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三十万的奖金，在那个雨夜被扣走时，我只是默默地收拾了桌上的文件。
没人知道，那张看似平静的脸下，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01
办公室里的空调嗡嗡作响，我坐在工位上，手指在键盘上机械地敲击着。
窗外的雨还在下，就像三天前那个夜晚一样。
"子涵，你还好吧？"同事韩怡然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我抬起头，对她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有点累。"
她把茶放在我桌上，犹豫了一下："那件事......公司的处理方式确实有些......"
"别说了。"我打断她的话，"既然决定了，就这样吧。"
韩怡然看着我，眼中满是同情和不解。
她不知道的是，那三十万对我意味着什么。
那是我母亲的医疗费，是我这三个月没日没夜加班换来的血汗钱，是我对这家公司最后的信任。
电话铃声响起，我机械地接起来："您好，蓝天广告公司。"
"是蒋子涵吗？我是恒达地产的项目经理马伟。"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话筒。
马伟，正是那个导致我奖金被扣的项目负责人。
"马经理，有什么事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是这样的，我们下周二要向董事会汇报，需要你们尽快完成方案修改。"
方案修改。
就是因为他临时要求修改方案，我才连续三天三夜没合眼。
就是因为他的一句"不太满意"，公司才扣了我的奖金作为"客户维护费"。
"蒋子涵，你还在听吗？"马伟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我看着窗外的雨，突然想起了母亲昨天在电话里小心翼翼的声音："儿子，医生说还需要再做一次手术......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妈妈再想想办法......"
那一刻，我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蒋子涵？"
"在。"我深吸了一口气，"马经理，关于方案的事，我需要和您详细沟通一下。"
"好，那就明天上午十点，我们公司见面谈。"
挂断电话后，我呆呆地坐在那里。
韩怡然走过来："是恒达地产的项目吗？"
我点点头。
她叹了口气："这个项目从开始就不顺利，马伟那个人......"
"怎么了？"
"算了，不说了。"韩怡然摆摆手，"你好好休息吧，别太累着自己。"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项目确实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变数。
三个月前，公司接到恒达地产的大单，总价值五百万的年度营销策划。
我作为主策划师，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其中。
从市场调研到创意策划，从视觉设计到媒体投放，每一个环节我都亲自把关。
那时的我，对这个项目充满了期待。
不仅仅是因为丰厚的奖金，更因为这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大的一个项目。
如果成功了，我在公司的地位将得到巩固，母亲的医疗费也不再是问题。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马伟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挑剔和苛刻的一面。
每一次汇报，他都要求修改；每一次修改，他都说"还不够满意"。
到最后，连我的直属领导曹海都看不下去了。
"子涵，这个客户有些过分了。"曹海在一次会议后对我说，"你已经很努力了。"
但我还是坚持了下来。
因为我知道，这个项目对公司的重要性，也知道自己的处境。
直到三天前那个雨夜。
马伟突然打电话过来，说董事会对方案不满意，要求全面重新制作。
而且，因为"客户关系维护需要"，公司决定扣除我的项目奖金三十万。
那一刻，我感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三个月的努力，三个月的加班，三个月的期待，就这样化为乌有。
更重要的是，母亲的手术费又遥遥无期了。
我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心中那团火越烧越旺。
明天的会面，或许就是一个转折点。
我不知道自己会说什么，会做什么。
但我知道，有些话，是时候说出来了。
02
第二天早上，我比平时早到了一个小时。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只有清洁工大妈在收拾垃圾。
"这么早就来了？"她看到我，有些意外。
"嗯，今天有重要的事。"我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文件。
其实，我一夜没睡。
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播放着这三个月的种种画面。
每一次熬夜加班的疲惫，每一次被要求修改的无奈，每一次小心翼翼迎合客户的委屈。
最重要的是，母亲那句"妈妈再想想办法"一直在我耳边回响。
我知道她已经把房子抵押了，知道她每天为了医疗费愁白了头。
而我，她唯一的儿子，却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九点半，我收拾好资料，准备出发去恒达地产。
"子涵，这么早就要出去？"曹海刚到办公室，看到我在收拾东西。
"去恒达，马伟约的十点会面。"
曹海皱了皱眉："昨天晚上我想了想，这次的奖金处理确实有些不妥。我准备和老板再谈谈......"
"不用了。"我打断他的话，"既然已经决定了，就这样吧。"
"子涵......"
