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你给句实话,你到底咋想的?”
“放着我托人给你找的、一个月小三百的工厂保卫科的铁饭碗不要,非要跑到这商场里头,当个一百出头的保安,成天站着腿不疼啊?”
大排档里,李军把一瓶啤酒“砰”地一声顿在桌上,溅出的酒沫子混着孜然的香气,飘散在九十年代末微凉的夜风里。
他看着对面穿着一身保安制服,正默不作声地撸着串的陈锋,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可是从‘狼牙’出来的!全军区最顶尖的兵!你那一身本事,就是给市领导当个司机兼保镖都屈才了!怎么就跑这儿看大门了?图啥啊?”
陈锋抬起头,他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沉淀着与他二十三岁年龄不符的沧桑。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烤串的竹签整齐地码在盘子边上,端起酒杯,平静地说:
“这儿挺好,人多,热闹,能看见烟火气。”
01
1993年的秋天,陈锋成了市里最大的百货商场——华天商厦的一名保安,工号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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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一棵沉默的树,悄无声息地扎根在了这个充满喧嚣和浮华的角落里。
他刚从那支代号“狼牙”的特种侦察大队退役,身上那股子军人的挺拔劲儿还没散,套上这身不太合体的保安制服,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商厦的保安队长姓张,是个快五十岁的老兵,看人的眼光毒得很。
面试那天,他就觉得这个叫陈锋的年轻人不一般。简历上只写着“某部”服役,退役原因一栏是空的。
但张队长只看了一眼陈锋走路的姿态和那双眼睛,就拍了板。
“你这小伙子,看着就让人踏实,明天就来上班吧。”
陈锋的工作,就是站岗、巡逻、处理突发事件。简单,规律,甚至有些枯燥。
但他却做得一丝不苟,仿佛这不是一份糊口的工作,而是一项需要用生命去捍卫的使命。
他每天提前二十分钟到岗,把自己的区域巡查一遍,连消防栓上的灰尘都要顺手抹掉。
他用不到一周的时间,就记住了商厦内部所有的通道、监控死角和安全出口。他脑子里有一张比工程图还精确的立体地图。
上下班高峰期,商场门口人车混杂,他疏导交通的动作,干脆利落,比交警还专业。
谁家老人孩子走散了,只要找到他,他总能冷静地问出几个关键特征,然后奇迹般地在人山人海里把人找回来。
他的不普通,很快就在一件小事上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商厦里人挤人。张队长在监控室里盯着屏幕,看得眼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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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看到陈锋在二楼的服装区停下了脚步,眼神看似随意地扫过几个正在闲逛的男女。那几个人打扮普通,看不出任何异常。
“陈锋在干嘛?那片区域不是他负责的吧?”一个年轻保安问。
张队长没说话,只是把镜头推了过去。
只见陈锋不紧不慢地跟在那几个人身后,像个幽灵一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伙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开始变换位置,互相打着眼色。
就在其中一个男人用一个大购物袋作掩护,手里的镊子马上就要夹到一位女士的钱包时,陈锋动了。
他没有大喊,也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只是像散步一样,从那人身边走过,手臂看似无意地一撞。
“哎哟!”那个男人手一麻,镊子和刚夹住的钱包一起掉在了地上。
男人又惊又怒,刚想发作,却对上了陈锋那双冰冷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却像一把出鞘的利刃,让他瞬间从头凉到了脚。
他身边的几个同伙也看到了这一幕,脸色齐刷刷地变了。
他们都是老手,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个保安是块啃不动的铁板。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言不发,灰溜溜地钻进人群,消失了。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周围的顾客甚至都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监控室里,张队长缓缓吐出一口气,喃喃道:“我这是招来个什么神仙……”
从此,张队长对陈锋多了几分客气和尊重。他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绝非池中之物。
但他为什么会窝在这里,张队长想不通,也从不多问。
陈锋自己,似乎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他住在单位分的集体宿舍里,一张单人床,一个掉漆的柜子,就是全部家当。
柜子最上层,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里面是一套叠得像豆腐块的军装,和一枚冰冷的二等功奖章。
他很少跟人说话,下了班就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一遍遍地擦拭着那枚奖章,直到上面映出他那双空洞的眼睛。
他睡得很少,也睡得很不安稳。
宿舍的同伴只知道,这个年轻的退伍兵,常常会在深夜里毫无征兆地惊醒,然后一个人坐在床沿,睁着眼,直到天亮。
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重,像一层无形的铠甲,将他与周围的世界隔绝开来。
