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审讯室里,光线惨白。
年仅十五岁的少年裹着一条厚厚的毛毯,脸色和墙壁一样没有血色,只有一双眼睛,因为布满血丝而显得异常骇人。
他的对面,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张队。
“孩子,别怕,再看一眼。”
张队的声音尽力放得轻柔,生怕惊扰到这个刚从地狱爬回来的灵魂。
少年顺着他的指引,望向那面单向的玻璃墙。
墙的另一头,五个不同样貌的男人站成一排,表情各异。
少年的目光像一把生了锈的锥子,缓慢而又沉重地从第一个男人脸上划到第四个,最终,死死地钉在了第五个男人的脸上。
那是一个面容精瘦、眼神阴鸷的男人,即使隔着一层玻璃,那股熟悉的戾气依然让少年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就是这张脸,午夜梦回,他见过千遍万遍。
“是他吗?”
张队问。
少年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带着血腥味。
他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指向那个方向,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
“就是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01
十五年前,江城的夏天似乎总要比别处更长一些。
知了在老旧家属院的梧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阳光将水泥地面晒得发烫。
对于十五岁的陈峰来说,这便是他整个世界的背景音和底色,喧闹、热烈,充满了无忧无虑的少年心气。
![]()
他的世界,温暖而明亮。
家不大,是单位分的两室一厅,墙壁有些斑驳,家具也都是用了十几年的老物件,但母亲王莉总能把这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窗台上那盆她养了多年的君子兰,叶片永远油光发亮。
王莉是附近中学的语文老师,性子温婉如水,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唯独在面对陈峰那狗爬一样的作文时,才会忍不住提高声调。
可即便如此,她的批评也像是夏日的微风,拂过便散了,转身又会端出切好的冰镇西瓜,嗔怪地看着儿子狼吞虎咽。
父亲陈国栋,则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他不像王莉那样善于言辞,却是个行动上的巨人。
他在城南开了一家小小的建材行,靠着诚信和勤劳,将生意打理得有声有色。
他对待客户和邻里,总是带着几分憨厚的热忱,谁家水管坏了,谁家要搬个重物,只要喊一声“陈哥”,他总会放下手里的活儿乐呵呵地跑去帮忙。
他对陈峰的爱,也同样朴实无华。
他从不说什么大道理,却会在陈峰打球晚归时,默默地在巷子口等他;会在他考试失利时,笨拙地拍着他的肩膀说“没事儿,下次努力”;也会在他取得小小的进步时,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在饭桌上多喝二两小酒。
![]()
那时的陈峰,正处于一个男孩最为叛逆也最单纯的年纪。
他会为了买一双最新款的篮球鞋和母亲软磨硬泡,也会因为暗恋隔壁班的女孩而辗转反侧。
他的生活,就是由篮球、伙伴、功课和偶尔的少年愁绪所组成的,平凡得就像江城夏日里的每一缕空气。
一个周末的傍晚,一家人难得地聚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里正放着一部警匪片,紧张的追逐场面让陈峰看得目不转睛。
“你看你,作业不做,看电视倒起劲。”
王莉端着一盘水果从厨房走出来,点了点他的额头。
“妈,这叫劳逸结合。”
陈峰嬉皮笑脸地拿了块苹果。
陈国栋看着电视里被警察制服的匪徒,突然感慨道:“做人啊,还是得走正道。歪门邪道,走得再快,早晚也得摔跟头。”
王莉笑着坐到他身边:“你又开始给你儿子上课了。”
“我这不叫上课,是实话。”
陈国栋看着陈峰,眼神认真,“小峰,你记住,以后不管做什么,人品是第一位的。咱家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一辈子活得安稳,睡得踏实。”
陈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思却还在电视的剧情上。
他从未想过,父亲这句朴素的教诲,会在不久的将来,以一种血淋淋的方式,被刻进他的骨髓里。
他更无法预料,安稳和踏实这两个词,将会成为他此后人生中,最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那时候的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温暖的灯光会一直为他亮着,父母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唠叨着,也深爱着。
生活就像一条平静的河流,会载着他,安稳地流向很远的未来。
02
平静的河面下,总有暗流在悄然涌动。
那个名叫李建军的男人,就是那股足以掀翻整条船的暗流。
李建军在陈国栋的建材行干了快五年,从一个愣头青小伙,干到了三十出头的老师傅。
![]()
陈国栋待他不薄,不仅开的工资比别家高,逢年过节的福利也从没少过。
按理说,李建军该对这份工作心怀感激。
但他偏偏染上了一个致命的恶习——赌博。
起初只是小打小闹,后来越陷越深。
工资月月光,还欠了一屁股外债。
