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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汪兆骞
1894年,当时周树人十三岁,长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双目炯炯有神。少年时代,周树人的眼睛是晶亮的。很小,便有“一向带领着我的女工,说得阔气一点,就是我的保姆”阿长妈妈,帮他搜集绘图版的《山海经》,给他讲太平天国“长毛”军的故事。
她告假回家以后的四五天,她穿着新的蓝布衫回来了,一见面,就将一包书递给我,高兴地说道:“哥儿,有画儿的‘三哼经’,我给你买来了!”
我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全体都震悚起来;赶紧去接过来,打开纸包,是四本小小的书,略略一翻,人面的兽,九头的蛇,……果然都在内。(《朝花夕拾·阿长与〈山海经〉》)
这激起了鲁迅的阅读兴趣。此后,鲁迅自己也搜集绘图的书,便有了石印的《尔雅音图》《毛诗品物图考》《点石斋丛画》《诗画舫》以及石印的《山海经》。
周树人和其他孩子每年要到东关看五猖会。五猖会即迎神赛会,这是以仪仗、鼓乐、杂戏迎神出庙,周游街巷,酬神祈福的民间活动。因东关离城远,大家要很早起来。工人将船椅、饭菜、茶炊、点心盒子等,搬上泊在河埠头的三道明瓦窗的大船。
我笑着跳着,催他们要搬得快。忽然,工人的脸色很谨肃了,我知道有些蹊跷,四面一看,父亲就站在我背后。“去拿你的书来。”他慢慢地说。
这所谓“书”,是指我开蒙时候所读的《鉴略》。因为我再没有第二本了。我们那里上学的岁数是多拣单数的,所以这使我记住我其时是七岁。
我忐忑着,拿了书来了。他使我同坐在堂中央的桌子前,教我一句一句地读下去。我担着心,一句一句地读下去。
两句一行,大约读了二三十行罢,他说:
“给我读熟。背不出,就不准去看会。”(《朝花夕拾·五猖会》)
少年周树人拿书走进父亲的书房,一口气背了出来。父亲很满意,说:“不错,去罢。”工人将他高高抱起,快步走向河埠头。
少年周树人还有一个乐园,就是自家后面那座很大的园子,相传叫作百草园。那里有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可听树上蝉的长吟,可见伏在菜花上肥胖的黄蜂,时不时有云雀从草间直窜向蓝天。这位少年得意地说:“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就有无限趣味。”(《朝花夕拾·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阿长妈妈给少年讲了一个故事。先前,有一个读书人在古庙里读书,晚间在院子里乘凉,听到有人在叫他,他望过去,见一张美女的脸向他一笑,隐去了。后来书生遇到走来夜谈的老和尚,说他一脸妖气,一定是遇见“美女蛇”了。它若唤你的名,一答应,就要被它吃掉。书生听罢,吓得要死。老和尚给他一个小盒子,说放在枕边,可以高枕无忧。果然,深夜它伴随着风雨声来了。书生抖作一团,忽听豁的一声,小盒子里飞出一道金光,把那妖怪收在了盒子里。
少年问:“后来呢?”
阿长妈妈说:“老和尚说,这是飞蜈蚣,它能吸蛇的脑髓,美女蛇就被它治死了。”
少年望着满天星斗,不再发话。他不怕美女蛇,到冬天下雪时,他独自一人去堆雪人,或用带绳的小木棍支起大竹筛,下面撒些谷粒,牵着绳躲在远处,等有小鸟食谷粒时,便牵动绳子拉下竹筛罩小鸟。
长辈不允许少年成天在百草园疯玩,便将他送进出宅门向东半里的私塾。先生的书房中间挂一匾额——三味书屋。匾额下面是一幅梅花鹿的画作。
少年和几个小朋友恭敬地拜完孔子,再拜先生。先生瘦而高,须发皆白,戴着老花镜。
第一天,少年“上了生书,将要退下来的时候”,赶忙问先生:“先生,‘怪哉’这虫,是怎么一回事?……”
先生很不高兴,脸上有了怒意:“不知道!”