02
秋意渐浓,商厦门口的梧桐树叶子开始大片大片地往下落。
陈锋的生活,像一口精准的钟,规律到有些可怕。
直到一个叫方琳的姑娘,像一缕不经意的阳光,照进了他那片灰暗的世界。
方琳是商厦一楼新来的售货员,在黄金珠宝柜台工作。她长得很干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一双爱笑的眼睛,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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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柜台,正好在陈锋每天巡逻的必经路线上。
起初,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陈锋巡逻时目不斜视,脚步沉稳,像个移动的雕塑。方琳则忙着接待顾客,整理柜台。
但女孩子的心思总是细腻一些。方琳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保安。
他很年轻,但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沉稳和疏离感。
别的年轻保安聚在一起,总是嬉皮笑脸,互相打闹,只有他,永远一个人,沉默地走着,那双眼睛,似乎一直在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她对他产生了好奇。
每天,当陈锋巡逻过来的时候,方琳都会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
陈锋起初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但日子久了,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脸,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一丝。
真正的改变,来自一次意外。
那天下午,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晃晃悠悠地来到柜台前,借着酒劲,开始对年轻漂亮的方琳动手动脚,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
“小妹儿,这金链子多少钱啊?给哥便宜点,哥晚上请你喝酒啊,嘿嘿……”
方琳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声音都带了哭腔:“先生,请您放尊重一点!”
周围的人都看到了,但那个年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多是看两眼就赶紧走开了。
就在那男人油腻的手,马上就要摸到方琳的脸上时,一只大手,像铁钳一样,稳稳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陈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那里。
“先生,你喝多了。”陈锋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谁啊你?一个臭保安,敢管老子的事?”醉汉梗着脖子,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对方的手像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手腕上传来的力道,让他感觉骨头都快碎了。
陈锋没有跟他废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
“放开她,然后离开。或者,我把你带到保安室,等你酒醒了,再让派出所的同志过来跟你谈。”
他的眼神,还是那么平静。但那平静的背后,却藏着一股让醉汉胆寒的戾气。
那是一种真正见过血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醉汉的酒,瞬间醒了一半。他看着眼前的陈锋,心里莫名地发虚,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就是问问价钱……”
“现在问完了吗?”
“问……问完了。”
“那就走吧。”陈锋松开了手。
醉汉如蒙大赦,踉踉跄跄地,头也不回地跑了。
方琳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宽阔背影,心里一阵暖流涌过。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你。”
陈锋转过身,看了她一眼,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表情,他摇了摇头,有些生硬地说:“职责所在。”
说完,又像往常一样,迈开沉稳的步子,继续巡逻去了。
从那天起,方琳看陈锋的眼神,就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她觉得这个沉默的保安,就像一本厚厚的书,外表普通,里面却藏着惊心动魄的故事。
她开始主动跟陈锋说话。
“陈大哥,喝水吗?我刚买的。”
“陈大哥,今天人真多啊,你累不累?”
“陈大哥,你老家是哪的啊?”
陈锋的话依然很少,大多是“嗯”、“不累”、“北方的”这样简单的回答。
但他的脚步,在经过珠宝柜台时,总会下意识地放慢一些。那双警惕的眼睛,在扫过方琳时,也会多停留零点几秒。
那层包裹在他心口的坚冰,似乎,在那个姑娘温暖的笑容里,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03
十一月,天气转冷,北风开始呼啸。这座位于二线城市的老牌商厦,也迎来了冬季的销售旺季。
一天夜里,商场临近关门,外面突然狂风大作,下起了冻雨。豆大的雨点夹着冰碴子,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门上。
就在这时,整个商厦“啪”的一声,陷入了一片黑暗。
停电了!
