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哎呀，小杰，你别老趴着听了，这才六个多月，哪能听出什么东西来。”饭桌上，婆婆王秀兰夹了一筷子清蒸鱼，小心翼翼地剔掉鱼刺，放进儿媳林荟的碗里。
林荟正感受着肚子里轻微的胎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对趴在她肚子上的丈夫陈杰说：“妈说得对，你快起来吃饭吧，压到宝宝了。”
陈杰抬起头，一脸正经地反驳道：“我这是在进行早期父子交流。
我刚跟他说，以后得像妈妈一样，聪明又漂亮。
你们说，他是不是听懂了，刚才还踢了我一下！”
一家人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林荟抚摸着隆起的腹部，眼神温柔得能化开一池春水，轻声说：“我什么都不求，只要他能平平安安地来到这个世界，健健康康地长大，我就心满意足了。”
01
林荟这辈子，顺遂得就像一本被人精心写好的童话故事书。
她出生在南方一座温润的小城，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一个是中学教师，一个是图书馆管理员。
这样的家庭，给不了她大富大贵，却给了她最富足的精神世界和最温暖的成长环境。
从小到大，林荟几乎没让父母操过什么心。
她安静、懂事，成绩永远是班里的前三名。
邻居们提起老林家的女儿，总会竖起大拇指，说：“那孩子，打小就透着一股灵气，将来准有出息。”
这份“出息”也确实没让大家失望。
林荟一路从重点小学、重点中学，最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国内一所顶尖的大学，读的是她最喜欢的汉语言文学专业。
在父母眼里，女儿是他们的骄傲；在老师眼里，她是有天赋又肯用功的好学生；在同学眼里，她是不张扬却自带光芒的“学霸女神”。
但林荟自己知道，她只是个普通女孩。
她喜欢在午后读一本闲书，喜欢在下雨天听窗外的雨声，喜欢把生活中的点滴感悟写进自己的日记本里。
她的世界很小，也很简单，被家人和书籍填得满满当当。
她对未来的规划，也从来不是什么宏图大业，只是希望能遇到一个相知相爱的人，组建一个温暖的小家庭，过一种安稳平和的日子。
她的性格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如林中初生的新荟，清新、纯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善意和美好的期待。
她相信人性本善，相信生活中的每一次相遇都是缘分。
即便偶尔遇到一些不愉快，她也总能一笑置之，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些小事去计较。
父母常常教育她：“荟荟，你就是心太好了，容易吃亏。”
林荟总是笑着回答：“妈，吃亏是福嘛。
心里装着阳光，看到的就都是晴天。”
这份阳光般的心态，让她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温和。
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微笑，与人说话时，总是认真地倾听，眼神清澈而真诚。
这样的女孩，无论走到哪里，都像一缕和煦的春风，让人感到舒服。
大学四年，她没和任何人红过脸，是宿舍里公认的“老好人”，谁有困难，她都愿意伸手帮一把。
毕业时，她的毕业鉴定上，老师给了她十二个字的评价：品学兼优，温良恭俭，秀外慧中。
这十二个字，也正是她前半生最真实的写照。
她的人生画卷，铺开的是一张洁白无瑕的宣纸，只等着那个对的人，来为她添上最绚烂的色彩。
02
那个为她添上色彩的人，叫陈杰。
陈杰是林荟的大学同班同学。
和林荟的安静内敛不同，陈杰是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爱运动，爱说笑，是班里的篮球队主力，也是个热心肠。
两人的相识，源于一次课堂小组作业。
老师要求五人一组，完成一份关于古典文学的报告。
陈杰和林荟，被命运之手，随意地划分到了一起。
最初，林荟对这个咋咋乎乎的男孩并无太多好感，觉得他有些浮躁。
但随着合作的深入，她慢慢发现了他身上的闪光点。
陈杰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做事却异常认真负责。
为了找一份资料，他可以泡在图书馆一整天；为了一个论点，他会和组员讨论到深夜。
他身上那股子不服输的韧劲和对事情的专注，深深地吸引了林荟。
而陈杰，也早就被这个安静美好的女孩所吸引。
他喜欢看她在图书馆里认真阅读的样子，喜欢听她用温婉的声音分析复杂的文学典故。
他觉得，林荟就像一本人间难得的古籍，封面素雅，内容却博大精深，值得用一生去品读。
一次小组讨论结束后，陈杰鼓起勇气，对林荟说：“林荟，我……我能请你看场电影吗？”
林荟看着他紧张得有些发红的脸，忍不住笑了，轻轻地点了点头。
爱情的种子，就此生根发芽。
他们的恋爱，没有轰轰烈烈的誓言，却充满了细水长流的温暖。
陈杰会记得林荟的生理期，提前为她准备好红糖水和暖宝宝；林荟会陪着陈杰看每一场他参加的篮球赛，在他的球衣因为汗水湿透时，递上一瓶水和干净的毛巾。
他们是彼此眼中最默契的伴侣，也是灵魂最契合的知己。
大学毕业，两人都选择留在了这座繁华的大都市。
