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的秋天,樊城的雨水格外粘稠,像是苍天熬糊了一锅米粥,淅淅沥沥地泼下来,把天地都泡发了霉。于禁的七军大营早已成了泥潭,兵士们像没头苍蝇般在齐腰深的水里扑腾。只有一个人还稳稳地立在土坡上,雨水顺着他的铁甲淌成小溪,他却像长在坡上的一棵青冈木——那是庞德,庞令明。
庞德这辈子,活脱脱就是一部西凉男儿的注脚。他最初跟着马超混,那是个能让羌人止啼的狠角色,在西凉地界上,马超的名字比皇帝老儿的圣旨好使。庞德跟着他冲锋陷阵,把曹操打得割须弃袍的时候,大概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马鞭指处,便是汉家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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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命运这东西,比西凉的风还善变。马超败了,像被抽了脊梁的豹子,蔫头耷脑地投了刘备。庞德却病得不是时候,阴差阳错留在了汉中,后来索性跟了曹操。当时有人嚼舌根,说庞德旧主在蜀,不可轻信。曹操这人精,偏偏就喜欢用这种有“前科”的,他亲自给庞德斟酒,说了一句顶实在的话:“卿乃真义士,孤不疑也。”
就为这句话,庞德抬棺出征了。
那口白木棺材搁在营门口,比任何战鼓都提气。他对手下人讲得很直白:“要么我抬着棺材回来,要么棺材抬着我回来。”这话糙理不糙,把一帮老爷们儿说得眼眶发热。其实庞德心里明镜似的,他得用这口棺材堵所有人的嘴——包括他自己的那点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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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淹七军那天,庞德是最后一个还在抵抗的。他的战马早就陷在泥里动弹不得,他便跳下来步战。弓箭射完了,就用长矛;长矛折断了,便抡腰刀。关羽的水师围上来,看他像个血葫芦似的还在挥刀,都不敢近前。最后是乘着大筏子,才把他生生耗到力竭擒住。
关二爷是讲规矩的,对好汉有几分敬重。他亲自来劝降,话说得也漂亮:“卿兄在汉中,吾欲以卿为将,何不早降?”这话里有坑,也有梯子。若庞德顺杆爬,不仅能活命,说不定还能混个将军当当。
可庞德骂得比雨点还密:“竖子,何谓降也!魏王带甲百万,威振天下。汝刘备庸才耳,岂能敌邪!我宁为国家鬼,不为贼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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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就很有意思了。他骂刘备是庸才,却绝口不提旧主马超就在刘备麾下。他一口一个“魏王”、“国家”,是把曹操当成了最终的归宿。那个西凉来的骑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终于把自己收拾利落了——他不再是马超的副将,而是曹魏的征西都尉,庞令明。
赴死的时候,庞德走得很稳。刽子手的刀扬起时,他大概看见了故乡西凉的雪,看见了马超纵马奔驰的英姿,也看见了曹操那杯烫喉的酒。刀光落下,一颗头颅滚在泥水里,眼睛还瞪着灰蒙蒙的天。
他终究是躺进了自己抬去的那口棺材里,只不过是被抬回来的。关羽沉默良久,吩咐厚葬。于禁却活着到了东吴,后来又被送回曹魏,被曹丕一幅画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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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有时候就爱开这种玩笑:抬着棺材的站着死了,说着大道理的跪着生了。但老百姓心里有杆秤,千百年后,人们记得水淹七军,记得关羽擒于禁、斩庞德的威猛,但更记得有个西凉汉子,用一口薄棺和一颗头颅,给乱世留下了最后一声响亮的耳光。
那耳光,回荡在史书字里行间,告诉你什么叫——义不负心,忠不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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