母亲的抱怨,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扇门后面的妻子身上。
他和李月是自由恋爱,当初为了娶她,陈峰几乎是和家里闹翻了天。母亲王秀兰一直觉得李月家太穷,配不上自己当工人的儿子。
可陈峰就认定了李月,那个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一样的姑娘。
婚后,夫妻俩恩爱有加,日子虽然清贫,但却充满了希望。李月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成了这个小家庭全部的期盼。
陈峰甚至已经给孩子想好了名字,如果是男孩,就叫陈念安,如果是女孩,就叫陈思月。
可现在,所有的美好憧憬,似乎都要被这扇冰冷的门给无情地打碎了。
“吱呀”一声,产房的门,终于开了。
02
走出来的不是护士,而是一个戴着口罩、神情疲惫的男医生。
陈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医生的胳膊:“医生!我老婆怎么样了?孩子呢?”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被汗水浸泡得有些发白的脸。他看了一眼陈峰,又扫了一眼围上来的王秀兰,叹了口气。
“产妇大出血,情况非常危险。”
医生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狠狠地砸在陈峰的心上。
“什么……什么叫非常危险?”陈峰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是产妇的身体太虚弱,胎位也不正,现在只能……只能问你们家属的意见了。”医生艰难地措辞着。
王秀兰一听这话,腿肚子一软,差点没站稳,幸好被陈峰扶住了。
“医生,你这话是啥意思啊?”王秀兰带着哭腔问。
医生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那句在医院里最残忍的话:“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轰!
陈峰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炸弹炸开了一样,瞬间一片空白。
他死死地盯着医生,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这种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狗血剧情,怎么会活生生地发生在他身上!
他的月儿,他的孩子,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现在却要他做出一个非生即死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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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大人!当然是保大人!”陈峰几乎是嘶吼着喊出来的,“医生,我求求你,一定要救我老婆!一定要救她!”
他“扑通”一声就给医生跪下了,一个七尺高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医生连忙将他扶起,脸上也露出了不忍的神色:“你先起来,我们会尽力的。但是……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做什么心理准备?”王秀兰尖声问道,她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就算现在选择保大人,成功率也不到三成。产妇失血太多了,随时都可能……不行了。”
三成……
这个数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彻底刺穿了陈峰最后一丝幻想。
王秀兰听到这话,两眼一翻,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走廊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护士们手忙脚乱地把王秀兰扶到椅子上掐人中,陈峰则像丢了魂一样,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到了地上。
他的眼前,不断闪过和李月相识相恋的一幕幕。
那个在田埂上对他回眸一笑的姑娘,那个在冬夜里把他的手揣进自己兜里的姑娘,那个挺着大肚子,满脸幸福地抚摸着肚皮,跟他说宝宝又踢她了的姑娘……
难道,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吗?
就在这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李月的母亲,张翠芬,提着一个保温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她一看到眼前的景象,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这……这是怎么了?月儿呢?月儿生了吗?”
03
没人回答张翠芬的话。
陈峰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王秀兰悠悠转醒后,便开始嚎啕大哭。
张翠芬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鸡汤洒了一地,冒着氤氲的热气。
“到底怎么了啊!你们倒是说话啊!”张翠芬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最后,还是那个医生,将情况又复述了一遍。
张翠芬听完,整个人都傻了,呆立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大……大出血……保不住……”她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她冲到产房门口,拼命地拍打着那扇门,哭喊着:“月儿!我的月儿!你开开门啊!妈来看你了!”
两个护士连忙上前拉住她,劝说着:“家属,您冷静一点,这里是医院,不能大声喧哗。”
可一个即将失去女儿的母亲,又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整个走廊里,充斥着两种绝望的哭声,一种是婆婆王秀兰的,一种是亲妈张翠芬的。
陈峰夹在中间,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悲伤给吞噬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王秀兰,突然停止了哭泣。
她擦了擦眼泪,站起身,走到儿子陈峰面前,眼神里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峰儿,别哭了。”
她的声音异常沙哑。
陈峰抬起通红的眼睛,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王秀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她转过头,对一旁还在哭泣的亲家母张翠芬说:“亲家,事到如今,哭也没用了。”
张翠芬愣了一下,止住了哭声,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医生都说了,只有三成机会,那就是没机会了。”王秀兰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咱们……得给月儿准备后事了。”
“你说什么?!”陈峰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张翠芬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秀兰骂道:“王秀兰!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我女儿还在里面抢救,你就要给她准备后事?你安的什么心!”
王秀兰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说:“不安什么心,我这也是为她好。与其在里面受罪,还不如早点解脱。走了,也得走的体面点,不能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
说完,她竟然真的从随身带来的一个布包里,颤颤巍巍地拿出了一套崭新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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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寿衣。
她竟然早就准备好了寿衣!