"曹总，我去了。"我拎起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电梯里，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三个月的加班让我憔悴了不少，原本清秀的面容现在透着一股疲惫。
但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恒达地产的办公楼位于市中心最繁华的商务区，三十八层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站在楼下，仰头看着这座象征着财富和权力的建筑，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前台小姐很礼貌地为我办理了访客登记，电梯一路上升，数字不断跳跃。
二十八层，马伟的办公室。
"蒋总来了，请坐。"马伟起身迎接，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
他四十多岁，微微发福，穿着昂贵的西装，手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手表。
这样的人，大概永远不会理解三十万对一个普通人意味着什么。
"马经理，您好。"我坐下，将准备好的资料放在桌上。
"咖啡还是茶？"
"不用了，我们直接谈正事吧。"
马伟点点头，拿起桌上的企划书："关于这次的方案修改，我们董事会的意见是......"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所谓的修改意见。
我静静地听着，心中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昨天夜里，我翻看了这三个月来的所有资料。
从最初的需求分析，到中期的创意执行，再到最后的效果评估，每一个环节都有详细的记录。
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马伟的每一次"不满意"，都恰好对应着我们竞争对手的提案特色。
换句话说，他很可能在利用我们的方案，为他的其他选择做参考。
而我们，就像是免费的创意提供商。
"......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在这几个方面重新调整。"马伟说完，看着我，"你觉得怎么样？"
"马经理。"我合上文件夹，"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什么问题？"
"这三个月来，您一共要求我们修改了十七次方案。每一次，您都说董事会不满意。"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想知道，董事会到底在哪些地方不满意？"
马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
"这个......董事会的意见比较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
"是吗？"我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那这份东西，您能解释一下吗？"
那是一份我通过朋友搞到的内部资料。
上面清楚地记录着恒达地产同时在和三家广告公司接触，而我们，只是其中之一。
更重要的是，另外两家公司的提案，竟然和我们经过多次修改后的方案惊人地相似。
马伟看到这份资料，脸色瞬间变了。
"蒋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把资料收回来，"只是想确认一下，我们这三个月的努力，到底有没有价值。"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窗外的车流声显得格外清晰，马伟的呼吸声也变得急促起来。
"蒋总，我觉得您可能误解了什么......"
"误解？"我站起身来，"马经理，您觉得我们广告人都是傻子吗？"
这句话，我憋了三个月。
终于说出来的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03
马伟显然被我的直接给震住了。
他愣了几秒钟，然后摆出一副受委屈的表情。
"蒋总，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们恒达地产一向以诚信为本，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诚信为本？"我忍不住笑了，"马经理，您的诚信，就是让我们免费给您提供十七个版本的创意方案吗？"
"这是正常的商业沟通......"
"正常的商业沟通，不会导致我的奖金被扣掉三十万。"我打断他的话，"更不会让我的母亲为了医疗费愁得睡不着觉。"
说到这里，我的声音开始颤抖。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马伟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蒋总，我理解您的心情。但是商业就是这样，有竞争才有进步嘛。"
有竞争才有进步。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看着这个中年男人，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母亲的电话。
"儿子，妈妈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只要你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她的声音那么虚弱，那么小心翼翼，仿佛怕给我增加一点点压力。
而我，却连她的医疗费都承担不起。
"马经理，您说得对，商业确实需要竞争。"我重新坐下，"那么，我们今天就来谈谈真正的商业。"
"什么意思？"
"您要求我们修改方案，我们照做了。您说董事会不满意，我们接受了。您让我们的公司扣我奖金，我们也认了。"我一字一句地说，"但是现在，轮到我提要求了。"
马伟的脸色变得警惕起来："您想怎么样？"
"很简单，按照原定计划，支付我们的设计费和奖金。同时，我需要您给我一个承诺，不会将我们的创意泄露给第三方。"
"这不可能。"马伟断然拒绝，"项目还没有确定，我们怎么可能支付费用？"
"那就请您现在就确定。"我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这是标准的服务合同，您签字，我们立即开始执行。不签字，那就请您找别人。"
这份合同是我昨天夜里准备的。
条款非常明确：恒达地产确认采用我们的方案，并承诺不将相关创意用于其他目的。
同时，需要支付前期设计费用和我的个人奖金。
马伟看着合同，脸色越来越难看。
"蒋总，您这是在威胁我们吗？"
"不，这是合作。"我的声音很平静，"如果您觉得这是威胁，那么请您找别人合作。"