而且是整片区域的线路故障,备用电源都没来得及启动。
黑暗中,还没来得及离开的顾客和员工们顿时乱成一团,尖叫声和孩子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都别慌!站在原地不要动!”
黑暗中,陈锋的声音像一道惊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他的声音里有种奇异的镇定力量,让慌乱的人群下意识地安静了下来。
“我是商场保安,请大家相信我们,站在原地,注意脚下,不要发生踩踏!”
张队长在另一头也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所有保安,打开手电,分区域维持秩序,安抚顾客!”
在大多数保安还在摸黑找手电的时候,陈锋已经从腰间解下了一个军用强光手电。
雪亮的光柱在黑暗中划开一道口子,他第一时间就照向了方琳所在的珠宝柜台。
那里是整个商场价值最高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出乱子的地方。
“方琳,你还在吗?”他高声喊道。
“在!我在!”方琳的声音带着哭腔,黑暗和混乱让她怕得不行。
“别怕!锁好柜台,蹲在柜台下面,保护好自己!”
陈锋一边指挥,一边快速地向那边移动,同时用手电扫视着周围,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动向。
他的冷静和专业,像一根定海神针,让周围的几个年轻保安也迅速镇定了下来。
他们学着陈锋的样子,开始组织顾客有序地向出口疏散。
因为停电,电动卷帘门无法降下,商场四个大门处于完全开放状态,这给安保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陈锋立刻对张队长建议:“队长,人手不够,立刻把所有男性员工组织起来,分成四组,守住四个大门,只许出不许进!我负责巡视内部,防止有人趁乱打劫!”
“好!就按你说的办!”张队长毫不犹豫地采纳了他的建议。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成了陈锋一个人的表演。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场指挥官,在黑暗中穿梭。他的手电总能出现在最需要的地方,他的声音总能安抚最慌乱的人群。
他甚至凭借着记忆,找到了两个和父母走散的孩子,将他们安全地送到了门口。
当电力恢复,商场重回光明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那个年轻的保安,正静静地站在珠宝柜台前。
他身后的方琳,正抱着膝盖,一脸泪痕地看着他。
他的后背,对着可能存在的一切危险,像一座山,为她挡住了所有的黑暗和恐惧。
这次事件,让陈锋在商厦里声名大噪。人人都知道,保安队有个临危不乱的年轻退伍兵,是商场的“定海神针”。
方琳对他的感情,也从最初的好奇和感激,多了一份深深的依赖和崇拜。
她开始更加大胆地接近陈锋的世界,给他洗那身永远干净的制服,给他带自己亲手做的饭菜。
而陈锋,也默许了这一切。他那颗冰封的心,似乎正在被这执着的温暖,一点点地捂热。
他甚至开始想象,或许,他也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去接受一份感情,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04
时间走到了12月,天气越来越冷,商厦里却因为即将到来的新年,显得格外热闹。
到处都挂上了彩灯和拉花,喜气洋洋的音乐在每一个角落里回响。
陈锋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巡逻,只是身上多了一件厚厚的棉大衣,脖子上,还围着一条方琳织的灰色围巾。
这天,李军又来找他喝酒。看到陈锋脖子上的围巾,和他眉宇间那丝若有若无的柔和,李军是又高兴又来气。
“行啊你,真跟那小姑娘好上了?”李军在大排档里,一口喝干一杯酒,“你小子总算开了点窍,知道心疼人了。”
陈锋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默默地给他倒酒。
“可我还是那句话,”李军话锋一转,“陈锋,你不能一辈子就当个保安!你看看你上次停电那事,我都听说了,整个商场的秩序都是你指挥的!你天生就是个指挥官,是个兵王!窝在这地方,太屈才了!”