陈峰感觉自己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他一把夺过那套衣服,狠狠地摔在地上,双目赤红地瞪着自己的母亲。
“妈!你疯了吗!月儿还活着!她还活着!”
“活着?你看看医生怎么说!你听听里面还有动静吗?”王秀兰也激动了起来,指着产房的门嘶吼道,“我这是在救她!让她少受点罪!你懂不懂!”
“我不懂!我只知道我老婆还活着!谁也不能咒她死!”
母子俩就在走廊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歇斯底里地争吵了起来。
张翠芬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看着那件刺眼的寿衣,只觉得天旋地转,万念俱灰。
她的女儿,在门里生死未卜。
她的女婿,在和婆婆为了尊严争吵。
而她的婆婆,却已经冷静地为她的女儿准备好了黄泉路上的衣裳。
何其悲凉,何其讽刺!
绝望的气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在走廊里的每一个人身上。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身影,正拄着一根竹竿,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走进了这条充满悲鸣的走廊。
04
那是一个老乞丐。
他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多岁了,头发花白,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像一团干枯的茅草。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灰色褂子,裸露出的皮肤上积着厚厚的污垢。
一股酸臭和汗味混合的难闻气味,随着他的靠近,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医院的保安不知为何没有拦住他,让他堂而皇之地走到了产房门口。
走廊里的争吵和哭泣,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的出现,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顿。
所有人都用一种诧异、嫌恶的眼神看着他。
陈峰的舅舅最先反应过来,他皱着眉头,上前一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去去去!这里是医院,不是你要饭的地方!赶紧走!”
老乞丐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浑浊的眼睛只是静静地扫过眼前这群悲痛欲绝的人。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扇紧闭的产房大门上,仿佛能够穿透那厚重的门板,看到里面的情景。
“谁家媳妇难产了?”
老乞丐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异常难听。
没人搭理他。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或者是个想趁火打劫的骗子。
陈峰的舅舅见他还不走,火气更大了,上前就要推搡他:“跟你说话呢,听不见是不是?赶紧滚!”
就在这时,老乞丐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用那根黑乎乎的竹竿,轻轻一挡,就轻易地格开了陈峰舅舅推过来的手。
然后,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让开。”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威严,让喧闹的走廊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能救她。”
这四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水潭,虽然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爆发出的嗤笑和怒骂。
“你说什么?救人?你一个臭要饭的,拿什么救人?”陈峰的舅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就是!我看你是疯了吧!赶紧滚!不然我叫保安了!”另一个亲戚也跟着呵斥道。
王秀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本就心烦意乱,此刻更是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这个老乞丐身上:“滚!你这个扫把星!是不是你把晦气带过来的!滚远点!”
面对众人的辱骂和驱赶,老乞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既不生气,也不辩解。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棵枯死的古树,任凭风吹雨打。
只有陈峰,在听到那句“我能救她”的时候,心里猛地一颤。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哪怕只是一根稻草,也想要拼命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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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这个浑身散发着臭味的老乞丐,看着他那双虽然浑浊但却异常平静的眼睛,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荒唐的念头。
万一……万一他真的能救月儿呢?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
医生已经判了死刑,婆家已经备好了寿衣,除了等待奇迹,他还能做什么?
“你……你说的是真的?”陈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走到老乞丐面前,声音颤抖地问。
老乞丐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时间不多了。”
05
陈峰的心,被这句“时间不多了”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再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转身对着还在叫骂的亲戚们吼道:“都别吵了!”
他这一声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让他试试!”陈峰红着眼睛说。
“峰儿你疯了!”王秀兰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你相信他?一个臭要饭的!他要是把你媳妇治死了怎么办?”
“妈!”陈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哀求,“医生说只有三成机会了!跟死了有什么区别!让他试试,万一呢!万一有救呢!”
“不行!绝对不行!这是在胡闹!”陈峰的舅舅也坚决反对。
“要是出了事,医院不负责的!这人是谁啊?到时候跑了我们找谁去?”
一时间,走廊里又乱了起来,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王秀兰为首的亲戚,他们坚决认为这是无稽之谈,是骗子。
另一派,只有陈峰一个人。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固执地守护着自己最后的希望。
而那个风暴的中心——老乞丐,却理都没理旁人,径直走到了产房门口。
他没有立刻进去,只是透过门上那块小小的玻璃窗朝里看了一眼。
只此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就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有震惊,有悲痛,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
他缓缓地转过身,浑浊的眼睛扫过争吵不休的每一个人,最后,目光落在了瘫坐在地上,早已哭得失神的张翠芬——李月的亲生母亲脸上。
他没有说怎么救人,也没有提任何条件,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仿佛穿越了岁月尘埃的语气,轻轻地问了一句话。
这一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瞬间让整个走廊鸦雀无声。
张翠芬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晃了两下,险些瘫倒在地,幸好被旁边的亲戚扶住。
所有人都被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震得呆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