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没听见吗?起来,给我孙子让个座!”
一只干瘦但有力气的手,重重地拍在了林凡的肩膀上。
声音尖锐,像一把锥子,刺破了他耳机里舒缓的音乐。
林凡缓缓摘下一边耳机,睡意朦胧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茫然和不悦。
他看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大爷,和他身边那个正用挑衅眼神瞪着自己的小男孩,平静地摇了摇头,然后重新戴上了耳机,轻轻吐出三个字:“我不让。”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周围乘客的目光一下子聚焦过来。
大爷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错愕随即转为怒火,他转头对着孙子,用一种近乎煽动的语气说:“看见没?现在有些大学生,就是这么没教养!小宝,记住了,遇到这种人,不能客气!”
01
林凡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学生,在江州这座二线城市里最普通的一所大学里,读着一个不好不坏的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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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什么朋友,不是说他性格孤僻,只是单纯觉得维持复杂的人际关系是件很累的事。
室友们晚上开黑打游戏,周末联谊唱K,他通常都礼貌地拒绝。
对他来说,最大的乐趣就是泡在图书馆,或者在宿舍里对着电脑屏幕,一行一行地敲着代码,或者一遍一遍地修改着那篇怎么看都不完美的毕业论文。
他的生活就像一台设置好程序的机器,简单、规律,甚至有些枯燥。
早上七点起床,去食堂吃一份万年不变的豆浆油条,然后去教室或图书馆,中午在食堂解决,下午继续,晚上回到宿舍,洗漱,看会儿书,十一点准时睡觉。
独来独往,像城市里一个孤独的原子,悄无声息地进行着自己的布朗运动。
这种平静在周二下午被一通电话打破了。
“喂,小凡啊,干嘛呢?”
电话那头是父亲林建国略带沙哑的声音。
“爸,在宿舍改论文呢,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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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凡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为了赶进度,他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咖啡因的作用正在消退,困意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哦,没啥大事。就是要你帮个忙。”
林建国的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我那身份证,是不是上次回家落你书桌上了?我这儿办个手续急用,你妈又出差了,家里没人。你方便的话,下午给我送一趟呗?”
林凡的父亲在城东的一个老国企上班,距离他的大学城,坐公交车得一个半小时。
平时没事,林凡是绝对不愿意这么折腾的。
但今天,他几乎没有犹豫。
“行,没问题。我找找就给你送过去。”
他答应得很干脆。
一方面,父亲很少开口求他办事;另一方面,他确实也想借这个机会,从论文的泥潭里暂时拔出腿来,透口气。
“哎,好,好。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啊,不着急,下班前送到就行。”
“知道了,爸。”
挂了电话,林凡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节发出一连串轻微的脆响。
他走到自己那张收拾得还算整洁的书桌前,拉开抽屉。
果然,父亲那张熟悉的身份证正静静地躺在角落里,照片上的林建国比现在年轻几分,眼神里透着一股朴实的认真。
林凡拿起身份证,端详了片刻,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微笑。
他将身份证放在了包里。
他换了身干净的T恤和牛仔裤,背上自己那个半旧的双肩包,确认东西都带齐了后,走出了宿舍。
02
江州的六月,天气已经开始闷热。
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晒在皮肤上有些刺痛。
林凡走出校门,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不太喜欢夏天,黏糊糊的感觉总让他觉得烦躁。
公交站台就在学校门口不远处,站牌下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人,都在低头玩着手机,躲在站牌投下的一小片可怜的阴影里。
林凡看了一眼线路图,确认了自己要坐的16路公交车。
运气不错,等了不到五分钟,一辆略显陈旧的16路公交车就晃晃悠悠地驶了过来。
车上人不多,还有好几个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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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凡刷了卡,径直走向后车厢,在靠窗的一个单人座位上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是他最喜欢的,既能看窗外的风景,又不会被旁边的人打擾。