从此,他们跟着先生读书。先生教他们大声朗读:“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
这是先生教学生练习对仗的一种功课。少年利用先生读书入神时描书上的绣像,“最成片断的是《荡寇志》和《西游记》的绣像,都有一大本。后来,因为要钱用,卖给一个有钱的同窗了”(《朝花夕拾·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年岁稍长,周树人便有了当哥哥的责任感。二弟周作人十岁了,却瘦弱不堪且多病,周树人感到当哥哥的应该照顾他。周树人不喜欢放风筝,但是周作人喜欢风筝,常常“张着小嘴,呆看着空中出神”,当看到远处的蟹形风筝掉下来,周作人会惊呼。当看到两个瓦片风筝的缠绕解开了,周作人会欢呼。与弟弟相反,周树人“不但不爱,并且嫌恶它”,他认为“这是没出息孩子所做的玩艺”。(《野草·风筝说》)
有一天,周树人忽然想起多日不见二弟,只记得他在后园拾枯竹。周树人推开堆杂物的小屋的门,果然在杂物堆中发现了二弟——他正在制作一只蝴蝶风筝的竹骨。二弟很慌张,周树人“在破获秘密的满足中,又很愤怒他的瞒了我的眼睛”,“即刻伸手折断了蝴蝶的一支翅骨,又将风轮掷在地下,踏扁了”。(《野草·风筝说》)周树人当时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对他内心的惩罚以及他的后悔,要到中年时才到来。
在私塾读书的时候,周树人收到一位长辈的赠品——《二十四孝图》。《二十四孝》书是元代郭居敬编写的,辑录二十四个孝子的故事,配上图画后通称《二十四孝图》。这是宣扬孝道的通俗读物。周树人早就听阿长妈妈讲过这些故事。他对这些故事并不感兴趣,甚至认为是谣言,不能当真。孝是人性中的好东西,但不是做出来的,周树人小小年纪,已具有不俗的判断力。
1925年7月13日,鲁迅在《语丝》周刊第三十五期发表了《立论》一文,写他梦见自己正在小学校的讲堂上向老师请教立论的方法。老师给学生讲了一个故事,说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全家非常高兴,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一个客人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得到一番感谢。另一个客人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得到大家合力的痛打。老师说:“说要死的必然,说富贵的许谎。但说谎的得好报,说必然的遭打。”学生问老师:“我愿意既不说谎,也不遭打。那么,老师,我得怎么说呢?”老师说:“那么,你得说:‘啊呀!这孩子呵!您瞧!那么……阿唷!哈哈!Hehe!he,hehehehe!’”(《野草·立论》)这或许写的就是少年自己的真实经历,那时的周树人,已经具有极高的情商。
让少年周树人最感兴趣的,要算少年闰土了。他们相识于周家“大祭祀的值年”。正月里供祖像,供品很多,祭器要防偷。周家的忙月(过年过节来做工者)说可以叫儿子闰土来管祭器。一天,母亲告诉周树人,闰土来了。周树人飞跑过去,见到了“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的少年闰土。闰土见人很怕羞,只是不怕周树人。他们很快成了朋友。闰土肚子里有无穷无尽的稀奇事,在周树人的心里永远留下了一幅神异的画面: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的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呐喊·故乡》)
这样的田园生活场景,对常年关在高墙深院的周树人来说,是真正的乐园。后院泥墙根的景物与之相比,逊色多了。
二十年后,已经成为鲁迅的周树人,冒着严寒,乘着船,驶过萧索的荒村,回到故乡,见到了儿时的伙伴闰土。艰难的岁月,已经将闰土塑造成了面色灰黄,有着很深的皱纹,眼睛红肿,头戴破毡帽,身着极薄棉衣,浑身瑟缩,手里提着一个纸包和一支长烟袋,手像松树皮的半老男人。
少年周树人,寂寞时喜欢与小动物打交道。住在后进院子里的三太太为了哄自己的孩子,买了一对白兔。院子里的孩子也借了光,有了玩物。白兔很乖,竖起耳朵,动着鼻子,惹人喜爱。兔子天性好自造洞府,狡兔三窟,经常让三太太找不到,孩子们就帮忙来找,找不到就怀疑大黑猫。三太太只好给兔子做了木箱。
嗥的一声,又是两条猫在窗外打起架来。
“迅儿!你又在那里打猫了?”
