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那年的春雨格外绵长，仿佛连老天都在为我那颗不安的心酝酿着什么。
嫂子林桂香那双精明的眼睛总是闪烁着某种我读不懂的光芒，当她第三次提起要给我介绍她妹妹时，我心中升起的不是感激，而是莫名的抗拒。
多年后回想起来，那份抗拒或许正是命运给我的最后一次选择机会，只是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有些缘分一旦错过，便是一生的遗憾。
01
2003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工厂里的梧桐刚刚抽出嫩芽，嫂子就开始了她的"媒婆"生涯。
"学真啊，你也二十六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
林桂香一边整理着桌上的账本，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是哥哥王学强的妻子，也是我们家纺织厂的财务主管，说话做事都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权威感。
"嫂子，我现在事业刚起步，还不想这么早成家。"
我埋头整理着手中的技术资料，试图用忙碌来掩饰内心的不自在。
作为厂里最年轻的技术员，我刚刚被提拔为车间主任，正是拼事业的关键时期。
"事业重要，个人幸福也重要啊。"
林桂香放下手中的笔，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我，"我跟你说，我妹妹晓琳，人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在县城的银行工作，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我抬起头，看到嫂子脸上那种势在必得的表情，心中暗暗叫苦。
林桂香这个人，一旦决定了什么事情，就会锲而不舍地推进下去，这一点我早就领教过了。
"嫂子，我真的现在不想考虑这些。"
我试图再次拒绝，但她已经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五官清秀，笑容甜美，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职业装，看起来确实很不错。
"你看，多漂亮的姑娘，比你小三岁，今年刚刚二十三。"
林桂香把照片推到我面前，"她最近也想找个对象，你们见个面聊聊，说不定就有感觉了呢。"
我看着照片上的女孩，心中确实有一丝动摇。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急躁，让我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嫂子，这个...我考虑考虑吧。"
"考虑什么考虑，我都安排好了，这周末你们就见个面。"
林桂香的语气变得不容商量，"就在县城的那家新开的咖啡厅，环境好，适合年轻人聊天。"
我还想说什么，但嫂子已经站起身来，整理好桌上的文件。
"就这么定了，到时候你可不能放人家鸽子。"
她说完就匆匆离开了办公室，留下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桌上那张照片发呆。
窗外的春雨依然在下，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密的声响。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仿佛这次相亲会改变什么重要的东西。
02
周末如约而至，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县城的咖啡厅。
这是一家新开的店，装修得很有小资情调，暖黄色的灯光洒在每一个角落，营造出温馨的氛围。
我提前十分钟到达，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美式咖啡，然后开始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不时地看向门口，心情越来越紧张。
三点整，咖啡厅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正是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吕晓琳。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长发披肩，看起来比照片上更加清纯动人。
我赶紧站起来，向她挥了挥手。
她看到我后，脸上露出了礼貌的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你好，我是吕晓琳，桂香姐的妹妹。"
她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天然的温柔。
"你好，我是王学真，你叫我学真就行。"
我们握了握手，她的手很软，带着淡淡的香味。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银行今天有点事情，来晚了。"
她坐下后，有些歉意地说道。
"没关系，我也刚到。"
我帮她叫来了服务员，她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接下来的对话有些生疏和客套，我们聊着各自的工作，家庭背景，兴趣爱好，就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一样。
吕晓琳确实是个很优秀的女孩，银行的工作稳定体面，人也很有教养，说话做事都透着一种知识分子的气质。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缺少什么东西。
"学真哥，姐姐说你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很有前途。"
吕晓琳喝了一口咖啡，认真地看着我。
"还可以吧，就是比较忙，经常要加班。"
我有些不自在地回答着。
"工作忙一点是好事，说明有发展前景。"
她笑了笑，"我也是，银行的工作看起来轻松，其实压力也很大。"
我们就这样聊着聊着，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当服务员来催促我们是否还需要什么的时候，我才发现已经快五点了。
"时间过得真快。"
吕晓琳看了看手表，"我该回去了，明天还要上班。"
"我送你吧。"
我提议道。
"不用了，我自己坐公交车就行。"
她礼貌地拒绝了。
我们在咖啡厅门口告别，约定下次再见面。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心中五味杂陈。
03
接下来的一周，嫂子几乎每天都要询问我和吕晓琳的进展情况。
"怎么样，感觉还不错吧？"
林桂香一边核对账目，一边试探性地问道。
"还行吧，她人挺好的。"
我敷衍着回答，心思却在设计图纸上。
最近厂里接了一个大订单，需要改进生产工艺，我正忙得焦头烂额。
