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江澜的人生,从记忆的起点,就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偏袒。
她生在江南一个小镇,1987年的秋天。两年后,弟弟江涛出生。从那天起,她的名字前面,就永远地加上了“姐姐”这个沉重的头衔。
家里但凡有点好吃的,永远是弟弟的。最清晰的记忆,是母亲煮的荷包蛋。白嫩的蛋卧在碗里,撒上几滴酱油,香气扑鼻。江涛一碗,父亲一碗。而江澜的碗里,只有几根寡淡的面条,和那碗煮过鸡蛋、带着一点油星子的汤。
她忍不住问:“妈,我的鸡蛋呢?”
母亲刘芬眼皮都不抬,一边给江涛擦嘴一边说:“你是姐姐,让着弟弟是应该的。再说,喝点汤不是一样吗?”
从那天起,江澜就再也没问过。她只是默默地把那碗汤喝得干干净净。
过年的新衣服,江涛的是崭新的运动服,她的是邻居家哥哥穿小了的旧外套,带着一股不属于她的肥皂味。江涛打破了家里最贵的热水瓶,母亲一边收拾一边念叨“岁岁平安”。江澜不小心打翻一碗酱油,换来的是母亲一顿严厉的斥责和“败家女”的标签。
“你是姐姐”,这四个字像一道紧箍咒,伴随了她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
她学习成绩优异,是学校里人尽皆知的好学生。可每次她拿着满分的试卷回家,得到的不是夸奖,而是父亲江建国一句淡淡的“不要骄傲”。而江涛拿着刚及格的卷子,母亲却会喜笑颜开地加菜,夸他“有进步”。
考上重点高中的时候,家里人为高昂的学费犯了愁。母亲甚至动了让她辍学去打工的念头。“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挣钱,帮你弟攒着娶媳妇。”
是江澜自己去镇上的餐馆端盘子,一个暑假挣够了学费,才保住了自己的读书路。那年夏天,她每天闻着油烟味,双手被洗洁精泡得蜕皮,而她的弟弟江涛,正拿着她给的零花钱,在游戏厅里玩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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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考上大学那天,是她第一次反抗。家里说没钱,她就指着江涛脚上那双八百块的名牌球鞋,红着眼问母亲:“他的鞋子有钱买,我的学费就没钱交?”
那次争吵,是她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最终,她靠着助学贷款和自己兼职的工资,读完了四年大学。毕业那天,她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坐上了南下的大城市的火车。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混出个名堂,远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家。
02.
大城市的生活,对一个毫无背景的年轻女孩来说,无疑是艰苦的。
江澜租过最便宜的城中村握手楼,吃过一个星期的泡面,为了一个项目连续加班三天三夜,累到胃出血被送进医院。
但她都咬牙挺过来了。她聪明、勤奋,又肯吃苦,专业能力很快在公司里脱颖而出。从一个小小的助理,到项目主管,再到部门总监,她花了十年时间,在大城市里扎下了根。
她有了自己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温馨明亮。她有了自己的车,虽然不贵,但能为她遮风挡雨。她银行卡的数字,也从毕业时的三位数,变成了七位数。
可她离家越远,家里的那根线,反而将她捆得越紧。
她刚开始工作,工资只有三千块的时候,母亲的电话就来了。
“小澜啊,你弟谈恋爱了,你这个做姐姐的,是不是该表示一下?给他买个新手机吧,他同学都用最新款的。”
江澜咬咬牙,花了一个月工资,给江涛买了手机。
她升职加薪,月薪过万了,母亲的电话又来了。
“你弟要结婚了,女方家要求城里有套房。你爸和我这点养老钱,哪够啊?你这个做姐姐的,得出点力,帮弟弟把首付付了。”
那一次,江澜犹豫了。那是她辛辛苦苦攒下的第一桶金,她想用它来给自己报个MBA课程。
电话里,母亲开始哭天抢地:“江澜啊,你是不是翅膀硬了,就不管娘家了?那可是你亲弟弟啊!他要是娶不上媳妇,我们江家的香火就要断了!我们养你这么大,图什么啊?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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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亲情绑架,熟悉的哭闹。江澜的心像被泡在冰水里,又冷又麻。最终,她还是妥协了。她把五十万转了过去,只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弟弟结了婚,成了家,总该安分守己过日子了。
然而,她太天真了。婚姻并没有让江涛变得成熟,反而让他更加有恃无恐。
03.
江涛的婚姻生活,成了一地鸡毛。
弟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两人花钱都大手大脚,工作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江涛嫌单位工资低,听朋友说开奶茶店赚钱,就辞了职。
启动资金,自然又是江澜出的。母亲一个电话打来,理由冠冕堂皇:“让他自己做点生意,总比给别人打工强。你这个做姐姐的,得支持他。”
江澜又掏了二十万。
奶茶店开了不到半年,就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二十万,打了水漂。
江涛不思悔改,又迷上了炒股,听所谓的“内部消息”,把家里的积蓄全投了进去,结果赔得血本无归。
每一次他闯了祸,捅了娄子,母亲的电话总会准时响起。开头永远是哭诉,中间是数落江澜的不易,结尾则是理直气壮地要求她“最后一次”出手相助。
“小澜,你再帮他这一次,他保证改!”