陈国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止一次地找他谈心,苦口婆心地劝他收手,甚至帮他还过几次小额的赌债,希望他能迷途知返。
可赌瘾这东西,一旦沾上,就像附骨之疽,哪是那么容易剔除的。
终于,李建军把手伸向了店里的货款。
那天,一个老客户来结算一批钢材的尾款,三万块现金,点清了交给了当时独自看店的李建军。
![]()
李建军接过钱,脑子里却全是前一天晚上输红了眼的牌局。
魔鬼在他耳边低语:就拿去用一下,赢了马上就还回来,神不知鬼不觉。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就再也遏制不住。
他拿着那三万块钱,像着了魔一样冲进了地下赌场。
结果可想而知,不到两个小时,三万块输得一干二净。
陈国栋发现帐目对不上,一问三不知的李建军,再一查监控,什么都明白了。
他把李建军叫到办公室,气得浑身发抖。
“建军,你太让我失望了。”
陈国栋指着他,嘴唇都在哆嗦,“我待你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李建军“噗通”一声跪下了,痛哭流涕,扇着自己的耳光,说自己一时糊涂,求老板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甚至提到了自己那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儿,正等著钱做手术。
看着这个跟了自己五年的伙计,想着他那个可怜的女儿,陈国栋心软了。
他最终没有选择报警,只是让他写下欠条,然后把他辞退了。
“你走吧。”
陈国栋疲惫地挥了挥手,“这钱,我也不逼你现在还。你好自为之,往后,别再赌了。”
这份宽容,在李建军看來,却成了奇耻大辱。
他觉得陈国栋是看不起他,是把他像一条狗一样赶了出去。
怨恨的种子,就此埋下。
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喝得酩酊大醉的李建军,带着满腔的愤恨与不甘,找上了门。
他堵在陈家门口,语无伦次地撒着酒疯,先是哀求,后是谩骂。
“陈国栋!你开门!你个伪君子!”
他用力地捶打着防盗门,引得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你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告诉你,做人别太绝!”
陈国栋忍无可忍,开门想把他劝走,却被他一把推搡在墙上。
“你再借我点钱!就五千!我女儿等着救命!”
李建军的眼睛通红,像一头困兽。
“你的钱都拿去赌了,什么时候想过你女儿?”
陈国栋也来了火气,“我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一世!你自己不争气,谁也救不了你!你快走,不然我真报警了!”
“报警?好啊!你报啊!”
李建军指着陈国栋的鼻子,那眼神,怨毒得像是能淬出毒汁,“陈国栋,你给我记着!你今天把我往绝路上逼,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我会让你全家都后悔!”
那狰狞的面目,那恶毒的诅咒,像一块巨石,沉沉地压在陈家人的心头。
躲在门后的陈峰,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成人世界的,那种赤裸裸的恶意。
他看到母亲的脸上满是惊恐,父亲的眉头也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那晚之后,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王莉甚至劝丈夫,要不建材行先关一段时间,出去躲一躲。
陈国栋却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说:“没事,一个赌鬼,借酒撒疯罢了,掀不起什么浪。”
他以为,这只是一个不愉快的小插曲。
他不知道,这其实是命运奏响的,一曲悲歌的序章。
03
那场毁灭性的灾难,在一个星期后,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那是一个典型的江城夏夜,空气黏稠得像是化不开的糖浆,闷得人透不过气。
晚饭后,陈峰回屋做作业,父母在客厅看着一部家长里短的电视剧,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写完作业,陈峰觉得浑身疲惫,跟父母打了声招呼,便早早地上床睡了。
![]()
睡意正酣时,他被客厅里传来的一声沉闷巨响惊醒了。
那声音,像是有人用重物狠狠地砸在了地板上。
陈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心想或许是挂在墙上的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他翻了个身,正准备继续睡,一声短促而又凄厉的尖叫猛地刺破了夜的寂静。
是母亲的声音!
那声音里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却又在瞬间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死死地捂住了嘴巴。
陈峰浑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竖了起来,所有的睡意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紧接着,他听到了父亲压抑着暴怒的低吼,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有些变调:“李建军!是你!你……你想干什么!”
