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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东面有一个不大的私塾,那时唤作“三味书屋”。推开黑油的竹门,吱呀作响;肥大的梅花鹿,斑驳却稍显瘦黄;先生的戒尺,竟还躺在几案上。
我坐到临窗的位子上,耳畔仿佛传来大家念“狗窦大开”的喧嚷。抬头望去,几案后的先生拗着头,正大声诵读。我想笑,忽又震住了。寂寥之声,回荡在梁下,这是一颗未泯的英雄心,还是一场与时代对峙的独白。
“不知道!”先生板着愠怒的脸,教会了我“只要读书”;连同刻在桌上的“早”字,成为了刻在我生命里最初的记忆。
后园的蜡梅香了,举手可折;蝉蜕是寻不到了,要捉只苍蝇来喂蚂蚁,就更困难了。想起上课玩指甲游戏,和偷偷描绣像的情形,还会淡然一笑。
出门向西,过一道石桥,不上半里,便是我的家了。那里有我儿时的乐园——百草园。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会在案牍劳形、事务缠身的间隙,每每念起这方寸之园,而且还是个荒园。也许是因为填不完的表格击垮了叫天子的轻捷,需借黄蜂找点松弛感罢;也许是因为被“上帝”投诉的焦躁碾碎了蝉鸣的悠然,需向油蛉讨一份安闲罢;也许只是因为中年人生活的褶皱里,再也塞不进那般纯粹的自在了罢,……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我将只能常魂牵梦萦百草园了。Ade,我的金山共享文档们!Ade,我的会议通知消息们!……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如何被周遭的大楼隔远,我只能看见反射着冷光的表格,不必说光滑的石井栏如何被纵横的马路湮没,我只能触摸到会议室光滑的桌角,也不必说高大的皂荚树如何被压缩成投影仪上的剪影,紫红的桑葚如何沦为了酒宴后杯底的红酒残渍。单是重返那截颓圮的泥墙根一带,便足以照见人生的荒诞与真实。
油蛉依旧在这里低唱,但歌声里混入了城市奔流的车轮声;蟋蟀仍在这里弹琴,节奏却像被项目进度催促的钟表滴答声割裂。翻开断砖,不见斑蝥喷烟,只见几只蟑螂仓皇逃窜——我竟下意识思忖起如何将其“一网打尽”,又搞出点业绩。何首乌藤依旧缠络着木莲,我却再不敢“牵连不断地拔起来”寻人形根茎,因房贷、车贷以及工作上的焦虑让我不能再有片刻安心逗留在这园子。早已不怕刺了,摘下覆盆子,那像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仍然是又酸又甜。不过,酸的还有因时光飞逝、突觉老之将至的怅惘与不解。
暮色中,皂荚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拾起一枚紫黑的桑葚,酸涩里泛着甜——像极了回忆的滋味。或许我们怀念的并非童年本身,而是那个还能为一片叶、一只虫俯身惊叹的、未被世俗磨钝的初心。
但是这东西早已没有了罢。
作者虚构 纯属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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