“你退伍,我不拦着。你想过安稳日子,我也支持。可安稳日子不是这么过的!”
李军越说越激动,“你得有个正经单位,有个前途!你现在这样,一个月一百多块钱,连自己都养不活,将来怎么给人家姑娘一个家?”
陈锋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我没想过将来。”他低声说。
“你!”李军气得差点把桌子掀了,“你就是一头犟驴!我不管你以前在部队经历了什么,你总不能因为那些事,就不过日子了吧?你到底在躲什么?”
陈锋没有回答,只是仰起头,将一杯辛辣的白酒,一饮而尽。
有些事,没法说。说了,也没人懂。
他心里的那个空洞,需要用一辈子的平淡和守护去填满。
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太多的幸福,能守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看着人来人往,看着方琳每天对他笑,就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了。
然而,他并不知道,他想要守护的这份平静,即将被彻底撕碎。
一个穿着破旧工装棉袄,脸色蜡黄,眼神却像狼一样凶狠的男人,走进了华天商厦。
他叫王虎,是附近一家倒闭的国营工厂的下岗工人。
他的孩子,得了白血病,需要一大笔钱做移植手术。他借遍了亲戚朋友,卖掉了家里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还是凑不够那笔天文数字般的手术费。
医院那边,已经下了最后的通牒。
他被逼上了绝路。
他把目光,投向了华天商厦一楼那家金碧辉煌的珠宝店。
他已经在商场里,转了好几天了。摸清了保安换班的规律,看准了监控的死角。他怀里,藏着一把冰冷的手枪。
这是他全部的赌注。
他走进商场,浓重的暖气和周围欢声笑语的人群,让他感到一阵眩晕。这一切的繁华和幸福,都与他无关。
他低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紧紧地握着枪柄,径直走向了方琳所在的那个珠宝柜台。
他的异常,立刻引起了陈锋的注意。
作为一名顶级的侦察兵,陈锋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一眼就看出,这个男人不对劲。
他的脚步虽然不快,但目标明确,没有一丝一毫的闲逛和犹豫。
他的眼神看似低垂,实则一直在用余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他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姿势僵硬,呈现出一种紧握着什么东西的形态。
最关键的是,他的眼神。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才有的疯狂和绝望。
陈锋的心,猛地一沉。
他没有声张,而是不动声色地,用对讲机向保安中心报告:
“各单位注意,一楼黄金柜台,发现一名可疑人员,体貌特征:男,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身穿蓝色旧棉袄,平头。请监控室密切关注,我过去看看。”
说完,他便调整了巡逻路线,看似随意地,朝着珠宝柜台的方向走去。
他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点。每一个毛孔,都在感受着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他离柜台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方琳正微笑着,对那个男人说着什么。
他看到那个男人,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
05
“都别动!打劫!”
王虎嘶吼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黑色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柜台里吓得脸色惨白的方琳。
整个商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秒钟的死寂之后,人群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尖叫和哭喊。人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疯狂地推搡着,奔向出口。
现场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把金子都拿出来!快!”王虎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恐惧,已经变得嘶哑。
几个售货员吓得腿都软了,哆哆嗦嗦地,把柜台里的金银首饰,一把一把地往柜台上装。
混乱中,一个刚从保安室冲出来的年轻保安,热血上头,大喊一声,就想冲上去。
“不许动!”
王虎看到有人冲过来,情绪瞬间失控,他想都没想,对着天花板就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巨大的枪响,在商厦里回荡。所有人都被这声枪响吓破了胆,连哭喊声都停了。
天花板上,被轰下来一片石灰,呛得人直咳嗽。
“谁再敢过来,我下一个就打死他!”王虎咆哮着,他自己也被这枪巨大的后坐力和响声,吓了一跳。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在枪响的那一刻,正在疏散人群的陈锋,心沉到了谷底。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歹徒开枪了,性质立刻就从抢劫,升级成了恶性持枪抢劫。
而且,他手里有人质!
