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辉!你疯了!那是我们俩攒了三年,准备给孩子将来上学用的钱!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就全投进去了!”
苏晴的声音带着哭腔,尖锐地划破了小两口租住屋里闷热的空气。
“你懂什么!头发长见识短!” 堂哥陈辉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等我发了财,别说上学,我送他出国留学都行!你能不能有点远见,别老是盯着眼前这点蝇头小利!”
“我不要什么远见!我只要安稳日子!” 苏晴的眼泪终于决堤,“你说的机会,哪一次不是把家底赔个精光?我们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好吗?”
“跟你说不通!” 陈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抓起桌上的钥匙,“我懒得跟你吵,我出去几天,等我回来,你就知道我是对是错了!”
门“砰”的一声被甩上,留下苏晴一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失声痛哭。
01
陈冬正在自己的汽修铺里给一辆老旧的桑塔纳换机油。
他今年三十出头,是陈辉的堂弟。和堂哥陈辉那种一点就着、爱闯敢干的性子不同,陈冬像他脚下这片浸满了机油的土地,沉默,敦厚,不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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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但性格南辕北辙。陈辉嘴甜,会来事儿,从小就是大伯大妈的骄傲,走到哪儿都是人群的中心。而陈冬,总是那个跟在后面,默默递扳手、拧螺丝的角色。
就连找对象这事上,也是如此。
陈冬还记得第一次见苏晴的时候。那是五年前,陈辉带她回老家。姑娘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皮肤白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当时陈冬看了一眼,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赶紧低下头,脸都红了。他觉得自己这身油污,配不上人家那份干净。
后来,苏晴就成了他的堂嫂。他把那份刚冒头的心思,严严实实地埋进了心底,再也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他见了她,总是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嫂子”,然后就不敢再多看一眼。
陈辉和苏晴结婚后,去了南方一个沿海城市打拼。陈辉脑子活,但没长性,今天听说搞养殖赚钱,就投钱挖池塘;明天听说开饭店来钱快,又盘了个店面。折腾了好几年,钱没赚到,反而欠了一屁股债。
陈冬不声不响,在老家的城郊开了这家汽修铺。他手艺好,人老实,不坑不骗,几年下来,生意倒也稳定,还攒了点钱,在城里付了首付,买了套两居室的小房子。
“小陈师傅,好了没?” 车主探过头来问。
“快了,王哥,最后一个螺丝了。” 陈冬从车底下钻出来,用沾满油污的袖子擦了把汗,冲车主憨厚地一笑。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生活简单得像一条直线,从汽修铺到那个冷清清的房子,两点一线。他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无波地过下去。
直到那天下午,那个来自南方城市的电话,彻底打乱了他所有的平静。
电话是堂嫂苏晴打来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陈冬……你哥……你哥他不见了!”
02
陈冬扔下手里的活,连夜坐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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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咣当的车轮声,就像他此刻杂乱的心跳。他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着苏晴在电话里断断续续的哭诉。
原来,一个多月前,堂哥陈辉又迷上了一个所谓的“投资项目”,跟苏晴大吵一架后,摔门而出,从此音讯全无。
起初苏晴还以为他只是赌气,过几天就回来了。可一个星期、两个星期过去,陈辉的手机从关机变成了空号。苏晴这才慌了神。
她不敢告诉老家的亲戚,怕老人担心,也不敢报警,怕万一陈辉只是在外面躲债,报了警反而把他往绝路上逼。
她一个人撑着,等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才想起来打给陈冬。
在陈辉所有的亲戚里,她能想到的,唯一能依靠的,似乎也只有这个话不多、但总让人觉得踏实的堂弟了。
下了火车,按照地址找到陈辉和苏晴租住的出租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那是一个典型的城中村,楼挤着楼,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和各种饭菜混合的味道。
陈冬敲了半天门,门才开了一条缝。
苏晴的脸露了出来。一个月不见,她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原本水灵灵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一朵被霜打了的花。
“嫂子,是我,陈冬。”
看到陈冬那张熟悉而憨厚的脸,苏晴紧绷了一个月的神经“轰”的一下就断了。她再也撑不住,捂着脸蹲在地上,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陈冬心里一揪,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他想安慰,却笨嘴拙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能走进去,默默地把门带上,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纸巾,抽出一张,递到她面前。
屋子里乱糟糟的,桌上堆着没洗的碗筷,沙发上扔着几件衣服。看得出来,这个家的女主人已经没有心思去打理生活了。
陈冬环顾四周,在心里叹了口气。他那个眼高手低的堂哥,到底还是把这个家折腾散了。
等苏晴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陈冬才轻声问:
“嫂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哥他……有没有跟朋友联系过?”