陈杰进入了一家知名的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林荟则在一家文化传媒公司做编辑。
工作很忙，生活压力也大，但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
交往的第三年，陈杰在一个周末，带林荟回了自己家。
陈杰的父母都是普通的退休工人，一辈子勤勤恳恳，为人朴实善良。
见到林荟的第一眼，老两口就喜欢上了这个文静、有礼貌的女孩。
“叔叔阿姨好。”林荟有些拘谨，将带来的水果和茶叶放在桌上。
陈杰的母亲王秀兰一把拉过她的手，热情地说：“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快坐快坐，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
一顿饭的工夫，王秀兰就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满意得不得了。
她看林荟吃得不多，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菜：“小林啊，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以后让小杰经常带你回家吃饭，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陈杰的父亲话不多，但看着儿子和林荟，脸上也满是欣慰的笑容。
两位老人一辈子没别的盼头，就希望儿子能找个好姑娘，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而林-荟，无论是长相、性格还是学识，都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期望。
饭后，王秀兰把儿子拉到一边，悄悄说：“小杰，这个姑娘好，你可得抓紧了，别让人家跑了。
妈看得出来，她是个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好女孩。”
有了父母的支持，陈杰的底气更足了。
第二年，他用自己所有的积蓄，付了一套小两居的首付，然后在一个有晚霞的傍晚，单膝跪地，向林荟求了婚。
林荟流着泪，戴上了那枚他精心挑选的戒指。
她知道，她的人生，即将翻开最幸福的篇章。
03
婚后的生活，比林荟想象的还要甜蜜幸福。
陈杰是个极其体贴的丈夫，他知道林荟工作辛苦，主动包揽了大部分的家务。
每天下班，不管多晚，他都会开车去接林荟。
回到家，热腾腾的饭菜常常已经摆上了桌。
公婆更是把林荟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隔三差五就炖了汤、包了饺子送过来，把小两口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
王秀兰常常拉着林荟的手说：“荟荟啊，我们家小杰能娶到你，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放心，以后我绝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生活就在这样温馨的氛围中，缓缓流淌。
结婚第二年，林荟怀孕了。
这个消息，让整个家庭都沸腾了。
陈杰激动得抱着林荟转了好几个圈，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生怕磕着碰着。
公公婆婆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当天就去超市买了一大堆营养品。
从那天起，林荟就成了家里的“一级保护动物”。
王秀兰索性直接搬了过来，全天候照顾林荟的饮食起居。
她研究了上百种孕妇食谱，每天换着花样给林荟做营养餐，嘴里念叨着：“一定要把我的大孙子喂得白白胖胖的。”
陈杰的父亲则成了“理论专家”，买回一大堆育儿书籍，每天研究胎教、新生儿护理，俨然一副学者的模样。
陈杰更是夸张，他几乎承包了所有能干的活。
不让林荟弯腰，不让她提重物，连她走路都恨不得在旁边扶着。
他还给肚子里的宝宝取了个小名叫“安安”，寓意平平安安。
每天晚上，他都会趴在林荟的肚子上，轻声地和“安安”说话，讲故事，唱跑了调的摇篮曲。
林荟常常被他们的“小心翼翼”逗得哭笑不得，但心里却被巨大的幸福感包裹着。
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拥有最爱她的丈夫和最和睦的家庭。
她对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大，胎动也越来越明显。
每一次感受到肚子里小生命的律动，林荟的心都会变得无比柔软。
她开始给宝宝准备小衣服、小袜子，每一件都那么柔软可爱。
她会想象着宝宝出生后的样子，是会像陈杰多一些，还是像自己多一些。
“我觉得，肯定像你。”陈杰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眼睛像你，亮晶晶的；鼻子像你，小巧挺拔；性格也要像你，温柔善良。”
林荟笑着捶了他一下：“哪有你这么夸张的。
我倒希望他像你，活泼开朗，永远都充满活力。”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畅想着一家三口的未来。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林荟辞去了工作，安心在家养胎。