他把双肩包抱在怀里,从里面拿出耳机戴上,点开了手机里的纯音乐列表。
悠扬的钢琴曲缓缓流出,将车厢里的嘈杂隔绝开来。
前一天晚上熬夜改论文的疲惫感,此刻在公交车有节奏的摇晃中被无限放大。
林凡靠在椅背上,头枕着冰凉的玻璃窗,感受着窗外吹来的夹杂着热浪的风。
眼皮越来越沉,意识也渐渐模糊。
他实在是太困了,只想趁着这段路程,好好补个觉。
公交车一站一站地行驶着,窗外的景象不断变换,从大学城的青春气息,到老城区的市井繁华。
车上的人也越来越多,空座位很快就被填满了,过道上也开始站上了人。
车厢里开始变得拥挤和喧闹。
孩子的哭闹声、年轻人的说笑声、老年人拉家常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城市生活画卷。
但这一切,都与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林凡无关。
他睡得很沉,甚至发出轻微的鼾声,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
车辆行驶到市中心的一个大站时,车门打开,涌上来一大批乘客。
一个看起来将近六十岁的大爷,拉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挤了上来。
大爷头发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精神头很足。
他身边的孙子虎头虎脑,穿着一身名牌运动服,脸上带着一丝被宠坏的骄纵。
一上车,大爷就锐利地扫视了一圈,像个将军在检阅自己的士兵。
当看到车厢后面居然还有人安稳地坐着时,他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目光在几个年轻人身上来回逡巡,最后,定格在了靠窗熟睡的林凡身上。
03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看见老人和孩子上车,也不知道让个座,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在车厢里响起。
几个站在旁边的人闻声,下意识地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个戴着耳机、靠窗睡觉的年轻人。
林凡依旧沉浸在梦乡里,对这句明显是冲着他来的话毫无反应。
王大爷见那个年轻人没动静,脸色更难看了。
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在这趟他坐了十几年的公交线路上,还从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后生。
“喂,说你呢!小伙子!”
他提高了音量,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不满。
他身边的孙子小宝也仰着头,学着爷爷的样子,冲着林凡的方向哼了一声,奶声奶气地附和道:“爷爷,他是个聋子吗?”
这句话引得周围几个乘客发出了一声轻笑。
王大爷的虚荣心得到了些许满足,他清了清嗓子,又开始了他的“道德宣讲”:“想当年我们年轻的时候,在车上别说是看到老人孩子了,就是看到比自己大几岁的大哥大姐,那都得赶紧站起来让座。这叫什么?这叫尊重!现在倒好,一个个都跟大爷似的,自己坐着心安理得,也不知道爹妈是怎么教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整个车厢的人都听到了。
一些人开始窃窃私语,对着林凡指指点点。
“这小伙子是睡得太沉了吧?”
“可能是戴着耳机没听见。”
“就算是没听见,这么大动静也该醒了啊。我看就是不想让,装睡呢!”
“就是,年轻人站一会儿怎么了?人家还带着孩子呢。”
舆论的风向,在王大爷的刻意引导下,开始一边倒地偏向他。
他享受着这种感觉,感觉自己化身为了正义的使者,正在审判一个道德败坏的年轻人。
然而,审判的对象依旧毫无反应。
这下,王大爷彻底被激怒了。
他觉得自己的面子被狠狠地踩在了地上。
他拨开前面的人,挤到林凡的座位旁边,伸出干瘦的手,重重地拍在了林凡的肩膀上。
“小伙子,没听见吗?起来,给我孙子让个座!”
04
肩膀上传来的力道和耳边炸响的呵斥声,终于将林凡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摘下一边耳机,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位满脸怒容的大爷。
车厢里嘈杂的声音瞬间涌入耳朵,周围一圈人都在看着他,目光复杂,有指责,有同情,也有看热闹的。
“怎么了?”
林凡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怎么了?!”
王大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又拔高了八度,“我们祖孙俩上车半天了,你一个年轻人坐在这里睡大觉,看到老人和孩子也不知道让座,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
林凡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站着个小男孩,正用一种极不友善的眼神瞪着自己。
他皱了皱眉,环顾了一下四周,车厢里确实已经站满了人。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解释道:“不好意思,大爷,我昨天晚上通宵没睡,现在特别困,身体也不太舒服,想歇一会儿。”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语气也还算客气。
若是换个通情达理的人,或许也就作罢了。
但王大爷显然不在此列。
他把林凡的解释当成了推脱的借口。
“不舒服?我看你年纪轻轻,身体好得很!现在的大学生,借口就是多!”