苏晴摇摇头,声音沙哑:“我问遍了,都没人知道他去哪了。他走之前,把我们最后那点积蓄全都拿走了,说是去做大生意……”
“又是大生意。” 陈冬心里泛起一阵无名火,既气堂哥的不负责任,又心疼眼前这个无助的女人。
“陈冬,你说……你哥他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苏晴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恐惧。
“不会的,嫂子,你别瞎想。” 陈冬赶紧说,“我哥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从小就野,说不定是躲到哪里,觉得没脸见你,等他混出名堂了就回来了。”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但此刻,也只能这么安慰她。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苏晴六神无主地看着他,仿佛他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陈冬看着她那双充满依赖的眼睛,心里那个被埋藏了多年的角落,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深吸了一口气,用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异常坚定的语气说:
“嫂子,你别怕。有我呢。”
03
接下来的几天,陈冬暂时关了老家的汽修铺,留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帮着苏晴想办法。
他们先去了陈辉失踪前经常去的几个地方,网吧、棋牌室、还有他那些所谓的“生意伙伴”的住处,结果都一无所获。那些人一听是来找陈辉的,要么说不认识,要么就说陈辉欠了他们钱,也正找他呢。
线索一条条地断了,希望也一点点地变得渺茫。
陈冬看着苏晴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心里着急。他知道,再这么下去,人没找到,苏晴自己先垮了。
这天晚上,陈冬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看到苏晴正对着一碗泡面发呆。他走过去,把泡面端开,从自己带回来的塑料袋里拿出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和一碗小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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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别吃这个了,没营养。趁热把粥喝了。”
苏晴看着他,眼圈又红了:“陈冬,这些天,太麻烦你了……铺子里的生意都耽误了。”
“生意什么时候都能做,人最重要。” 陈冬把筷子塞到她手里,“嫂子,咱们得往最坏处想,往最好处努力。就算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哥,日子也得过下去,你得先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苏晴默默地拿起包子,小口小口地吃着。热乎乎的食物下肚,冰冷的胃似乎也暖和了一些。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袖口上还沾着机油的痕迹,头发乱糟糟的,眼底下是奔波了几天的青黑色。
他不像陈辉那样,会说甜言蜜语,会画各种大饼。他只会默默地做事,买早饭,打听消息,在她快撑不下去的时候,递上一碗热粥。
这种笨拙的、沉默的关心,却像一束微弱但温暖的光,照进了她晦暗无望的生活里。
然而,麻烦很快就找上了门。
一天下午,几个纹着身的壮汉“砰砰砰”地砸门。
“陈辉在不在!欠我们的钱什么时候还!”
苏晴吓得脸都白了,躲在陈冬身后不敢出声。
陈冬把她护在身后,沉着脸打开门:“你们找谁?找错地方了吧?”
为首的光头上下打量着陈冬,又探头看了看屋里的苏晴,冷笑一声:
“没错!陈辉的老婆在这,他能跑哪去?我告诉你,父债子偿,夫债妻还!今天不拿钱,我们就把人带走!”
说着,几个人就要往里闯。
“你们想干什么!” 陈冬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死死地堵在门口。他常年干体力活,一身的腱子肉,气势上倒也不输。
“哟呵,还想英雄救美?” 光头不屑地推了陈冬一把,“小子,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陈冬纹丝不動,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再说一遍,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再不走,我报警了。”
或许是被陈冬的眼神镇住了,也或许是怕真把警察招来,光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恶狠狠地指着屋里说:
“行!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不还钱,你们就等着瞧!”