“你弟都给我们跪下了,你就忍心看着他走投无路吗?”
“钱你先拿着,以后让他慢慢还你。”
江澜的心,就在这一次次的“最后一次”中,被磨得越来越硬,越来越冷。她给弟弟还过信用卡,填过投资亏空,甚至处理过他酒后驾车的赔偿。
她成了江家的提款机,成了弟弟江涛的救火队长。
渐渐地,她工作上更加拼命了。她疯狂地挣钱,内心深处有一种病态的安全感缺失。她觉得,只有银行卡里那串长长的数字,才能让她在这个世界上站稳脚跟。
她给自己存了一笔两百万的“嫁妆”。
这笔钱,不是真的要用作嫁妆。这是她给自己留的底牌,是她后半生的保障。她计划用这笔钱,在三十五岁时创业,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咨询公司,彻底摆脱为别人打工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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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秘密,她只在一次过年回家时,无意中跟母亲提过一嘴。她当时的想法很天真,她想让父母知道,她也有自己的规划和未来,不要再把她当成予取予求的工具。
可她没想到,这笔钱的存在,会给她招来最大的灾祸。
04.
灾祸的导火索,是江涛迷上了网络赌博。
起初是小打小闹,后来胆子越来越大,输的钱也越来越多。他不敢告诉老婆和父母,就去借网贷。拆东墙补西墙,利滚利,雪球越滚越大。
直到催收公司的电话打到家里,扬言再不还钱就要上门砍断他的手时,这个天大的窟窿才终于被揭开。
两百万。一个江澜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刘芬的电话打来时,江澜正在主持一个重要的项目会议。她看到“妈”那个来电显示,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准没好事。
她走到会议室外,按下了接听键。
“小澜啊!你快救救你弟弟!他要被人打死了!”电话一接通,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就传了过来,尖锐得刺耳。
江澜的心沉了下去,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声音出奇的平静:“他又怎么了?”
“他……他赌钱,在外面欠了两百万……”刘芬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些人找上门来了,说今天拿不出钱,就要他一条腿!小澜,你不能见死不救啊,那是你唯一的弟弟啊!”
两百万。正好是她那笔“嫁妆”的数目。
江澜沉默了。她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内心只有一片死寂的荒漠。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我没钱。”她轻轻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你怎么会没钱!”刘芬的哭声戛然而止,语气瞬间变得尖利起来,“你那两百万嫁妆不是还在吗?!你是不是想看着你弟死!江澜,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铁石心肠的女儿!”
“你弟要是出了事,我也不活了!你爸也得被你气死!我们一家三口的命,现在就攥在你手里!”
“你先把钱拿出来给你弟救命!你的事以后再说!结婚创业什么的,什么时候不行?你弟弟的命重要啊!”
“你的事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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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江澜三十多年来所有委屈和不甘的闸门。从小到大的所有画面,煮鸡蛋的汤,邻居的旧衣服,无休止的退让,无底线的索取……全都涌上了心头。
她的事,永远是“以后再说”。她的未来,她的梦想,在她家人的天平上,永远没有弟弟的烂摊子重要。
她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妈,”她的声音冷得像冰,“那是我自己的钱。”
说完,她没有再听母亲的咒骂和哭嚎,决绝地挂断了电话。
05.
手机在掌心疯狂地震动,母亲、父亲、甚至弟媳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了进来。
江澜没有理会。
她回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坐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的。
她这半辈子,活得像个笑话。拼尽全力地向上爬,以为能摆脱原生家庭的泥潭,结果却只是把自己变成了一头更强壮、能为他们输送更多养分的血牛。
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短信,来自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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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不管你弟,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我明天就去你公司闹,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个多么不孝的白眼狼!”
威胁,又是这套。
江澜面无表情地删掉了短信。她打开了手机银行APP,看着那个刺眼的余额:2,000,000.00。
这是她的血,她的汗,她的青春,她未来的希望。
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高中时,班里那个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的女孩。想起了新闻里,那些在大山深处,渴望读书却无能为力的女童的眼睛。
凭什么,她的血汗钱,要用来填一个赌徒的无底洞?而不是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
一股前所未有的叛逆和决绝,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打开搜索软件,找到了那个她一直默默关注的“春蕾计划”——一个专门资助贫困地区失学女童的公益项目。
官网上有清晰的捐款通道。
江澜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最后,停在了“其他金额”那一栏。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2,000,000。
屏幕上弹出了确认支付的对话框。
她没有丝毫犹豫,按下了指纹。
支付成功。
一张电子捐款证书生成,上面清晰地印着她的名字和那串惊人的数字。
江澜截了个图,没有加任何文字,直接发进了那个名为“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微信群。
做完这一切,她关掉了手机,扔在办公桌上。
她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夜色,感觉到了三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解脱。也感觉到了一种报复后的空虚和对未知的恐惧。
那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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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她没有开机,世界一片清净。然而,当她洗漱完毕,正准备出门上班时,门外突然响起了疯狂的敲门声,江澜的心猛地一沉。
她走到门前,透过猫眼,什么也看不见,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拧,当她看见门外的场景瞬间傻眼,呆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