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伯河的冷风穿过圣彼得大教堂的拱券,卷着一股腐臭气息弥漫在法庭。1870 年画家让・保罗・洛朗的画作里,那具披着教皇白袍的尸体僵坐在宝座上,右手下垂,指尖已发黑变形。 周围的神职人员垂着眼,没人敢直视这具 “被告人”。9 世纪末的罗马,一场被后世称作 “僵尸会议” 的审判正在上演。死者是前教皇福尔摩苏斯,审判他的是继任者斯蒂芬六世。 这不是虚构的恐怖场景,而是写进《教廷编年史》的真实闹剧。它像一面浑浊的镜子,照出了中世纪欧洲政教博弈的疯狂与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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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乱局:查理曼帝国崩塌后的权力真空 这场闹剧的根源,藏在加洛林帝国分崩离析的废墟里。814 年查理曼大帝去世后,这个横跨西欧的帝国就注定了分裂的命运。 843 年《凡尔登条约》将帝国一分为三,中法兰克王国夹在东西法兰克之间,成了最动荡的 “夹心层”。意大利半岛作为中法兰克的核心区域,更是成了贵族厮杀的战场。 斯波莱托家族趁机崛起。他们以意大利中部为基地,一边对抗东法兰克的入侵,一边插手罗马教廷事务。在他们看来,控制教皇就等于掌握了宗教合法性,能名正言顺地统治意大利。 可教廷有自己的算盘。查理曼时代形成的 “皇帝保护教皇,教皇加冕皇帝” 的默契,还残留在教士们的认知里。他们更愿意依附强大的西法兰克王国,而非本地贵族。 这种矛盾像堆干柴,只缺一点火星。而福尔摩苏斯的出现,恰好点燃了它。 二、福尔摩苏斯:流亡教士的教皇之路 福尔摩苏斯的一生,本就是部中世纪教士的浮沉史。他出生于罗马贵族家庭,早年在修道院研习神学,30 岁就被任命为波尔图主教。 可这份荣耀没持续多久。864 年,因卷入教皇选举纷争,他被时任教皇尼古拉一世驱逐出意大利。此后十几年,他辗转于法国、德国的修道院,成了无家可归的流亡者。 流亡生涯让他看清了局势:只有依附强大的世俗力量,才能在教会立足。他主动结交西法兰克国王查理大帝的孙子 ——“秃头查理”,成了其宫廷教士。 884 年,随着支持他的教皇约翰八世上台,福尔摩苏斯才得以回国。891 年,在西法兰克势力的支持下,他击败斯波莱托家族推举的候选人,登上教皇宝座。 上位后,他立刻兑现 “承诺”。893 年,他越过中法兰克贵族,亲自为西法兰克王子路易三世加冕为 “意大利国王”。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斯波莱托家族。 三、斯蒂芬六世:被权力裹挟的复仇者 斯波莱托家族不会善罢甘休。福尔摩苏斯在位五年,始终小心翼翼地平衡各方势力,可他一死,风暴就来了。 896 年 4 月,福尔摩苏斯病逝。斯波莱托家族迅速行动,仅一个月后,就将家族支持的教士推上教皇宝座,即斯蒂芬六世。 这位新教皇出身低微,全靠斯波莱托家族的财力和兵权才得以继位。对他而言,讨好靠山的最好方式,就是彻底清除福尔摩苏斯的影响。 可福尔摩苏斯已死,怎么清除?寻常的文字批判不够解气,毁掉墓碑又显得底气不足。斯蒂芬六世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让死人受审。 他的谋士曾劝阻:“羞辱尸体是对神明的亵渎。” 但斯蒂芬六世早已被权力和仇恨冲昏头脑。在他看来,只有让福尔摩苏斯 “身败名裂”,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
四、开庭:圣坛上的荒诞剧 897 年 1 月,斯蒂芬六世下令掘墓。此时福尔摩苏斯已下葬九个月,尸体在潮湿的墓穴里早已腐烂。 教士们忍着恶臭,将尸体抬出坟墓。他们用香料勉强掩盖腐味,给尸体穿上镶金边的教皇法袍,戴上三重冕,然后扶上圣彼得大教堂的教皇宝座。 为了显得 “程序合法”,斯蒂芬六世还指定了一名年轻执事当 “辩护人”。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站在发臭的尸体旁,手里攥着提前写好的答辩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审判正式开始。斯蒂芬六世站在法庭中央,指着尸体厉声控诉,列出三大罪状:一是未经许可接受波尔图主教职位,违反教会法;二是私自离开教区流亡,背弃职责;三是非法担任教皇,祝圣仪式无效。 尸体自然无法回应。每当斯蒂芬提出指控,就由执事机械地念一句 “无罪”。