"还行是什么意思？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林桂香有些不满意我的模糊态度。
"嫂子，这种事情哪有这么快就能确定的，需要时间了解啊。"
我抬起头，看到她脸上那种急切的表情，忽然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这么着急给我们撮合呢？"
林桂香的表情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我这不是为了你们两个好嘛，年轻人别太挑剔了。"
她说完就匆匆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琢磨她刚才那个表情的含义。
下班后，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春天的夜晚有些凉，街道两旁的路灯刚刚亮起。
路过邮局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吕晓琳正在往邮筒里投信。
"晓琳？"
我叫了她一声。
她转过身来，看到是我后，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学真哥，这么巧。"
"是啊，真巧。"
我走过去，注意到她的眼睛有些红，像是刚哭过。
"你没事吧？"
我关心地问道。
"没事，就是有点累。"
她勉强笑了笑，但明显心情不好。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我们找了一家附近的茶室，要了一壶茉莉花茶。
"其实...我刚才在给远方的朋友写信。"
吕晓琳主动开口说道，声音有些哽咽。
"什么朋友？"
我好奇地问。
"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但是...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她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心中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她也有自己的心事，也有自己无法割舍的情感。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一些。
04
从那次在茶室的谈话之后，我和吕晓琳之间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
她不再是嫂子介绍给我的相亲对象，而是一个有着自己故事的女孩。
我们开始偶尔通电话，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或者分享一些生活中的小插曲。
但每当嫂子询问我们的进展时，我总是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
直到那个周五的下午，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学真，你过来一下。"
厂长黄春生在办公室里叫我。
我放下手中的工作，快步走了过去。
"坐吧。"
黄春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表情很严肃。
"厂长，是不是工艺改进的方案有什么问题？"
我有些紧张地问道。
"方案很好，没有问题。"
黄春生摆了摆手，"我找你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
"这是什么？"
我疑惑地接过文件。
"市里的纺织集团要选派一批技术骨干去德国学习，为期两年。"
黄春生认真地说道，"我推荐了你。"
我的心跳忽然加快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真的吗？"
我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但是有个条件。"
黄春生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选派的人员必须是已婚或者订婚的，这是为了保证他们学成后会回来。"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厂长，我现在还没有..."
"我知道，但是时间还来得及。"
黄春生打断了我的话，"报名截止时间是下个月底，你抓紧时间解决个人问题。"
我拿着文件走出厂长办公室，心情五味杂陈。
这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但代价是要我匆忙地结束单身生活。
回到办公室，我看到嫂子正在整理文件。
"学真，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好。"
林桂香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她。
"这是好事啊！"
林桂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正好，你和晓琳的事情也该定下来了。"
"嫂子，这种事情不能急啊。"
我有些为难地说道。
"什么叫急？你们认识都快一个月了，还不够了解？"
林桂香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我告诉你，机会难得，你要是错过了这次，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她说得没错，去德国学习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
但是为了这个机会就匆忙结婚，我心中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我再考虑考虑吧。"
我无奈地说道。
"还考虑什么考虑，我今天晚上就给晓琳打电话，你们明天就把事情定下来。"
林桂香已经开始制定具体的行动计划了。
05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去德国学习的机会确实诱人，但是为了这个机会而匆忙结婚，我总觉得对吕晓琳不公平。
她是一个好女孩，值得真正爱她的人，而不是一个为了出国机会而选择她的人。
第二天一早，我刚到办公室，就看到嫂子坐在我的位置上，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学真，好消息！"
林桂香一看到我就兴奋地说道，"我昨天晚上给晓琳打电话了，她同意了！"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同意什么？"
我明知故问。
"当然是同意和你订婚啊！"
林桂香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她说她也觉得你人不错，愿意试试看。"
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沮丧，仿佛自己成了一件商品，被人挑挑拣拣。
"嫂子，这种事情不应该这么草率..."
