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兄弟们，姐妹们，安静一下！”
市场部总监王磊，满面红光地站在办公室中央，他拍了拍手，整个部门瞬间鸦雀无声。
“告诉大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们跟进了大半年的‘蓝海项目’，就在今天下午，正式拿下了！”
“喔！”办公室里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王磊得意地享受着众人的追捧，他压了压手，继续用他那富有煽动性的嗓音说道：“这项目的成功，凝聚了我们整个部门的心血！是我，顶着巨大的压力，带领大家攻克了一个又一个难关的成果！”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变得不容置疑：“今晚，‘金海湾大酒店’，我个人掏腰包，给大家开庆功宴！所有人，一个都不许缺席！记住，这是工作的一部分，也是你们向公司、向我表达忠心和能力的最好机会！咱们不醉不归！”
“王总监威武！”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气氛瞬间被点燃。
在一片喧嚣和恭维声中，角落里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默默地按了一下自己隐隐作痛的胃，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01
这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名叫江帆。三个月前，他以应届毕业生的身份，进入了“宏图科技”市场部的数据分析组。
他的到来，就像一颗小石子丢进了池塘，连一圈像样的涟漪都没有激起。
在这个人人争先恐后、野心都写在脸上的部门，江帆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他每天穿着最普通的格子衬衫，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不爱说话，也从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同事们聚餐、唱K，他永远都以“家里有事”为由礼貌拒绝。
他的全部精力，似乎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尤其是这次的“蓝海项目”，他几乎是以一种自虐的方式在投入。
为了构建那个精准的客户数据模型，他连续一个月，吃住都在公司。办公桌底下，塞着一箱廉价的速食面和一个睡袋。
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和精神高度紧张，他本就不算太好的胃，更是雪上加霜，时常痛得他深夜里蜷缩在椅子上，满头冷汗。
同组的老好人刘哥都看不下去了，不止一次劝他：“小江，别这么拼命，身体是自己的。再说，你干得再多，功劳也未必是你的。”
江帆总是虚弱地笑笑：“刘哥，没事，我年轻，扛得住。项目要紧。”
他不是不懂，只是觉得，做好自己的本分，总能换来最基本的认可。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项目成功拿下的那天下午，王磊召开部门总结会。会上，王磊站在PPT前，将江帆熬了无数个通宵做出来的五十多页数据报告，轻描淡写地归结为“我们团队提供的一些基础数据支持”。
而后，他花了半个多小时，滔滔不绝地阐述他自己是如何从这些“基础数据”中，洞察到了“伟大的战略方向”，又是如何凭借他“卓越的口才和人格魅力”，最终征服了甲方。
在讲话的最后，他甚至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江帆，笑着说：“所以说，年轻人不要总以为会做几个表格，跑几个数据就了不起了。数据是死的，人是活的。没有我这样的战略高度和资源整合能力，再漂亮的数据，也只是一堆废纸！”
哄堂大笑。
同事们投向江帆的目光里，充满了同情、嘲讽和幸灾乐祸。
那一刻，江帆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因为长期敲击键盘而有些僵硬的手指，第一次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怀疑。
他所承受的委屈，远不止这些。
因为他从不参与应酬，也不懂奉承，王磊早就看他不顺眼。平日里，总是把一些最繁琐、最吃力不讨好的脏活累活丢给他。打印文件、整理会议纪要、甚至帮他取快递，都成了江帆的“分内之事”。
可他没想到，真正的考验，或者说，真正的羞辱，还在后面。那场名为“庆功”，实为“示威”的鸿门宴，正等着他。
02
金海湾大酒店，滨江市最顶级的饭店之一，辉煌的灯火足以照亮半个夜空。
市场部三十多人，在服务员的引领下，走进了预定好的“帝王厅”。巨大的包厢，奢华的装潢，让许多第一次来这里的年轻员工，都看直了眼。
王磊显然非常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像个检阅军队的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主桌的主位上。
江帆和刘哥等人，自然被安排在了离主桌最远，也最靠近门口的位置。
开宴前，王磊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核心意思只有一个：今天他王磊是最大的功臣，大家都要敬他，服他。
而后，他站起身，端着一个分酒器，开始了他的“权力巡游”。
“来！小张，你这个月业绩不错，有我当年的风范！我敬你一杯，干了！”
“谢谢王总！我干了，您随意！”
“小李，你这次跟甲方对接，辛苦了！这杯酒，是给你的肯定！喝完，年底奖金少不了你的！”
“谢谢王总栽培！我一定再接再厉！”
王磊每到一桌，都会精准地点出一两个他想要拉拢或敲打的对象，用酒精和未来的许诺，将这些下属牢牢地掌控在股掌之间。
而被他点到名的人，无论是能喝的还是不能喝的，都像领受了圣旨一般，激动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仿佛那不是辛辣的白酒，而是通往成功之路的琼浆玉液。
整个包厢，形成了一个以王磊为中心的权力磁场。每个人都在这个磁场里，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喝着违心的酒。
江帆安静地坐在角落，默默地喝着服务员给他倒的菊花茶。他偷偷从口袋里，摸出一板铝碳酸镁咀嚼片，趁没人注意，塞了两片到嘴里。胃部的灼痛感，稍微缓解了一些。
他注意到，在他们包厢的隔壁，那个更为私密的“紫宸厅”里，似乎有更重要的人物。宏图科技的几位高管，正频频地端着酒杯，恭敬地进出那个房间。
他没有太在意，只是觉得这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终于，王磊那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浓烈的酒气，移到了他们这一桌。
03
“这一桌，好像没什么功臣啊。”王磊的开场白，就充满了轻蔑和挑衅。他醉眼惺忪地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像鹰隼一样，死死地锁在了江帆的身上。
桌上的人，立刻噤若寒蝉。
“呦，这不是我们的大功臣，江帆吗？”王磊故意拉长了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
