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叔,我回来了。”
我站在那扇熟悉的木门前,声音里带着十三年的风霜与期盼。
院子里那个正在拾掇草药的身影猛地一僵,他缓缓转过身,那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在看清是我的一瞬间,写满了震惊。
他手中的竹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草药散了一地。
“你......你还晓得回来......”
他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双浑浊的老眼,竟“唰”地一下就红了。
01
时间这个东西,有时候像一把钝刀子,在你身上慢慢地磨,不会立刻让你见血,却能一点点磨掉你的青春和棱角。
对我来说,这把刀子,磨了整整十三年。
十三年前,我还是村里那个叫陈默的穷小子。
那时候的我,除了年轻和一把子力气,什么都没有。
家里的土坯房,是爷爷辈传下来的,每逢下雨天,外面下大雨,屋里就下小雨。
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大概就是那台时响时不响的黑白电视机。
我爹走得早,是我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的。
她身体不好,常年都要靠药罐子养着,家里的钱,十有八九都变成了飘散在空气中的药味儿。
所以,我打小就明白一个道理:穷,是一种病,会让人在人前直不起腰。
我不多话,村里人都说我性格闷,其实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绝对的贫困面前,任何华丽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能做的,就是拼命地干活,想让娘能吃上一口好饭,能少受一点罪。
那一年夏天,天气热得像个大蒸笼,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要把整个夏天的力气都用完。
我从地里回来,一身的汗水混着泥土,黏在身上又干,干了又湿。
路过村口那条小河时,我习惯性地想下去洗把脸。
那条河,是我们村的母亲河,水不深,清澈见底,养育了我们世世代代的人。
可就是那天,我听见了扑通一声,紧接着是女孩子的惊呼和呛水声。
我心里一紧,抬头望去,只见河中央一个身影正在拼命挣扎。
是村长的丫头,林晚秋。
我来不及多想,甩掉脚上的解放鞋,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
河水瞬间包裹了我,带来一丝凉意,也带来了紧迫感。
林晚秋已经呛了好几口水,手脚在胡乱地扑腾着,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游到她身边,从背后揽住她的腰,用力把她的头托出水面。
她吓坏了,本能地死死抓住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我差点被她带着一起沉下去。
“别怕!放松!我带你上去!”我大声吼道。
也许是我的声音让她找回了一点理智,她挣扎的力度小了一些。
我拖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步一步地向岸边游去。
把她拖上岸的时候,我已经累得快虚脱了。
她躺在草地上,不停地咳嗽,把呛进去的河水都吐了出来,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
我坐在旁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她缓过劲来,才松了口气。
她看着我,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先是惊恐,然后是感激。
“陈默哥......谢谢你......”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颤。
“没事就好。”我摆摆手,从地上爬起来,准备离开。
“等等!”她叫住了我。
我回头,看见她也挣扎着站了起来,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青涩的曲线。
她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低着头,小声说:“我......我脚崴了,走不了。”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一个脚踝已经红肿了起来。
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走过去,背对着她蹲下身子。
“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趴在了我的背上。
她的身体很轻,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这股味道,后来在我记忆里盘旋了许多年。
从河边到村长家的路不长,但在我感觉里,却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我的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为累,还是因为背上那个柔软的身体。
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我的脸颊发烫,只能埋着头,用尽全力,快步往她家走。
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有我的喘气声和我们俩的心跳声,在寂静的乡间小路上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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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闲言碎语这种东西,在农村传得比风还快。
有人说我占了村长丫头的便宜,也有人说我们俩早就在偷偷摸摸地好上了。
我娘听了,气得病都加重了,把我叫到床前,骂我没出息,去招惹村长的女儿,那样的家庭,是我们能高攀得起的吗?