"什么叫草率？你们都是成年人了，该干什么都清楚。"
林桂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这么定了，下周末办订婚仪式。"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厂子里都知道了我要订婚的消息。
同事们纷纷向我表示祝贺，但我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悦。
直到那个周三的下午，吕晓琳忽然来到了厂里找我。
"学真哥，我们谈谈好吗？"
她站在办公室门口，表情很严肃。
我们来到厂区外面的小花园，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其实...我不想这么快就订婚。"
吕晓琳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的心忽然轻松了一些。
"为什么？"
我问道。
"因为我觉得我们还不够了解彼此。"
她低下头，"而且...我心里还有别人。"
我并不感到意外，那天在茶室里，我就察觉到了她的心事。
"那个写信的朋友？"
我轻声问道。
她点了点头，眼中含着泪水。
"他在上海工作，我们是大学同学。"
她哽咽着说道，"但是他的家人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因为我们家庭条件不好。"
我忽然明白了嫂子为什么这么急着撮合我们。
原来一切都是她的安排。
"那你为什么要同意订婚？"
"因为姐姐说你需要这个机会，而且...我也想忘记他。"
吕晓琳抬起头看着我，"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
那一刻，我心中涌起了一种奇怪的感动。
不是因为她拒绝了我，而是因为她的诚实。
06
从小花园回来后，我直接去找了嫂子。
"嫂子，订婚的事情取消吧。"
我开门见山地说道。
林桂香正在核对账目，听到我的话后，笔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什么？为什么要取消？"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
"因为我们都不准备好，而且晓琳心里有别人。"
我如实说道。
"心里有别人？"
林桂香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你说的是那个上海的男孩？"
我点了点头。
"那个男孩根本就不可能和她在一起！"
林桂香忽然激动起来，"他家里条件那么好，怎么可能看得上我们这样的家庭？"
她的话透露出了更多的信息。
"嫂子，你早就知道这件事？"
我追问道。
林桂香沉默了一会，最终叹了口气。
"知道又怎么样？感情这种事情，门当户对很重要。"
她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我也是过来人，知道什么叫现实。"
我忽然明白了，嫂子之所以这么着急撮合我们，不仅仅是为了我的前途，更是为了保护她的妹妹。
她不希望吕晓琳重蹈她的覆辙。
"嫂子，你当年也..."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林桂香摆了摆手，"总之，订婚的事情不能取消，你的前途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耽误。"
"但是这样对晓琳不公平。"
我坚持道。
"什么叫不公平？你人品好，有前途，她嫁给你是她的福气！"
林桂香的语气变得强硬起来，"我告诉你，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看着嫂子坚决的表情，心中五味杂陈。
我知道她是为了我们好，但是这种强加的善意，让我感到窒息。
当天晚上，我独自在厂区里走了很久，思考着这个复杂的局面。
月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忽然想起了那个春天的夜晚，嫂子第一次提起要给我介绍对象时，我心中的那种抗拒。
也许那时候的直觉是对的。
有些缘分，强求不来。
07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和吕晓琳都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中。
嫂子依然在积极地筹备着订婚仪式，仿佛我们的反对声音根本不存在。
直到那个周五的上午，一切都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