说完,几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门一关上,苏晴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陈冬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她的身体很轻,隔着薄薄的衣衫,陈冬能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一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钻进他的鼻子里,让他心头一荡,脸颊有些发烫。
他赶紧松开手,退后一步,保持着距离。
“嫂子,你没事吧?”
苏晴摇摇头,脸色惨白,嘴唇还在哆嗦:“他们……他们还会再来的,怎么办啊,陈冬?”
陈冬看着她惊恐的样子,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04
催债的走了之后,房东也来了。
是个尖酸刻薄的中年女人,双手叉着腰,站在门口嚷嚷:
“房租都拖了半个月了,什么时候交?我可听说了,你男人跑路了!我这房子可不租给你们了,明天,明天必须给我搬走!”
苏晴苦苦哀求,说宽限几天,可房东根本不听,扔下一句“明天不搬我就把你们东西全扔出去”,就扭着腰走了。
旧的麻烦没解决,新的困境又来了。
苏晴彻底没了主意,坐在床边,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陈冬站在一旁,看着她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疼。他知道,不能再让嫂子待在这里了。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
他走过去,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
“嫂子。”
苏晴抬起泪眼,迷茫地看着他。
“这里不能住了。” 陈冬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那些人还会来找麻烦,房东也要赶人。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可……我能去哪呢?” 苏晴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她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唯一的依靠也消失了。
陈冬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下很大的决心。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晴的眼睛:
“嫂子,跟我回老家吧。”
苏晴愣住了。
“回老家?”
“对。” 陈冬点点头,“回老家,至少安全。我哥欠的债,我来想办法慢慢还。你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总比在这里担惊受怕强。”
“可是……我回去住哪儿?总不能回村里,我没法跟爸妈交代……” 苏晴的声音越来越小。村子里人多嘴杂,她一个儿媳妇,丈夫不见了,自己一个人回去,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陈冬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抿了抿嘴唇,说出了那个在他心里盘旋了很久的提议:
“嫂子,你要是不嫌弃,就……先住我那儿吧。”
“住你哪儿?” 苏晴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
“嗯。” 陈冬的脸有些红,眼神却躲也不躲,“我在城里有套房子,虽然不大,但有两间卧室,你住一间,我住一间。平时我在铺子里忙,晚上才回去。你先在那安顿下来,等找到我哥了,再做打算。”
他的声音很诚恳,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
苏晴的心乱成了一团麻。住到堂弟家里?这……这怎么行?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像什么话?
可是,她又能去哪里呢?留在这里,等着被催债的骚扰,被房东扫地出门吗?
她看着陈冬那张写满关切和真诚的脸,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温暖了。
“陈冬,这……这太麻烦你了……” 她还在犹豫。
“嫂子,我们是一家人。” 陈冬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不容置疑,“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哥不在,我就得照顾好你。这事就这么定了,你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他的强势和果断,让苏晴一时间忘了该如何反应。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觉得,他不再是那个跟在陈辉身后,沉默寡言的堂弟了。他像一棵突然长大的树,虽然不言不语,却能为她撑起一片遮风挡雨的天。
最终,她流着泪,轻轻地点了点头。
05
连夜收拾好东西,坐上最后一班回县城的长途车,等真正踏进陈冬家门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整个小区都静悄悄的,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陈冬打开门,一股属于他一个人的、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把行李箱放在玄关,然后率先进了屋。
苏晴跟在后面,心里七上八下,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嫂子,你先坐,累了一天了。” 陈冬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大。
“嗯。” 苏晴拘谨地应了一声,在沙发边上坐了下来。
陈冬给她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然后转身走到了墙边。
“啪嗒”一声。
客厅那盏明亮的吸顶灯,熄灭了。
屋子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朦胧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苏晴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抓紧了手里的水杯。
黑暗中,她看不清陈冬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沉稳的脚步声,没有走向卧室,反而是……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晴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甚至能感觉到,随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他身上带来的那股混杂着男人汗味和淡淡机油味道的气息,也越来越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