我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确实对林晚秋有好感,她就像山里最清澈的那股泉水,干净,纯粹。
可是,我娘说得对,我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却又无比现实的鸿沟。
没过两天,村长林叔,竟然亲自上门了。
他提着一篮子鸡蛋和两斤肉,这在当时的我们家,是过年才能见到的好东西。
我娘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手足无措地招呼着。
我站在一旁,心里七上八下,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可没想到,林叔坐下后,拉着我的手,一脸的感激。
“陈默啊,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们家晚秋,怕是就......”他说着,眼圈都有些红了。
“林叔,这是我应该做的。”我赶紧说。
林叔拍了拍我的手,然后开门见山地说:“孩子,我知道村里有些风言风语,你别往心里去。我今天来,是替我们家晚秋来谢谢你的。”
说完,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我娘,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我们家晚秋......她对你有意思。”
这句话,像一道雷,在我脑子里炸开了。
我娘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
“她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林叔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有欣慰,也有无奈。
“她说她不嫌你家穷,只要你人好,肯上进,她就愿意跟你过日子。”
我愣住了,心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做梦都没想到,林晚秋会看上我。
那一刻,巨大的喜悦和强烈的自卑,在我心里交织翻滚。
喜悦的是,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
自卑的是,我拿什么去喜欢她?拿什么去给她一个家?
就凭这四面漏风的土坯房?还是凭我娘那长年不断的药罐子?
我沉默了,屋子里的气氛也变得压抑起来。
我娘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咳嗽了两声,艰难地开口:“林大哥,我们家陈默能得晚秋那丫头看得起,是他的福气。可是......我们家的条件,实在是......我们不能耽误了孩子啊。”
我娘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我心里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是啊,我不能那么自私。
爱一个人,不是把她拉进自己的泥潭里,陪着自己一起受苦。
我抬起头,迎着林叔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林叔,谢谢晚秋的好意,但是我......不能答应。”
“为什么?”一个清脆又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是林晚秋,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听到了我们刚才的对话。
她跑了进来,站在我面前,倔强地看着我。
“陈默哥,你是不是也嫌我家穷?”她反问我。
“不,不是。”我摇着头,心里疼得厉害。
“那为什么?你说啊!”她逼问着。
我看着她那张挂着泪珠的脸,心如刀绞。
我深吸一口气,把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晚秋,现在的我,给不了你好的生活。我不想让你嫁给我,跟着我一起住破房子,吃糠咽菜,还要伺候我生病的娘。”
“我不怕!”她哭着喊道,“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吃再多苦我都不怕!”
她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多想不顾一切地点头,把她拥入怀中。
可是,理智告诉我,我不能。
男人的担当,不是靠嘴上说说而已。
我狠下心,别过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可是我怕。”我声音沙哑地说,“我怕委屈了你,怕让你跟着我受罪,怕让全村人看你的笑话。”
“晚秋,你听我说。”我转过身,郑重地看着她。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要出去闯一闯,等我有了本事,能在城里给你买上大房子,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回来,开着小车,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
这番话,是我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说出来的。
它既是一个承诺,也是我给自己定下的一个遥不可及的目标。
林晚秋愣住了,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不舍,有委屈,但最后,都化作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进了我的手里。
那是一个她亲手缝制的香囊,用红色的布料,上面绣着一朵简单的兰花。
“这里面装的是艾草,能驱蚊,也能保平安。”她哽咽着说,“你带着它,就当是我陪着你了。”
我紧紧地攥着那个还带着她体温的香囊,像是攥住了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背上了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面装着我娘给我烙的几个干硬的饼子,和林晚秋给我的那个香囊。
我没有去跟她告别,我怕我一看她,就再也迈不动离开的脚步了。
我只是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下,朝着她家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火车的汽笛声,拉得很长很长,就像我被抛在身后的,那段青涩而又沉重的过往。
02
一晃眼,十三年就这么过去了。
人这辈子,能有几个十三年?