她每天的生活，就是散散步，听听音乐，看看书，感受着腹中胎儿的成长，内心一片宁静和满足。
她常常会去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坐在长椅上，看来来往往的人，看来来往往的车辆，感受着这座城市的脉搏。
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因为腹中的这个小家伙，而变得更加完整和厚重。
她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迎接这个上天赐予的、最珍贵的礼物。
04
这天是周末，天气格外晴朗，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陈杰的公司有个紧急项目需要上线，一大早就被一个电话叫去加班了。
临走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老婆，我中午尽量赶回来陪你吃饭。
你自己在家，千万别乱跑，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你快去吧，工作要紧。”林荟笑着送他到门口，帮他理了理衣领。
公公婆婆也一早出了门，说是要去参加一个远房亲戚的金婚宴，晚上才能回来。
偌大的房子里，一下子就只剩下林荟一个人。
吃过婆婆准备好的营养早餐，林荟坐在阳台的摇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腹中的“安安”今天似乎格外活泼，不停地变换着姿势，惹得林荟的肚皮一阵阵地鼓动。
她感受着这奇妙的连接，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
城东有一座很灵验的古寺，叫普济寺。
林荟听很多人说起过，那里的香火很旺，尤其是求子求平安，特别灵验。
她之前一直想去，但总被陈杰和公婆以“人多拥挤，不安全”为由拦了下来。
今天，家里人都不在，阳光又这么好，何不自己去一趟呢？
她想去为肚子里的安安祈福，求菩萨保佑他能顺顺利利地来到这个世界，一生无病无灾。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她不想告诉陈杰他们，怕他们知道了又要担心，又要说她不听话。
她想着，自己只是去上柱香就回来，坐地铁去，快得很，不会有事的。
自己多加小心就是了。
打定主意，林荟换上了一身宽松舒适的孕妇装，穿上平底鞋，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
周末的地铁里，人潮涌动。
林荟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肚子，随着人流缓缓前行。
所幸，每次都有好心人给她让座，让她不至于站着。
她对着每一个让座的人，都报以真诚的微笑和感谢。
车厢里摇摇晃晃，林荟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景象，心里充满了宁静的喜悦。
她甚至已经在心里盘算着，等安安出生后，要带他去哪里玩，要给他讲什么样的故事。
一个小时后，地铁在普济寺站停了下来。
林荟跟着指示牌，向出站口走去。
通往地面的，是一段长长的楼梯。
她看了一圈，没有找到电梯，只有一部上行的手扶电梯，下行并没有。
她有些无奈，但也只能选择走楼梯。
因为怀着孕，她的身体比以前笨重了许多，行动也迟缓了不少。
她扶着楼梯的扶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她走得很慢，生怕一步踏空，伤到肚子里的孩子。
在她身后，一些赶时间的年轻人，都选择了从她旁边的空隙快步走过。
林荟也尽量靠边，不给别人添麻烦。
就在她走到楼梯一半的时候，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赶着投胎啊？
挡着路了不知道吗？”
林荟回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面色阴沉的大爷。
他看起来六七十岁的样子，穿着一件灰色的旧夹克，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正一脸嫌恶地瞪着她。
05
“对不起，大爷，我走得慢，您先过。”林荟下意识地道了歉，并往旁边又挪了挪，想给他让出更宽的路。
然而，那位大爷却并没有要绕过去的意思。
他似乎觉得林荟的“慢”是一种对他权威的挑衅，脸上的不耐烦变成了愤怒。
“让你先过？
路就这么宽，你堵在这儿，谁都过不去！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公德心都没有！”他一边骂着，一边用力地往前挤。
林-荟被他挤得一个趔趄，心里有些害怕，连忙扶紧了扶手，加快了脚步往下走。
她不想和这样的人争辩，只想快点离开。
可她越是想快，脚步就越是慌乱。
而她身后的张国利，却完全没有体谅一个孕妇的意思，反而觉得她是在故意跟自己作对。
他的怒火，在短短几秒钟内，被催化到了顶点。
“还不走快点！
真是个废物！”
伴随着这句恶毒的咒骂，一股巨大的推力，猛地从林荟的后背传来。
