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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灰兔
图片丨受访者提供
2025年9月,宋程飞冲过TNF100越野赛终点线,他没有停下,而是向前踉跄了几步,神情恍惚。接着,他开始无法控制地哭泣,声音嘶哑,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
他是一个大胃王视频博主,B站账号“橙飞一下”,粉丝216万。程飞的工作是探店吃播,在镜头里挑战各种大胃王项目。最胖的时候,体重秤上的数字一度达到253斤,这是他事业的砝码。
跑步,尤其是百公里的越野赛,听上去似乎和他的生活毫无交集。
为什么程飞会参加这样一场比赛,为什么他会因为完赛而如此激动?
他与这场比赛的故事,需要从11年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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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1月人生首马
他就在北马赛道上流过泪
程飞与跑步的结缘,源于一个朴素的念头。
“别人觉得跑马拉松的人很厉害,”他坦言,“我就是冲着这个去的。”
2012年11月25日,北京马拉松。当时还是个大学生的程飞以5小时27分完成了人生首马。那天气温接近零度,他穿着单薄的速干衣,在奥森公园的赛段上突然崩溃。
“又冷又累又饿,我突然就哭出来了,”他回忆道,“一边哭一边想,我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来受这个罪?”
他边走边哭,哭了大概500米,然后对自己说:“不能哭了,等一会儿见了同学再哭。”他知道班里有个同学在40公里处做志愿者。
结果到了40公里,因为站点设在拐角,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跑过了。因为怕停下来就再也跑不动,他没能停下和同学多聊几句,更没能按计划“在他面前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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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宋程飞参加北京马拉松,这是他的人生首马,当时跑马的人不多,比赛人数甚至没报满,在参赛的一万五千人中,他5小时27分的完赛成绩排在第5298位
那是中国马拉松运动的早期阶段。没有智能手表,没有好的跑鞋,更没有科学的训练方法,“连配速是什么都不知道”。程飞每天坚持在操场上跑8-10公里,第二年北马,他跑进4小时55分,成绩进步了半个小时。
连着完成了两年马拉松,他想挑战更“厉害”的。于是,程飞搜到了TNF100,一个百公里越野赛。他说:“报名的时候,我连越野赛是什么都不知道,连山都没爬过。”
赛前,程飞看着强制装备清单,一头雾水。没有越野包,他背了一个抽绳包;清单上要求带水壶,他直接把自行车的塑料水壶连同水壶架一起拆了下来,想办法套在腰包上。起跑前他拍了张照,照片里他穿着路跑鞋,腰间那个突兀的自行车水壶架格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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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宋程飞参加TNF100,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他,第一次就报名了百公里组别
比赛开始,现实给了他一击。“一个跑步比赛居然还要用手去爬石头。”山里最窄的赛道只有30公分宽,需要排队一个个通过。这些对于一个只跑过大马路的人来说,无法理解。
最终,程飞7个小时只跑完22公里,因为超时被强制退赛。
那天,是他22岁的生日。他本来特别想要一块可以刻字的奖牌,在上面刻上“生日快乐”。结果,他什么也没拿到。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场未完成的比赛,像一道分水岭,将他的人生劈成前后两个截然不同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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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跑马拉松的年轻人消失了
课堂上多了一名小学老师
2014年,宋程飞大学毕业,但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觉得自己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却没法通过工作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程飞这样描述当时的心态。“用现在的话说,叫‘脱不下孔乙己的长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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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候的宋程飞
毕业后,他长期处于待业状态。为了逃避现实,他一度骗家里人说自己在准备考研,实际上只是拿着书本装样子。那段时间,跑步被完全放弃了。2014年的北京马拉松,他因为赛前一周参加铁人三项赛时摔车伤了脚,未能完赛。自那以后,他连续十年没有再参加过北马,曾经那个能跑马拉松的年轻人,已经消失了。
生活的重压接踵而至。2016年,他交往了半年的女友因为他没有稳定工作而提出分手。这件事对于程飞是那段时期最大的打击。失业和失恋,让他彻底陷入了自我怀疑。“觉得人生无望了,”他说。
改变的契机,来自前女友的建议。她也是小学老师,建议程飞去考教师资格证。这个方向点燃了他儿时的梦想,从小,他就想教书育人,高考的时候第一志愿也是填的师范专业,但当时并没有被录取。
备考、拿证的过程还算顺利,但求职时再次碰壁。因为专业不对口,又不是应届生,他投递的几十份简历都石沉大海。
最后,是朋友介绍的兼职机会捞了他一把。一个兴趣机构在招聘大学生,去学校带课后兴趣班。因为比别人多一本教师证,他被录取了。这份兼职,他干了一年,每天去学校代课一小时。正是这一年的经验,让程飞在又一次招聘中,得到了一个与小学签约的机会。
2018年,毕业四年后,宋程飞终于成为一名小学科学老师。兜兜转转,他的人生,似乎终于回到了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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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全职探店视频博主
他的体重暴涨到253斤以上
稳定的工作,带来了规律的生活,也带来了体重的快速增长。
“刚当老师的时候,我体重190斤。”程飞回忆,“结果学校食堂太好吃了,还免费。到2020年初的时候,一下涨到了230斤。”
也正是在这段时间,他开始以“橙飞一下”的网名,在B站上传视频。他看到北京有餐厅搞“免单挑战”,觉得很有意思,就用手机拍下来。后来,他看见网上的探店视频,也想把自己觉得好吃的店分享出去,就走上了自媒体的道路。
