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西：文学江湖

好起来不要太腻，坏起来也不要太绝。

蘸墨，添料，动笔，注满百转千回的文思，文学江湖浪打浪。

与所有的江湖大差不差，各有流派，各为阵营。明枪暗箭之间，也有惺惺相惜，也有势不两立。当然，就像是人生中的大多数，最终分道扬镳的，大概率是因为最初走得太近。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毫不掩饰自己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景仰之情。《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六次讲座》收录了纪德在纪念陀思妥耶夫斯基诞辰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和六次讲座稿汇编，这本书也可以视为纪德对陀氏的情感告白。撇开小说叙事中所需要的语汇不谈，纪德本身一直是以哲思闻名的。也就是说，你可以期待他通常的表达是客观理性的。也因此，当他写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只是在相当特殊的精英阶层中慢慢赢得了读者……他使那些教养不够、不太严肃、略有善意的公众颇为反感——这些人同样也不大欣赏易卜生的戏剧，却会欣赏《安娜·卡列尼娜》，甚至《战争与和平》……”是的，教养不够、不太严肃的读者读不来《卡拉马佐夫兄弟》，但他们喜欢托尔斯泰。纪德，你到底想表达的是啥？也许说的有一些实情，但最根本的底色是，纪德是陀氏骨灰级粉丝。当然，陀思妥耶夫斯基去世时，纪德不过10岁。他们从未有机会真正结识、交往。纪德纯粹是在反复阅读、反复推敲、反复思考之后，形成自己的观点和体系，成了一名陀氏研究的专家。距离，毕竟容易产生美。

而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交往过从的那批俄罗斯热血文学人士，却也因为没有距离，显得更为现实主义。陀氏因《穷人》一炮而红，别林斯基的力捧功不可没。而从一开始，屠格涅夫对《穷人》就不以为然，认为别林斯基犯了糊涂。在一些文学客厅里，屠格涅夫当众叫陀思妥耶夫斯基“文学小偶像”，一个有些轻浮、不那么友善的绰号。屠格涅夫写的一首讽刺诗更是在圣彼得堡到处传播：陀思妥耶夫斯基——忧郁王子，你，宛若一颗可爱的粉刺，长在文学的笔尖上，先是发红，然后发紫……大家毕竟是大家，连揶揄人，水准也是极高的。穷人家的孩子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富人家的孩子屠格涅夫，一辈子都不太对付。但陀氏在欧洲赌桌上输得光屁股后，到底还是去向屠格涅夫开口借了钱。后者借是借了，但又是砍价，又是要求写借条，于是，脸面被压在地板上摩擦的陀氏，又添了新恨。

从俄罗斯转至美利坚，海明威与菲茨杰拉德曾经算是好得要穿一条裤子的兄弟。30岁前在巴黎的小酒馆相遇时，菲茨杰拉德已凭《了不起的盖茨比》封神，而穷小子海明威只是一个美国报纸派到异乡的记者。自是相谈甚欢，相见恨晚。男人的友情更直接一点。你也写文章？那行，我帮你。菲茨杰拉德找来金牌出版商帕金斯帮助海明威。“海明威脾气不怎么好，你多担待点，如果需要修改请你说得委婉一点，不要让他生气……”

两个人在“最好的朋友”阶段，菲茨杰拉德给过海明威一笔丧葬费用，让后者回美国帮助自杀的老父亲入土为安。而菲茨杰拉德的妻子毫不掩饰对海明威的妒忌，她说这两个男人在一起就像是情侣。情谊攀上了顶峰，接下来便只剩坠落。男人的心眼其实也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大。在《永别了，武器》大火之后，菲茨杰拉德突然感觉，这些年来自己一直提携的小弟，已不在自己之下了。我们更容易去帮助别人，当我们知道自己是更强的那一方。

海明威高大威猛的外表下也并没有谦逊内敛的底色，他觉得菲茨杰拉德已经过时了。《夜色温柔》的失败，让菲茨杰拉德很沮丧，并开始写一些小作文表达自己的窘迫。海明威并没有拉兄弟一把，就像当年菲茨杰拉德对他做的。他反而在信件中羞辱对方没有一个男人的自尊，甚至还在《乞力马扎罗的雪》中直接点名道姓提到了这位过气作家。最后的最后，便是两个人的决裂了。

这些故事被搬到文学江湖里，变得更有戏剧性了。其实左右不外乎为人处世，也总逃不过一句老话：好起来不要太腻，坏起来也不要太绝。当然，当你足够“独孤求败”时，那就爱谁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