这十三年,对我来说,像是活了两辈子。
刚到南方那座大城市的时候,我彻底傻了眼。
高楼大厦像是森林里的树,一棵比一棵高,马路上的车流像是奔腾的河,一刻也不停歇。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天桥上,看着脚下的一切,第一次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格格不入。
我身上带的钱,没几天就花光了。
为了生存,我去了建筑工地。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多的苦。
夏天的太阳,能把人的皮都晒掉一层。
我跟其他人一样,光着膀子,在脚手架上搬砖,扛水泥。
汗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身上的汗味和灰尘味混在一起,熏得人头晕。
每天收工的时候,我累得连抬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晚上,就几十个工友挤在一个闷热潮湿的工棚里。
那里的味道,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反胃。
最难熬的,是想家的夜晚。
尤其是在工地上受了欺负,或者发工资的日子又被拖延的时候,那种孤独和无助,能把一个铁打的汉子给逼疯。
有好几次,我都想卷铺盖回家算了。
可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摸一摸贴身放着的那个香囊。
那个红色的香囊,已经被我的汗水浸得有些发黑,但上面那朵兰花,依然清晰。
我把它凑到鼻子前闻一闻,那股淡淡的艾草香,仿佛能把我带回那个偏远的小山村,带回到林晚秋的身边。
我想起她含泪的眼睛,想起我对她许下的承诺。
我告诉自己,陈默,你是个男人,你不能当个孬种。
你吃的这些苦,都是为了将来能挺直腰板,回到她面前。
就这么咬着牙,我一天一天地熬着。
因为我干活实在,不偷懒,也不耍滑头,慢慢地,工头开始注意到我。
他让我当了个小组长,手底下管着七八个人。
我开始学着看图纸,学着怎么跟人打交道,怎么安排活计。
我把省吃俭用下来的钱,一部分寄回家给娘治病,一部分拿去报了个夜校,学建筑管理。
那段时间,我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人瘦得像根竹竿。
但我的心里,却无比的充实。
因为我知道,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在离我的目标,更近一步。
转机发生在我来城市的第五年。
我跟的那个老板,姓王,是个讲义气的人。
有一次,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因为材料供应商的问题,差点出了大乱子。
是我半夜睡不着,去仓库检查,发现了那批水泥有问题。
我立刻报告给了王老板。
他连夜处理,避免了一场可能造成巨大损失的工程事故。
从那以后,王老板对我另眼相看。
他觉得我这人,不但踏实肯干,而且心细,有责任心。
他开始有意识地培养我,让我接触更核心的业务。
我跟着他,从一个小小的包工头,慢慢做起。
学着怎么投标,怎么管理成本,怎么应酬。
这十三年里,我喝过数不清的酒,说过数不清的客套话,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城市的繁华,有时候会让人迷失。
也有过一些女人,看我事业慢慢有了起色,对我表示过好感。
她们都很漂亮,很会打扮,懂得怎么讨男人的欢心。
可我的心,就像是被一把锁给锁住了一样。
钥匙,在十三年前,就留在了那个叫林晚秋的姑娘手里。
每当夜深人静,我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我都会想起她。
我想象着,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是不是已经嫁人了?是不是已经生了孩子?
十三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太长了。
我不敢奢求她还在等我。
我只希望,她能过得好。
这十三年,我一次都没有回过家。
不是不想,是不敢。
我娘在我出来的第七年,还是走了。
我没能回去见她最后一面,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我只能跪在工地的角落里,朝着老家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从那以后,我对回去,就更加胆怯了。
我怕看到那座已经没有了娘的空房子。
更怕回去之后,打听到林晚晚秋的消息,会让我彻底断了念想。
所以,我只能像一头蒙着眼睛的驴,拼命地往前走,不敢停,也不敢回头。
直到今年,我的公司终于走上了正轨,我在城里买了房,也买了车。
那天,我站在新房的落地窗前,看着这个我奋斗了十三年的城市,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
我赚到了钱,拥有了别人羡慕的一切。
可是,我并不快乐。
我最想与之分享这一切的那个人,却不在我身边。
我拿出那个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香囊,放在手心。
艾草的味道,早就淡得闻不到了。
可我知道,它还在。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要回去。
无论她是否还在等我,无论结局如何,我都要回去,给我自己,也给她,一个交代。
我把公司的事情,都交给了最信任的副手。
然后,我去商场,买了很多很多的礼物。
有给林叔的烟酒和补品,也有给晚秋的衣服,首饰,和护肤品。
我甚至不知道,她现在还喜不喜欢这些东西。
我开着一辆新买的黑色轿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我的心,比车速还要快。
离家越近,我的心情就越是复杂。
那种感觉,就是书上说的“近乡情怯”。
激动,期盼,又带着一丝无法言说的害怕。
车子下了高速,驶上那条熟悉的乡间公路。
路,已经不是当年的土路了,变成了平坦的水泥路。
路两边的白杨树,也比我记忆中粗壮了许多。
村子的轮廓,渐渐出现在视野里。
我看到了一些新盖的小洋楼,也看到了一些熟悉的旧瓦房。
一切,都既熟悉,又陌生。
我把车停在了村口的大槐树下,就是我当年离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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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了车,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
这味道,才是我真正魂牵梦萦的味道。
一个扛着锄头的老乡从我身边走过,他好奇地打量着我和我身边这辆崭新的小车。
“叔,问一下,村长林福贵家,还是住老地方吗?”我递上一根烟,客气地问道。
那老乡接过烟,凑近了看我。
“你......你是陈家的那个小子?陈默?”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是啊,叔,我是陈默,我回来了。”我笑着说。
“哎哟!真是你啊!”他一拍大腿,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复杂。
“出息了啊!都开上小车了!”他羡慕地拍了拍我的车。
“就是混口饭吃。”我谦虚地回答,然后又问了一遍,“林叔家,还是住村东头吗?”