“当时甚至不知道做这个还可以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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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程飞的探店视频,他穿着当年TNF100的参赛服,这是他第二次参赛,参加的50km组别,同样未能完赛,后来这件T恤多次出现在他的视频里
那是他当上老师的第二个学期,发视频的另一个目的是为了和学生增加互动。程飞的前100个粉丝里,有一半是他自己的学生。他会带学生们去吃9块9一个的麦当劳汉堡(他在那个视频里吃了十个汉堡);也会在推行垃圾分类时,带着学生一起去捡垃圾。
转折点发生在2020年。
“必胜客第一次推出自助餐,我觉得这个感觉还很有新意,我赶紧把这个事情分享出来。”程飞回忆道,那天夜里,视频上了热门,“我的粉丝一下从9000多涨到了1万。”
流量的大门就此打开。此后,以“自助餐”和“免单挑战”为主题的探店视频,让他的账号粉丝快速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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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视频博主,程飞的探店日常就是完成各种各样的“免单挑战”
2021年1月底,因为学校的编制教师增多,作为劳务派遣性质的合同教师,他的合同到期后未再续签。他再次面临职业选择。
“当时就想,(自媒体)做个半年试一下,要是做不起来,那就再去找另一所学校当老师。”程飞说。
他成功了。成为全职视频博主后,他开始天南地北地探店拍摄,体重也随之飙升。秤上的数字一度到了253斤。“但最胖的时候没有称过,比这个数字可能还要再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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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他B站粉丝破百万
为重返赛道训练只跑了200米
2023年7月,宋程飞的B站粉丝突破了一百万。同时,“很多粉丝每次都会在评论区都有人提及身材这个事儿,劝我减肥。”来自粉丝的提醒和他自己的健康焦虑,让程飞很多次想恢复跑步,但“真是跑了没两天就坚持不下来。”他说。
于是,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以赛逼练”。他发现自己作为全职博主,本来就要全国探店,正好适合参加当地的比赛。于是他开始在各地报名马拉松,用比赛来逼迫自己训练。“比赛都中签了,你要是到时候去参加了跑不下来,那多丢人。”他说。
2023年9月7日,杭州马拉松的中签短信,成为他恢复运动的契机。收到短信当天,程飞兴奋地下楼开始跑步,但没跑出小区门就跑不动了,总共只跑了200米。
第二天,他收拾好心情,跑不动就用走,他每天坚持走两小时,每次走七八公里。这样坚持了三周,终于能够开始跑了。第一次正式的跑步训练,他跑了三公里,用了将近半小时。他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数据:“第一公里还能8分多配速,第二公里直接是10分多,第三公里12分钟。”
在此之前,程飞又参加了一个10月中旬的天津半程马拉松,用时六周从零开始的锻炼,最终以2小时43分的成绩完赛。跑步,至此回归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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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半马完赛后,宋程飞兴奋地咬着奖牌自拍,这是他转行自媒体后的第一场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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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两次冲击百公里失败
直到9月中旬来到TNF100
2024年,程飞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越野跑,目标明确——完成当年未完成的TNF100。他开始循序渐进地报名,从短距离开始。4月,他完成了莫干山TNF的30公里组别。之后,他又完成了赤城的50公里和崇礼的70公里比赛。他本想在2024年,也就是自己参赛10周年之际,回去完成TNF100,但在8月份的东北100越野赛中,他脚踝意外受伤,打乱了所有计划。
进入2025年,他两次冲击百公里都以失败告终。一次是赤城100,遇上长达10小时的暴雨,“完全走不动道,抬不起脚”,他在换装点选择了退赛;另一次是7月的崇礼,遇上高温暴晒,“好多精英选手都热退赛了”,他也未能幸免。
两次失败,加上脚伤未愈,让他在几乎没有针对性进山训练的情况下,第三次站上了百公里的起跑线——11年前让他溃败的北京TNF100。
他唯一的准备就是,整个夏天每个月两百五十公里的跑量。
对于程飞来说,这场比赛的过程极为痛苦。
中午最热的时候,程飞说:“完全热蒙圈了,我在想还能不能继续坚持下去。”陪跑的朋友及时从路边买来冰水给他物理降温,言语上不断鼓励,才让他撑了过去。
进入夜晚,新的问题出现。不到夜里12点,他突然感到极度困倦。这让程飞非常意外,“我平常作息就是两三点才睡,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犯困。”他在下一个CP站眯了半小时,才缓过劲来。
真正的崩溃点在80公里处的CP8补给站。他看了一下剩余的路程和爬升,在脑子里算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还得再跑一个半马,还得再爬一个泰山。”这个念头让他瞬间破防,第一次明确地向朋友提出要退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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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朋友骂了我一顿,”程飞笑着说。
朋友的原话是:“你再提退赛我打你!”
程飞当时的回答是:“那我让你打我一顿,我能不能退赛?”
退赛的念头被压下去后,他又动了别的念头。“我当时在想要不要找个近路抄一下,因为本身这片都很熟。”他甚至具体想到了“香山那块的快活林到一片石有个近道,能少走点。”
但他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假如抄近道你跑完了,还有脸告诉别人吗?”
他选择继续走完剩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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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公里比赛到最后,筋疲力尽冲线的程飞,此时他已经被一种强烈的情绪所笼罩
冲过终点线,他哭了。
在赛后采访中,当被问及这场比赛为何如此重要时,程飞沉默了片刻,声音开始哽咽,最终没能忍住泪水。他说,2014年的那次失败,和他之后毕业、找不到工作、失恋等一系列不顺,全都搅和在了一起。
“觉得我可以把过去的事儿给翻篇了。”事后,他声音嘶哑地说。
越过终点线的那一刻,他终于能够对过去的自己,说一声迟到了十一年的“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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