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马伟站起身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我知道他在权衡利弊。
一方面，我们的方案确实是最优的，这三个月的修改让它几乎完美无缺。
另一方面，如果签了这个合同，就意味着他不能再利用我们的创意去压低其他供应商的价格。
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他要为之前的行为付出代价。
"蒋总，您这样做，对两家公司的合作关系都不好。"他试图用道德绑架的方式来说服我。
"马经理，您觉得现在的合作关系很好吗？"我反问。
他无言以对。
我看着窗外，阳光很好，白云在蓝天上飘过。
如果是以前的我，面对这种情况，大概会选择忍气吞声。
毕竟，客户是上帝，得罪了客户就是得罪了饭碗。
但是现在，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尊严，比饭碗更重要。
有些原则，比眼前的利益更珍贵。
"马经理，给您五分钟时间考虑。"我看了看表，"五分钟后，如果没有结果，我就离开。"
"您这是最后通牒？"
"不，这是最后的机会。"我看着他，"给您的，也给我自己的。"
马伟的脸色变得铁青。
他大概从来没有被一个小小的广告策划师这样对待过。
在他的世界里，乙方永远应该对甲方低声下气，永远应该无条件地服从和迎合。
但是今天，这个规则被打破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坐在那里，心跳得很快，但表面上依然平静。
我知道，这是一个赌博。
如果输了，我可能会失去这个客户，失去这个项目，甚至失去工作。
但是如果不赌，我将永远失去自己。
三分钟过去了。
马伟还在踱步，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
四分钟过去了。
他停下脚步，看着合同，又看着我。
第五分钟到了。
04
"时间到了。"我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资料。
"等等！"马伟突然开口，"我需要打几个电话确认一下。"
我停下动作，看着他："确认什么？"
"确认......确认董事会的意见。"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我重新坐下："好，我等您十分钟。"
马伟拿起电话，走到办公室的角落。
我坐在那里，心中五味杂陈。
这十分钟，可能决定我接下来的命运。
如果马伟妥协了，我将收回属于自己的奖金，母亲的手术也有了着落。
如果他拒绝了，我将面临失业的风险，但至少保住了尊严。
电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但我听不清具体的内容。
只能从马伟的表情和语调中，感受到对话的激烈程度。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韩怡然发来的短信："子涵，曹总找你，说有急事。"
我回复："在外面谈事情，稍后回公司。"
很快，她又发来消息："公司来了几个人，好像是恒达地产的。曹总脸色很难看。"
我的心一沉。
看来马伟并不只是在和董事会确认，很可能已经联系了我们公司。
果然，几分钟后，我的电话响了。
"子涵，你现在在哪里？"曹海的声音很急。
"在恒达地产，正在和马经理谈方案修改的事。"
"你立刻回来，恒达地产投诉你态度恶劣，要求更换项目负责人。"
我看了一眼还在打电话的马伟，心中冷笑。
这就是他的手段：一边假意谈判，一边向公司施压。
"曹总，我知道了。但我现在不能离开，正在处理重要的事情。"
"什么重要的事情比客户投诉更重要？你赶紧......"
我挂断了电话。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挂断直属领导的电话。
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马伟结束通话，走回来坐下。
他的表情很复杂，似乎在权衡什么。
"蒋总，我刚才和公司领导沟通了。"
"结果呢？"
"我们可以考虑您的建议，但是需要一些调整。"
"什么调整？"
"关于奖金的部分，我们可以要求贵公司恢复发放。但是关于创意保护的条款，需要再商榷。"
我明白了。
他愿意在金钱上妥协，但不愿意放弃利用我们创意的机会。
换句话说，他想要一个"双赢"的结果：既让我拿到钱，又保持对我们的控制。
"马经理，您觉得我是三岁小孩吗？"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没有创意保护的合同，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您可以今天给我钱，明天就把我们的方案给别人。"
"蒋总，您这是不信任我们的人格。"
"人格？"我忍不住笑了，"马经理，您刚才给我们公司打电话投诉我，这就是您的人格？"
马伟的脸色瞬间变得尴尬。
显然，他没想到我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
"够了。"我站起身来，"马经理，我给您最后一次机会。签字，或者我们就此结束合作。"
"您这是在逼我？"
"不，我这是在救您。"我看着他，"您觉得，如果我把刚才那份内部资料公布出去，对恒达地产的声誉会有什么影响？"
这句话显然击中了他的要害。
在商业社会，声誉就是生命。
如果恒达地产被爆出利用供应商免费创意的丑闻，对他们的品牌形象将是致命打击。
而马伟，作为项目负责人，将承担主要责任。
"您这是威胁。"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这是事实。"我的声音很平静，"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可能发生的情况。"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我能听到马伟急促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他内心的挣扎。
他在权衡利弊，在计算得失。
而我，只是静静地等待。
这三个月的委屈，这三个月的愤怒，这三个月的无奈，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我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乙方代表，不再是那个为了讨好客户而放弃尊严的广告人。
我就是我，蒋子涵，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一个有原则有底线的人。
马伟拿起桌上的合同，看了又看。
他的手在颤抖，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
我知道，他正在经历一场内心的风暴。
而这场风暴的结果，将决定我们两个人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