他不依不饶,“我不管你舒不舒服,今天这个座,你必须让!我孙子才八岁,站了半天了,累坏了怎么办?”
林凡的耐心也快被耗尽了。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道德绑架”。
让座是情分,不是本分。
他确实很累,需要休息。
他收回了目光,重新戴上耳机,身体往窗边缩了缩,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轻轻吐出三个字:“我不让。”
这三个字像一颗投入油锅里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王大爷的怒火。
“你……你再说一遍?”
王大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凡的手指都在哆嗦。
“我说,我不让。”
林凡这次连耳机都没摘,只是冷冷地重复了一遍。
“好!好!好!”
王大爷连说三个“好”字,怒极反笑。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孙子,用一种夸张且充满煽动性的语气说道:“小宝,看见没?这就是个坏人!他不尊敬爷爷,也不爱护小朋友!对付这种人,就不用跟他客气!给爷爷争口气!”
05
王大爷的话音刚落,那个一直被他护在身边的孙子小宝,就像一头接收到攻击指令的猎犬,猛地扑了上来。
他个子不高,但力气不小。
他挥舞着小拳头,对着林凡的胳膊和胸口就是一顿猛捶。
嘴里还骂骂咧咧地喊着:“坏蛋!让你不给我让座!打死你!打死你!”
林凡完全没料到这个孩子会突然动手,一时不察,被捶了好几下。
虽然不是很疼,但那种被冒犯的感觉让他心头的火气也“噌”地一下冒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想推开这个熊孩子,但考虑到对方只是个孩子,又硬生生忍住了。
他只是用手臂护住自己的头和胸口,任由那小拳头雨点般地落在身上。
而此时的王大爷,非但没有上前阻止自己的孙子,反而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站在旁边,一边拍手,一边大声叫好:“打!对!就这么打!打到他让座为止!让他知道知道我们爷孙俩的厉害!”
车厢里的其他乘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几个想上来劝架的人,看到王大爷那副蛮不讲理、为老不尊的样子,又都缩了回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也不想惹上这种麻烦。
公交车司机也注意到了后车厢的骚乱,他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大声喊道:“别打了!车上不准打架!再打我停车报警了啊!”
但他的警告,对于正处在“胜利”亢奋中的王大爷和正在施暴的小宝来说,根本毫无作用。
小宝见林凡只防守不还手,胆子更大了。
他开始手脚并用,对着林凡的腿和肚子又踢又踹。
林凡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护着身体的手臂上,已经被捶得有些发红。
牛仔裤上,也留下了几个灰色的鞋印。
他能感觉到周围乘客的目光,那些目光里充满了同情、无奈和一丝幸灾乐祸。
他觉得既屈辱又可笑。
就在这时,小宝一脚踹在了他抱在怀里的双肩包上。
这一脚,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
一直默默忍受的林凡,身体突然停止了所有的防御动作。
他任由小宝的拳脚落在自己身上,脸上却慢慢地,慢慢地,浮现出了一丝极其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愤怒,没有痛苦,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和一丝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他笑了。
他一边笑,一边缓缓地,用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动作,将手伸进了怀里的双肩包。
周围的乘客都愣住了,不明白这个一直挨打的年轻人为什么会突然笑起来。
王大爷的叫好声也停了下来,他有些警惕地看着林凡,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正在拳打脚踢的小宝也停下了动作,被林凡这奇怪的反应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在整个车厢近乎凝固的寂静中,林凡从双肩包里,抽出了那个牛皮纸的档案袋。
他用两根手指夹着档案袋,轻轻晃了晃,然后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个愣住的孩子,直直地看向满脸错愕的王大爷。
他脸上的笑容扩大,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轻声说道:“你们打完了?那……该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