整场审判,更像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 在场的神职人员心惊胆战。有老教士悄悄离场,嘴里念叨着 “这是要遭天谴的”。可没人敢公开反对 —— 斯波莱托家族的士兵就守在教堂门外。 五、定罪:从圣坛到河底的坠落 审判的结果早已注定。斯蒂芬六世当场宣布:“福尔摩苏斯罪名成立,剥夺一切圣职!” 士兵上前,粗暴地剥下尸体的法袍,扯掉三重冕。更残忍的是,他们用刀砍掉了尸体右手的三根手指 —— 那是教皇主持圣事时用来划十字的手指,象征着彻底剥夺其宗教权力。 随后,这具残缺的尸体被拖出教堂,像丢弃垃圾一样扔进了台伯河。河水冰冷,很快将腐臭气息冲淡,却冲不散这场闹剧的荒诞。 罗马市民目睹了这一幕。有人吓得闭门不出,认为此举会引来瘟疫;有人对着河心咒骂,觉得新教皇比异教徒还疯狂。 当时的《罗马编年史》记载:“全城皆恐,夜有哭声,谓教皇亵渎圣体,神将降罚。” 可斯蒂芬六世对此毫不在意,他正沉浸在 “胜利” 的快感中。 六、反噬:三个月后的命运反转 斯蒂芬六世没得意多久。中世纪的欧洲,民众对 “尸体尊严” 有着近乎偏执的敬畏。在他们眼里,尸体是灵魂的居所,羞辱尸体就是亵渎神明。 不满情绪迅速蔓延。先是教会内部,几位资深主教联名谴责斯蒂芬 “行为癫狂”;接着,罗马市民发动暴动,冲进教廷要求罢免教皇。 斯波莱托家族本想镇压,可此时他们正与东法兰克军队作战,无力分兵。斯蒂芬六世成了弃子。 897 年 4 月,暴动民众攻破监狱,将斯蒂芬六世拖了出来。没有审判,没有辩解,一根绳子结束了他的性命。这位掀起闹剧的教皇,死得比福尔摩苏斯还狼狈。 他死后,教皇之位再次空悬。短短一年内,罗马换了三位教皇,每一位上台的第一件事,都要处理这场闹剧的后遗症。 七、平反:从河底捞起的尊严 898 年,约翰九世继位。他是福尔摩苏斯的旧部,上台后立刻着手平反。 首先,他召开主教会议,宣布 “僵尸会议” 非法,所有判决无效。接着,他派人打捞福尔摩苏斯的尸体。此时尸体已在河底泡了一年,早已面目全非,只能通过残存的衣物辨认。 教士们将尸体洗净,重新裹上圣袍,举行了隆重的重新安葬仪式。约翰九世亲自主持弥撒,对着墓碑忏悔:“教会犯下了错误,今日得以纠正。” 这场平反,不仅仅是为了福尔摩苏斯,更是为了挽回教会的声誉。约翰九世在诏书中写道:“圣徒之体不可辱,教会之法不可违。” 此后,福尔摩苏斯的名誉逐渐恢复。到 12 世纪,他甚至被当地民众视为 “殉道者”,墓碑前常有信徒供奉鲜花。![]()
八、回响:穿越千年的荒诞镜像 这场 “僵尸会议”,成了中世纪黑暗史的标志性事件。后世历史学家给它起了诸多戏称:“Zombie Council”“Cadaver Synod”,每一个名字都充满讽刺。 18 世纪,爱德华・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史》中评价:“这不是宗教事件,而是权力斗争的极致异化,暴露了教会与贵族勾结的丑陋。” 现代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则认为,这场闹剧是 “加洛林帝国崩溃后,权力真空下的必然乱象”。它证明了当世俗权力操控宗教权威,当仇恨取代理性,再神圣的场所也会变成舞台。 更有趣的是,这场事件还渗透到现代文化中。在政治漫画里,它常被用来讽刺 “翻旧账” 式的斗争;在小说《天使与魔鬼》中,丹・布朗以其为原型,虚构了教廷的黑暗秘史;甚至在剧本杀里,“僵尸会议” 成了悬疑案件的背景。 2019 年,梵蒂冈博物馆举办 “中世纪教廷秘史” 展览,专门展出了描绘这场审判的画作。解说牌上写着:“最荒诞的历史,往往最接近人性的真相。” 九、结语:权力游戏中的尸体与灵魂 台伯河依旧流淌,圣彼得大教堂的钟声千年未绝。那场发生在 897 年的闹剧,早已被时光掩埋,却留下了永恒的警示。 福尔摩苏斯的尸体,从圣坛到河底,再到重新安葬,它的遭遇,不过是权力游戏的缩影。斯蒂芬六世的疯狂,不是个人的偏执,而是时代的病症 —— 当宗教失去信仰的内核,当权力失去制衡的枷锁,荒诞就会滋生。 这场 “僵尸会议” 告诉我们:历史不只有英雄的史诗,还有小丑的闹剧。而那些闹剧里的细节,恰恰藏着最真实的人性 —— 贪婪、仇恨、恐惧,以及偶尔闪现的良知。 千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回望这场审判,看到的不仅是一具腐烂的尸体,更是一面照见权力异化的镜子。它时刻提醒着:任何试图践踏尊严、操纵信仰的行为,终将被历史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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