“不,他们自己咬。他那里会给我打呢。”(《呐喊·兔和猫》)
其实,因猫害了兔,周树人“师出有名”地收拾猫。不仅打猫,他还在书箱里准备一瓶剧毒的“青(氰)酸钾”。
大概正是在这段岁月里,浓浓短发的少年还有好戏可看。鲁镇出嫁的女儿,如果尚未当家,夏天能回母家消夏。但鲁瑞时已当家,周树人只能每年在扫墓完毕跟母亲到外祖母家住几天。那个村庄离海边不远,也临河,住户不满三十家。这里被少年称为“乐土”,不但得到优待,还无背诵“秩秩斯干,幽幽南山”之苦。
周树人和那些没有条件读书的孩子玩耍,他们掘蚯蚓、钓虾、放牛,最好玩的是到五里外的赵庄去看社戏。一次,在小伙伴的撺掇下,周树人与十来个孩子跳上一只白篷的航船去看社戏。
周树人看见“台上有一个黑的长胡子的背上插着四张旗,捏着长枪,和一群赤膊的人正打仗”。小伙伴双喜说,那就是有名的铁头老生,能连翻八十四个筋斗。几个赤膊的人翻了一阵,都进去了,走出一个小旦咿咿呀呀地唱。周树人最爱看的是“一个人蒙了白布,两手在头上捧着一支棒似的蛇头的蛇精,其次是套了黄布衣跳老虎”,但一直没出来。
看倦了,大家回转船头,驾起橹回家。月光皎洁,回望戏台灯火,感觉飘渺得像仙山楼阁。
船行到蚕豆长得正旺的岸边,船上又有柴火,大家商量下船去偷蚕豆。双喜先跳下船,问:“阿发,这边是你家的,这边是老六一家的,我们偷那一边的呢?”阿发也跳下船,摸了摸豆荚,说:“偷我们的罢,我们的大得多呢。”但大家还是各偷一些。
大家生火煮豆,吃完豆,继续开船回家。船到村口,桥脚上站着一个人,正是周树人的母亲鲁瑞,笑着邀大家去吃炒米。
第二天,小伙伴们又去钓虾。
“双喜,你们这班小鬼,昨天偷了我的豆了罢?又不肯好好的摘,踏坏了不少。”我抬头看时,是六一公公棹着小船,卖了豆回来了,船肚里还有剩下的一堆豆。
“是的。我们请客。我们当初还不要你的呢。你看,你把我的虾吓跑了!”双喜说。
六一公公看见我,便停了楫,笑道,“请客?——这是应该的。”于是对我说,“迅哥儿,昨天的戏可好么?”
我点一点头,说道,“好。”
“豆可中吃呢?”
我又点一点头,说道,“很好。”
不料六一公公竟非常感激起来,将大拇指一翘,得意的说道,“这真是大市镇里出来的读过书的人才识货!我的豆种是粒粒挑选过的,乡下人不识好歹,还说我的豆比不上别人的呢。我今天也要送些给我们的姑奶奶尝尝去……”(《呐喊·社戏》)
少年周树人在闭塞沉寂的绍兴老宅里,经受着孤独、寂寞而又快乐的时光。成为鲁迅后,他以优美沉稳的笔触,写下多篇以故乡为背景,以自身经历为题材的散文。这些散文,后来汇集成为著名的《朝花夕拾》。那是鲁迅对故乡、对童年温馨的回望。鲁迅在《忽然想到(十一)》一文中写道:
旧家庭仿佛是一个可怕的吞噬青年的新生命的妖怪,不过在事实上,却似乎还不失为到底可爱的东西,比无论什么都富于摄引力。儿时的钓游之地,当然很使人怀念的,何况在和大都会隔绝的城乡中,更可以暂息大半年来努力向上的疲劳呢。
生活会改变命运。祖父周福清贿考案发,父亲周凤仪患病故去,这些变故改变了周树人。
1894年冬,周凤仪突然大吐血,大夫开始说是肺痈,后又说是臌胀。诊治费用不菲,周树人经常被家里派去典当衣物,得了钱后就去给父亲买药。
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里,年纪可是忘却了,总之是药店的柜台正和我一样高,质铺的是比我高一倍,我从一倍高的柜台外送上衣服或首饰去,在侮蔑里接了钱,再到一样高的柜台上给我久病的父亲去买药。回家之后,又须忙别的事了,因为开方的医生是最有名的,以此所用的药引也奇特:冬天的芦根,经霜三年的甘蔗,蟋蟀要原对的,结子的平地木,……多不是容易办到的东西。然而我的父亲终于日重一日的亡故了。(《呐喊·自序》)