李建军!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陈峰混沌的脑海。
他想起了那个晚上,李建军那双怨毒的眼睛。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来不及多想,身体本能地做出反应,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翻下,一头钻进了床底下最阴暗的角落。
那里堆着一些旧书和杂物,正好可以作为掩护。
他蜷缩起身体,把自己塞进缝隙,连大气都不敢出。
客厅里的声音变得混乱起来。
有桌椅被撞翻的声音,有沉重的扭打声,还有器物被砸碎的刺耳声响。
间或夹杂着父亲痛苦的闷哼和母亲微弱的哭泣求饶。
陈峰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拳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眼泪却早已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他不知道这场人间炼狱持续了多久,对他来说,每一秒都像在地狱里被反复煎熬。
渐渐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世界陷入了一种可怕的死寂。
这种寂静,比任何嘈杂的声音都更让人恐惧。
陈峰的心跳得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炸开了。
他想冲出去,想看看父母怎么样了,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根本不听使唤。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他卧室的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一双沾满了新鲜泥点的旧皮鞋,缓缓地走进了房间,停在了屋子中央。
陈峰透过床单垂下的缝隙,看到了那双鞋,和他自己的那双名牌球鞋,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那双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脚步声很轻,却每一下都像是踩在陈峰的心尖上。
他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屋里翻箱倒柜,书本被扔得满地都是,衣柜门也被粗暴地拉开。
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滴答,滴答。”
有液体滴落的声音,一滴,又一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团暗红。
陈峰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死死地捂住嘴,才没有吐出来。
是血。
黑影在屋里翻找了一会儿,似乎一无所获。
最后,那双皮鞋,一步一步地,朝着床边走了过来,然后停下。
陈峰感觉到头顶的床垫猛地陷下去了一块。
那个人,就坐在他的床上。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汗臭、劣质酒精和铁锈般血腥味的气息,铺天盖地地钻进他的鼻腔,让他阵阵作呕。
他甚至能感觉到,床板因为那人的重量,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陈峰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突然,那人动了。
他弯下腰,床单被猛地掀开了一角。
一张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狰狞的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他的视线。
是李建军!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而又残忍的光。
四目相对,天崩地裂。
陈峰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他所有的意志力在这一刻全部崩溃,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就要冲出来。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想起了警匪片里的情节,想起了父亲说过的话。
他强迫自己,在一瞬间,将所有的生命气息都收敛起来。
他的身体瘫软下去,眼睛失去了焦距,嘴巴微微张开,仿佛一个早已吓死的孩子。
这是他一生中,最成功,也是最绝望的一场表演。
李建军似乎愣了一下,他大概没想到床底下还藏着一个人。
他凑近了些,仔细地端详着陈峰的脸。
然后,他伸出那只沾满了鲜血的脚,轻轻地踢了踢陈峰的胳膊。
陈峰的身体,像一团没有骨头的烂泥,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没有任何反应。
李建军似乎终于确认了,他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仿佛在嘲笑这个胆小鬼。
他站起身,没有再多看一眼,转身走出了房间,顺手轻轻地带上了门。
陈峰听着那双皮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大门被打开又被关上,整个世界再次恢复了死寂。
他依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底,像一块冰冷的石头。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身体的僵硬和冰冷将他的意识唤醒。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床底爬了出來。
手脚并用地,一点一点地,爬向客厅。
那扇通往地狱的大门,就在眼前。
04
那一夜,整个家属院都被刺耳的警笛声惊醒。
刑警队长张队是一名有着二十多年办案经验的老刑警,见过太多血腥残酷的场面,但当他走进陈家时,依然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客厅里一片狼藉。
而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就那么呆呆地跪在两具早已冰冷的尸体旁,目光空洞,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
“孩子,别怕,警察叔叔来了。”
张队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地披在少年颤抖的身上。
少年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结合现场勘查和幸存者陈峰断断续续的、充满恐惧的指认,警方迅速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李建军。
一个有前科(盗窃)、与受害者有过激烈矛盾、且在案发后不知所踪的赌徒,几乎符合所有重大杀人案嫌疑人的特征。
抓捕行动在第二天凌晨展开。
还在一个破旧小旅館里呼呼大睡的李建军,被破门而入的警察死死地按在了床上。
面对从天而降的警察,他先是震惊,随即开始了疯狂的挣扎和叫骂。
在他的枕头底下,警察搜出了一把还未来得及清洗的羊角锤,锤头上,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在他的口袋里,还有一沓散乱的,沾着血指印的钞票。
人证物证俱在,这似乎成了一桩铁案。
审讯室里,李建军的表现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拼命地嘶吼着,否认所有指控。
“不是我!人不是我杀的!我冤枉的!”