林荟完全没有防备，她只觉得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像一片羽毛一样，向前扑了出去。
她的眼前一片眩晕，耳边是周围人尖锐的惊呼声。
她下意识地想要護住自己的肚子，但一切都太快了。
“砰——”
她的身体沿着冰冷坚硬的台阶，翻滚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从身体的每一处传来，但最痛的，是她的小腹，仿佛被生生撕裂开来。
温热的液体，从她的身下迅速蔓延开来。
她躺在楼梯的尽头，意识开始模糊。
她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个推倒她的老人，正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冷酷的、报复性的快意。
“哼，活该！
谁让你挡道！”张国利啐了一口。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提着布袋子，若无其事地从林荟的身边走过，汇入了出站的人流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周围彻底乱成了一团。
有人尖叫，有人在大声呼喊，有人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
“快打120！
出人命了！”
“天哪，是个孕妇啊！
流了好多血！”
“那个推人的老头呢？
跑哪里去了？
快抓住他！”
很快，救护车的鸣笛声和警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响彻了整个地铁站。
医护人员冲了下来，对林荟进行紧急抢救。
警察则迅速封锁了现场，开始调取监控，询问目击者。
一个小时后，正在公司焦急等待项目上线的陈杰，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警察冷静而沉重的声音：“请问是林荟女士的家属，陈杰先生吗？”
“是，我是她丈夫。
怎么了？
是不是我老婆出什么事了？”陈杰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请您冷静，您的妻子在地铁站发生了意外，现在正在市第一人民医院抢救。
请您尽快赶过来。”
陈杰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疯了一样地冲出公司，打车奔向医院。
一路闯了无数个红灯，可当他赶到时，等来的，却是医生疲惫而沉痛的一句话。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产妇因为失血过多，送来时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肚子里的孩子……也没能保住。
一尸两命。”
陈杰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听不到医生在说什么，也看不到周围的人。
他只觉得，自己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碎成了亿万片，再也拼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人搀扶着，走进了冰冷的停尸间。
当那块白布被掀开的一角，露出林荟那张苍白而安详的脸时，陈杰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发出了野兽般凄厉的哀嚎。
那是他最爱的妻子，是他发誓要用一生去守护的女人。
几个小时前，她还在门口笑着为他整理衣领，可现在，她却冰冷地躺在这里，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那个他们叫了无数遍“安安”的小生命，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
一个警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陈先生，节哀。
我们已经通过监控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正在全力抓捕。
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为您和您的家人，讨回公道。”
陈杰没有回应。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林荟的身边，颤抖着手，轻轻抚摸着她冰冷的脸颊。
他的眼中，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般的平静。
他俯下身，在林荟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
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呢喃着，像是在许下一个最庄严的、不容更改的誓言。
“荟荟，别怕，你和安安先走一步。
很快，就有人来陪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