他看到王虎一把将离他最近的方琳,从柜台里拽了出来,用胳膊死死地勒住她的脖子,冰冷的枪口,就顶在她那脆弱的太阳穴上。
“方琳!”陈锋的瞳孔,猛地收缩。
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愤怒和久违恐惧的寒意,瞬间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大脑里,那片他拼命想要尘封的、血色的记忆,被眼前这一幕,轰然引爆!
又是人质!
又是那双清澈的、带着惊恐的眼睛!
警笛声由远及近,很快,大批荷枪实弹的警察赶到,迅速封锁了整个商厦。
刑警队长何伟,拿着一个大喇叭,在远处喊话:“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冲动,放下武器,争取宽大处理!”
“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王虎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他勒着方琳,一步步地往后退,“给我准备一辆车!加满油!不然我就杀了她!”
方琳被吓得浑身发抖,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
何伟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当了这么多年警察,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情绪失控、手里还有人质的亡命徒。
“狙击手就位没有?”他低声问。
“报告队长,已就位。但是歹徒一直用人质挡着自己,人质情绪很不稳定,一直在动,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何伟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百分之百?这种情况下,别说百分之百,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他都不敢赌!一枪下去,赌的是两条人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虎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勒着方琳的手臂也越来越紧。
方琳的脸,已经因为缺氧,涨成了青紫色。
不能再等了!
就在这时,一直利用柜台和柱子作掩护,悄悄运动到警方侧翼的陈锋,找到了一个藏在消防通道里的警察。
“我是商场保安陈锋,退伍军人。我有话说。”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那个警察看到他,愣了一下,但还是通过对讲机,把情况报告给了何伟。
很快,陈锋就来到了何伟的身边。
“何队长,歹徒现在情绪激动,注意力全在你们身面。我的位置,可以绕到他的侧后方,那边有一个通风口的检修平台,是个绝佳的射击点。”
何伟看着这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年轻人,从他那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里,读出了一种,只有经历过真正生死的人,才会有的自信和决绝。
“不行!你是什么身份?这是警察的事!”一个副队长下意识地拒绝。
“那个女孩,我认识。”陈锋的回答,很简单,却又重如泰山。
他看着何伟,一字一句地说:“你们的狙击手有顾虑,不敢开枪。他不敢赌,我敢。因为再等下去,那个女孩就没命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在场每一个警察的心上。
何伟看着他,又看了看不远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的方琳,内心在剧烈地挣扎。
把枪交给一个平民?这要是出了事,他这身警服都得脱了!
可是……
“给我一把枪。出了任何事,我一个人负责。”陈锋的语气,不容置疑。
何伟咬着牙,盯着陈锋的眼睛看了足足有十秒钟。最终,他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从腰间拔出自己的“五四”式手-枪,连同一个备用弹匣,一起塞到了陈锋手里。
“我只有一个要求,保证人质绝对安全!”
陈锋接过枪,感受着那熟悉的、冰冷的重量,他的手,竟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他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我来。”
然后,他便像一只幽灵,利用着地形的掩护,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几分钟后,他已经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了那个通风口的检修平台上。
这里,是整个商场的制高点,可以将王虎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他趴在冰冷的铁板上,双手持枪,构成一个稳固的射击姿态。
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缓,心跳也渐渐慢了下来。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那个顶在方琳太阳穴上的,黑洞洞的枪口。
他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在王虎反应过来之前,一枪,结束这一切。
他缓缓地,将准星,套住了王虎的眉心。
手指,搭上了冰冷的扳机。
然而,就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那一刹那,意外,发生了。
那个原本注意力高度集中在警察身上的王虎,毫无征兆地,猛地,抬起了头!
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疯狂的眼睛,和陈锋那双冷静得可怕的、势在必得的眼睛,在不到二十米的距离,猝不及防地,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