周树人目睹父亲将要断气,家人给他父亲换了寿衣,“又将纸锭和一种什么《高王经》烧成灰,用纸包了给他捏在拳头里”(《朝花夕拾·父亲的病》),少年大叫“父亲,父亲”,父亲恋恋不舍地咽了气。少年看着父亲的脸,想起自己不到一岁,父亲便将他领到长庆寺拜一个和尚为师。那是父亲让他健康成长的祈愿。
父亲故去后,外人鄙视、轻蔑、嫌弃甚至欺负他。作为长子,鲁迅有时出席本房家族会议。有一次,会议要做出损害他家利益的决定,长辈要他签字,他没有答应,表示要请示祖父后才能决定。那位长辈严厉地训斥他,但他终于没有屈服。(据《鲁迅年谱长编》)
周树人想买东西,但没有钱,有人教他到母亲“大厨的抽屉里,角角落落去寻去,总可以寻出一点珠子”。不久,他就听到流言,说他偷了家里的东西去变卖,这让他“觉得有如掉在冷水里”。更可怕的是,“一遇流言,便连自己也仿佛觉得真是犯了罪,怕遇见人们的眼睛,怕受到母亲的爱抚”(《朝花夕拾·琐记》)。
那个一头浓发、双目炯炯、幸福欢快、贪玩任性的少年不见了,他突然成熟了。周树人鲁迅在《呐喊·自序》中说:
我要到N(南京)进K学堂(江南水师学堂)去了,仿佛是想走异路,逃异地,去寻求别样的人们。我的母亲没有法,办了八元的川资,说是由我的自便;然而伊哭了,这正是情理中的事,因为那时读书应试是正路,所谓学洋务,社会上便以为是一种走投无路的人,只得将灵魂卖给鬼子,要加倍的奚落而且排斥的,而况伊又看不见自己的儿子了。
当时,进洋学堂被视为“把灵魂卖给洋鬼子”的走投无路之人才会做的。少年周树人在三味书屋读书成绩好,大家都劝他参加科举考试,但是,周树人目光长远、思想开阔,怀里揣着母亲给的八元川资,义无反顾地离开周家老宅,到陌生的世界里寻求未来。
当年十二月,因为大先生(鲁迅)的四弟病了,病情危急。大先生接到家信,就请假回来看望。那时正好遇上会稽县县考,大先生、二先生都被本家叔叔等人劝说,拉去参加县考,他们没有准备,可是都考中了。县考以后,本应该参加府考的,但大先生不要“功名”,他坚决不参加府考,多少人劝他也劝不转,他仍旧回南京读书。别人求之不得的“功名”,送到他面前,他都不要。(俞芳《我记忆中的鲁迅先生》)
1898年首次离开家乡赴南京求学时,周树人写下一篇散文《戛剑生杂记》:
行人于斜日将堕之时,暝色逼人,四顾满目非故乡之人,细聆满耳皆异乡之语。一念及家乡万里,老亲弱弟必时时相语,谓今当至某处矣;此时真觉柔肠欲断,涕不可仰。故予有句云:日暮客愁集,烟深人语喧。皆所身历,非托诸空言也。(《集外集拾遗补编·戛剑生杂记》)
文中描绘了一幅暮色苍茫、空阔寂寥之境,呈现了一个负笈远游者哀婉的乡关之情。
1900年1月26日,鲁迅由南京回绍兴,返校后写下三首惜别的旧体诗《别诸弟三首,庚子二月》:
谋生无奈日奔驰,有弟偏教各别离。
最是令人凄绝处,孤檠长夜雨来时。
还家未久又离家,日暮新愁分外加。
夹道万株杨柳树,望中都化断肠花。
从来一别又经年,万里长风送客船。
我有一言应记取,文章得失不由天。