他用头疯狂地撞击着桌面,手铐被挣得哗哗作响。
“那锤子和钱是怎么回事?”
张队把证物照片拍在他面前,目光如炬。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昨天晚上喝多了,醒来就在小旅馆了!是有人陷害我!对!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他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眼神里除了疯狂,还有一种深深的恐惧。
张队皱了皱眉。
他见过太多穷凶极恶的罪犯,也见过太多死不认罪的顽固分子。
但李建军的状态,有些奇怪。
他不像是在狡辩,更像是一个精神濒临崩溃的人,在重复着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话。
但所有的证据都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凶器上的指纹,钱上的血指印,都与李建军完全吻合。
化验结果也显示,锤子上的血迹与两名受害者的血型一致。
最关键的是,还有唯一的幸存者,陈峰的亲口指认。
在法庭上,当陈峰作为最重要的证人,被叔叔搀扶着走上证人席时,整个法庭都安靜了下來。
他瘦得像一根竹竿,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看着被告席上同样憔悴不堪的李建军,那双本该清澈的少年人的眼睛里,燃烧着不见底的仇恨。
![]()
“就是他。”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钉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我看到了他的脸,听到了他的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最终,法庭做出了判决。
尽管李建军从头到尾都坚称自己是被冤枉的,但在山一样地铁证面前,他的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审,李建军因故意杀人罪,手段极其残忍,社会影响极其恶劣,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这个结果,让所有关注此案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时,案件却出现了波折。
李建军的辩护律师抓住了案件审理过程中,李建军情绪极不稳定这一点,以其可能存在精神障碍为由,强烈要求进行精神鉴定。
同时,律师指出,本案存在诸多疑点,比如,作为一场以报复为动机的激情杀人,现场却过于“干净”,除了李建军的痕迹,几乎找不到第三人的痕迹,这不合常理;比如,李建军始終是零口供,这在证据如此确凿的案件中,也属罕见。
二审法院在多方压力下,同意了精神鉴定的申请。
最终的鉴定结果,成了案件的转捩点。
专家认为,李建军在作案时,可能处于酒精影响下的“间歇性限制行为能力”状态。
这个模棱两可的结论,加上他始终不认罪,使得案件被认为“部分事实不清,证据链存在瑕疵”。
最终,二审判决下来,死刑,改为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这个结果,无异于给了李建军一条生路。
后来,在漫长的牢狱生涯中,他又因为数次所谓的“改造表现良好”,刑罚一降再降,最终变成了十五年的有期徒刑。
这个结果,对陈峰来说,是一个比死亡本身更残酷的凌迟。
他用父母的生命换来的“正义”,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那一年,他彻底封闭了自己的心。
05
十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当年的少年陈峰,已经长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父母去世后,他被远房的叔叔收养,勉强读完了高中,就再也没有继续读下去。
他离开了江城那座伤心之地,去了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南方小城,靠打零工为生。
他活着,但又好像已经死了。
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阳光和色彩,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暗和仇恨。
他几乎不与人交流,眼神总是冷冰冰的,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念头:等。
等李建军出狱。
他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默默地计算着日期。
他知道,像李建军那样的人,心里一定也憋着一股恨。
他恨陈峰,恨这个指认他,让他锒铛入狱的幸存者。
所以,他出狱后,第一件事,一定是来找自己。
十五年后的某一天,一扇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
李建军眯着眼,看着外面久违的阳光,有些不适应。
十五年的牢狱生涯,将他彻底变成了一个枯瘦佝偻的小老头,只有眼神,还残存着当年的阴鸷。
出狱后,他没有回家,因为家早就没了。
他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陈峰。
他要让他,为这十五年的冤狱,付出代价。
他像一条野狗一样,在各个城市间流窜,靠打听,靠追寻那些陈年旧事的蛛丝马迹,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打听到了陈峰的下落——一个位于山区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院。
那是一个黄昏,夕阳的余晖给破旧的小院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金色。
李建军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几声虫鸣。
正对着门的屋子里,房门大开。
一个人,就静静地坐在屋里的一张太师椅上,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那人抬起头,看向门口,正是三十岁的陈峰。
他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仇恨,只有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他看着一步步走近来的李建军,嘴角甚至微微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
“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