他身边的一个副组长立刻心领神会，跟着起哄：“可不是嘛！王总，您可能不知道，江帆同学可是我们这次项目的数据‘基石’啊！没有他，您的战略大厦可就没法盖了！”
这番明褒暗贬的话，引得周围一阵压抑的窃笑。
江帆站起身，没有理会那个副组长，只是对王磊平静地说：“王总监，我只是做了我分内的工作。”
“分内的工作？”王磊冷笑一声，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递到江帆面前，“既然知道是分内的工作，那这杯酒，也是你分内的，喝了吧。”
江帆没有去接酒杯，他的脸色因为胃痛，比之前更白了。
“抱歉，王总监。我胃不好，真的不能喝酒。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他说着，端起了自己的茶杯。
“啪！”
王磊猛地一伸手，将江帆手里的茶杯打翻在地。滚烫的茶水，溅了江帆一裤腿。
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江帆！你他妈给脸不要脸是吧！”王磊终于撕下了他伪善的面具，开始破口大骂。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刚出校门的实习生，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我的庆功宴上，跟我摆谱？”
刘哥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站起来，哆哆嗦嗦地解释：“王……王总，您消消气。小江他，他真的有很严重的胃病，前几天还疼得去挂急诊了。您就……就饶了他这一次吧。”
“胃病？少他妈拿这种借口来糊弄我！”王磊一把推开刘哥，指着江帆的鼻子骂道。
“我告诉你，在我的地盘上，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今天这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他转头对身边的下属吼道：“去，给我拿个碗来！”
很快，一个吃饭用的大瓷碗，被递到了王磊手里。
所有人都预感到了，一场极致的羞辱，即将上演。
04
王磊接过大碗，拧开一瓶高度白酒的瓶盖，咕咚咕咚地倒了满满一大碗。浓烈的酒精味，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人直咳嗽。
“江帆，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王磊端着那碗酒，像端着一碗毒药，一步步逼近江帆。
“你今天，要是把这碗酒干了，证明你心里还有我这个总监，还有我们市场部这个集体。之前你那些不识抬举的行为，我可以既往不咎。”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残忍的快感。
“你要是不喝……”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凶狠，“那你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公司！明天一早，你就卷铺盖滚蛋！我保证，在滨江市，没有任何一家公司，敢再要你！”
这已经不是职场霸凌了，这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和职业封杀！
在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看着那满满一碗白酒，仿佛已经看到了江帆喝下后，被送去医院洗胃的凄惨下场。
刘哥急得快要哭了，他不停地给江帆使眼色，嘴唇翕动，无声地说着：“喝吧……认个错……快……”
江帆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一半是因为胃部的剧痛，一半是因为被压抑到极点的愤怒。
他看着王磊那张丑陋的脸，看着周围同事们或麻木、或幸灾乐祸的表情，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涌上了心头。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耀武扬威，他只是想做一个普通的员工，去感受，去理解，去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可现实，却用最粗暴、最屈辱的方式，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怎么？不敢喝？没种是吧？”王磊见江帆迟迟没有反应，更加得意了。他觉得，江帆已经被他彻底碾压了。
他甚至伸出手，拍了拍江帆的脸，动作充满了侮辱性。
“我告诉你，像你这种没背景、没眼力价的废物，就活该被人踩在脚底下！这就是社会，懂吗？今天，我就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好好地给你上一课！”
他端起那碗酒，就要往江帆的嘴里灌去。
就在这一刻，江帆一直低着的头，缓缓地抬了起来。
他的眼神，不再有任何的忍让和退缩。那双厚厚的镜片后面，射出的，是两道冰冷刺骨的寒光。
他没有去看王磊，也没有去看那碗酒。
05
他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他没有反抗，没有求饶，也没有像大家预料的那样屈辱地喝下那碗酒。
他只是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推开了身前几乎要贴到他身上的王磊。
然后，他转过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被茶水打湿的裤腿，和被王磊拍打过、有些褶皱的衣领。
他的动作很慢，很从容，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与他毫无关系。
“你……你想干什么？”王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冷静镇住了，一时间竟有些发愣。
江帆没有回答他。
他迈开脚步，穿过目瞪口呆的人群，径直走向了那个将他们包厢与隔壁“紫宸厅”隔开的雕花屏风。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他要干什么？逃跑？找救兵？还是彻底疯了？
王磊的脸上，先是错愕，随即被一种暴怒所取代。他觉得自己的权威，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当众践踏得一文不值。
“拦住他！给我拦住他！”他歇斯底里地吼道。
但已经晚了。
江帆已经走到了屏风旁。
他依然没有闯进去，只是站在两个包厢的交界处。
他的目光，穿过屏风的缝隙，望向了隔壁包厢的主位。那里，坐着一位气度不凡的老者。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江帆的嘴唇，轻轻地动了。
他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很短，很轻。
隔壁包厢里，那位老者在听到这句话后，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猛地一滞。
而这边，正准备冲上去，亲手把江帆拖回来，让他跪地求饶的王磊，在看清江帆说话的对象，并隐约捕捉到那句话的几个音节后，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