周树人先考取江南水师学堂试习生,三个月后转为三班正式生。这位清瘦的少年,平日少语,但他那深邃的双眼,敏锐地打量着学堂的一切。“功课也简单,一星期中,几乎四整天是英文”,“一整天是读汉文”,“一整天是做汉文”(《朝花夕拾·琐记》),水师方面的专业知识和训练非常少。周树人发现江南水师学堂是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毅然退学,于下半年转入江南陆师学堂附设矿务铁路学堂。
周树人在南京求学,注意体魄和毅力的锻炼。学校不重视学生身体状况,但周树人自己坚持锻炼,最喜爱的课余运动是骑马,曾自号“戎马书生”。“我是南边人,但我不会弄船,却能骑马,先前是每天总要跑它一两点钟的。”(鲁迅1935年1月29日致萧军、萧红信)
周树人常骑马到明故宫满人驻防兵驻地去示威,“这里本是明的故宫,我做学生时骑马经过,曾很被顽童骂詈和投石,——犹言你们不配这样,听说向来是如此的”(《坟·杂忆》)。
周作人在《鲁迅的青年时代》中回忆:
鲁迅和几个同学可能受了陆师的影响,却喜欢骑马,有一回从马上摔了下来,碰断了一个门牙。他们又长跑马到明故宫一带去。那时明故宫是满洲人驻防兵的驻所,虽然在太平天国之后,气焰已经下去了不少,但是还存在很大的歧视,至少汉人骑马到那里去是很不平安,要遇着叫骂投石的。鲁迅他们冒了这个危险去访问明故宫,一部分也由于少年血气之勇,但大部分则出于民族思想,与革命精神的养成是很有关系的。
周树人骑马经常跌落,皮破血流,也不以为意,还常常说“落马一次,即增一次进步”(《张协和《忆鲁迅在南京矿路学堂》)。他还敢与旗人子弟比骑术。
那时他最得意的是骑马,据说程度还不错,敢于和旗人子弟竞赛(清朝时旗人子弟是以善于骑射自豪的,对于汉人善骑马的不很满意)。有一回就因竞赛而吃旗人暗算(他们把腿搁在马颈上,很快地奔驰过来,用马鞍来迅速地刮别人的腿脚,有时甚至可以刮断的),几乎跌下马来。(《许广平《关于鲁迅的生活》)
矿路学堂的总办俞明震是一位“新党”,看新书的风气便流行起来。鲁迅买了一本赫胥黎的著作《天演论》。
白纸石印的一厚本,价五百文正。翻开一看,是写得很好的字,开首便道:“赫胥黎独处一室之中,在英伦之南,背山而面野,槛外诸境,历历如在机下。乃悬想二千年前,当罗马大将恺彻未到时,此间有何景物?计惟有天造草昧……”(《朝花夕拾·琐记》)
这些新鲜的文字深深地吸引了周树人,他一口气读下去,读到了“物竞”“天择”“苏格拉第”(苏格拉底)、“柏拉图”“斯多噶”等陌生的外国名词。
一天,一位觉得周树人“有点不对”的本家长辈,递给他一张报纸,让他认真地阅读并抄写——原来是反对维新变法、曾任礼部尚书的许应骙的文章。周树人仍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有闲空,就照例地吃侉饼、花生米、辣椒,看《天演论》”。
1902年,经历学校裁撤风波,总算要毕业了,周树人以一等第三名的优异成绩毕业,但“有些爽然若失。爬了几次桅,不消说不配做半个水兵;听了几年讲,下了几回矿洞,就能掘出金银铜铁锡来么?实在连自己也茫无把握……学问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朝花夕拾·琐记》)了。在年轻的周树人看来,自己只剩下一条路——出国。
(节选自《鲁迅正传:非凡与平凡》)
这是六根推送的第3765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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