听到我问这个,他脸上的笑容,突然就僵住了。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唉......”
“你......你自己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他就扛着锄头,摇着头,走了。
他那一声叹息,和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像一根小刺,扎进了我的心里。
一股莫名的不安,开始迅速蔓延。
我开着车,缓缓地向村东头驶去。
一路上,又遇到了几个村民。
他们看到我,反应都和刚才那个老乡差不多。
先是惊讶和羡慕,然后,当我问起林晚秋的时候,他们就会立刻沉默下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同情和惋惜的表情。
有一个婶子,甚至背过身去,偷偷抹了抹眼角。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可我的后背,却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各种不好的念头,在我脑子里疯狂地翻涌。
她嫁人了?
这很正常,十三年,一个女人最好的青春都过去了,怎么可能不嫁人。
我应该祝福她。
可是,为什么他们是那种表情?
难道......她嫁得不好?被人欺负了?
还是说,她出了什么意外?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油门被我踩得越来越深,车子很快就停在了那扇熟悉的木门前。
院子,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那道木门,显得更加斑驳了。
门前的那一小片空地,被开垦成了一个小小的药圃,里面种满了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草药。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
我的心,也跟着这股药味儿,揪得更紧了。
我下了车,整理了一下因为紧张而有些褶皱的西装。
我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佝偻的身影,走了出来。
他的背,比十三年前弯了许多,满头的黑发,也已经变成了花白的颜色。
是林叔。
03
“林叔。”
我开口,声音干涩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正低着头,准备去整理院外的药草,听到声音,身子明显一顿。
他缓缓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他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没认出我来。
然后,他脸上的皱纹,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一样,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扭曲在一起。
“你......你是......陈默?”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
“林叔,我回来了。”
我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他面前,声音里带着十三年的风霜与期盼。
院子里那个正在拾掇草药的身影猛地一僵,他缓缓转过身,那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在看清是我的一瞬间,写满了震惊。
他手中的竹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草药散了一地。
“你......你还晓得回来......”
他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双浑浊的老眼,竟“唰”地一下就红了。
他抬起那只布满老茧和泥土的手,像是想指着我骂些什么,但手抬到一半,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最后,他只是转过身,用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背对着我,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压抑的、像是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呜咽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彻底慌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林叔的反应,比之前所有村民的反应加起来,都要让我恐惧。
如果晚秋只是嫁人了,他或许会生气,会骂我,但他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是一种绝望到极致的悲伤。
“林叔......晚秋她......她到底怎么了?”我颤抖着问出口。
我宁愿听到她嫁给了别人,哪怕是嫁到了天边,也比眼前这死一般的沉寂要好。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摆了摆手,沙哑着嗓子说:“......先进屋吧。”
他的背影,在午后的阳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显得那么的孤独和凄凉。
我跟在他身后,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那间我曾经来过的堂屋,陈设和十三年前几乎没什么两样。
只是墙上,多了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
看清照片上的人后,我彻底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