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
我的名字叫陆曼，是驻守在内蒙草原上的一名军医。44年过去了，草原的风早已吹白了双鬓，但那段发生在1978年秋天的离奇经历，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昨日般清晰，时常在午夜梦回时，将我拉回那个充满悬念与温情的夜晚。
那天，我刚结束一天的野战医疗训练，浑身沾满了草屑和尘土，疲惫得要散了架。同行的战友小李比我更不堪，几乎是拖着步子往前走。内蒙古的秋夜来得特别快，刚才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橘红色的晚霞，转眼间，墨蓝色的夜幕就悄无声息地笼罩了下来，四周只剩下风吹过草浪的沙沙声，以及远处不知名虫豸的鸣叫。空旷的草原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而神秘。
“曼姐，快点走，我心里有点发毛。”小李挽着我的胳膊，声音带着紧张。
也难怪她害怕，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不仅有我们的军营，也生活着成群的牛羊，以及……那些被牧民们视为祸害的狼。关于狼叼走羊羔、甚至袭击落单小孩的传闻，我们听得太多了。即便是在白天，全副武装的牧民出行也格外小心，更何况是我们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兵。
我拍了拍她的手，刚想安慰几句，突然，一种异样的声音穿透了风声，传入了我的耳朵。
那是一种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不像风吹过石缝的尖啸，也不像野兔或狐狸的动静。它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感。我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侧耳倾听。
“怎么了？”小李察觉到我身体瞬间的僵硬，声音都有些发颤。
“嘘——你听。”我压低声音，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
呜咽声再次传来，这次更近了，似乎就在我们左前方那片半人高的草丛后面。借着最后一点天光，我隐约看到草丛晃动，一个灰黑色的影子若隐若现。
“是……是狼吗？”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我没有回答，因为下一刻，那个影子已经从草丛后走了出来，清晰地暴露在我们的视线里。
那是一匹十分瘦削的公狼，毛色灰黄，肋骨隐约可见。但它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双在暮色中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眼睛。通常来说，狼的眼睛是冰冷、凶狠、充满戒备的，可这双眼睛却不同。那里面的情绪复杂得让我心惊——有显而易见的焦虑，有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甚至……还有一种我几乎不敢确认的、类似哀求的神情。
它停在离我们大约十米远的地方，不再前进，也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姿态，只是焦躁地用前爪刨着地面，喉咙里持续发出那种低沉的、催促般的呜咽。它不断地回头望向草原更深处的黑暗，然后又转回头紧紧盯着我们，特别是盯着我，仿佛在试图传达某种信息。
“它……它想干什么？会不会是在召唤狼群？”小李吓得脸色惨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我身后缩。
理论上，她的担心完全合理。野狼主动靠近人类，多半不怀好意。独狼出现，周围很可能潜伏着整个狼群。我的心跳得像擂鼓，肾上腺素飙升，手心里全是冷汗。理性告诉我，此刻最应该做的是慢慢后退，尽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但一种更强烈的直觉，或者说，是作为一名医生对“求助”信号的本能敏感，让我没有立刻移动。我紧紧盯着那只公狼的眼睛，试图解读它真正的意图。它看起来疲惫而虚弱，眼神里没有丝毫嗜血的凶光，反而充满了某种难以承受的痛苦和急切。
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它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它在向我们求助？
这个想法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狼是极其警惕和骄傲的动物，除非万不得已，怎么可能向天敌般的人类低头？
“曼姐，我们快走吧！趁它还没攻击我们！”小李带着哭腔催促道。
公狼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恐惧和犹豫，它向前挪动了一小步，呜咽声更加急促，眼神中的哀求意味也更浓了。它再次回头望向黑暗深处，然后做出一个让我下定决心的动作——它朝一个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来，回头望着我，明确地示意我跟上。
“不行，太危险了！”小李看出我的意图，死死拉住我，“你不能去！谁知道它要把你引到哪里去！万一有陷阱怎么办？”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草原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让我发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我知道小李的担心是对的，前路吉凶未卜，这绝对是一次疯狂的冒险。
但，那双眼睛……我无法忽视那双眼睛里传递出的近乎人性的痛苦。我是一个医生，救死扶伤是天职，这种本能似乎超越了对自身安全的考量。而且，冥冥之中我有种感觉，这匹狼并非恶意。
“小李，你听我说……”我转过身，双手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你立刻以最快速度跑回营地，去找人，带上枪和手电筒，沿着这个方向来找我。我感觉……它可能需要帮助。我必须去看看。”
“陆曼！你疯了！”小李几乎要哭出来。
“也许吧。”我苦笑一下。“但你看它的样子，不像是要攻击我们。相信我一次。你快去快回，我沿途会尽量留下标记。”
小李知道我的倔脾气，一旦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看着我坚定的眼神，又恐惧地瞥了一眼那匹仍在原地焦躁徘徊的公狼，最终咬了咬牙：“你……你一定要小心！我很快回来！”
说完，她转身朝着军营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现在，空旷的草原上，只剩下我和这匹陌生的公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