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病床上，97岁的老船员陈福海已经油尽灯枯，浑浊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嘴里却反复念叨着胡话。
“爷爷，您别说话了，医生让您静养。”孙子陈力握着他那干枯得如同老树皮的手，心疼地劝道。
突然，老人回光返照般地攥紧了孙子的手，力气大得惊人。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变得清亮无比，死死地盯着孙子。
“我没说胡话！咳……咳咳……”他用尽全身力气说道，“你听着……爷爷时间不多了……那龙宫……龙宫是真的！就在‘海眼’下面一万米……全是光……全是珊瑚的房子……”
01.
故事，要从七十多年前那个惊涛骇浪的夏天说起。
那一年，陈福海还不是“陈伯”，而是个刚满二十岁、浑身都是力气的年轻船员，大伙都叫他“阿福”。
阿福在一艘名叫“海龙号”的百吨渔船上当水手。船老大姓王，是个在海上漂了半辈子的老江湖，皮肤被海风和烈日晒得像酱色的皮革，脸上刻满了皱纹，每一道皱纹里，都藏着大海的秘密和敬畏。
那年夏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老天爷像是跟渔民们过不去。往日里鱼虾满仓的渔场，变得空空荡荡，“海龙号”出海快一个月了，打上来的鱼，连油钱都赚不回来。
船上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压抑。
这天夜里，借着酒劲，一个胆大的新船员建议道：“王老大，要不……咱们去‘龙井’那边试试？我听说那边的鱼多得用筐都装不完！”
“啪！”
王老大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酒碗都跳了起来。他那双被酒精染红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那个新船员。
“你小子是活腻了还是穷疯了？”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恐惧，“‘龙井’是咱们能去的地方吗？那是海龙王的家门口！别说打鱼，船开近了，都得被龙王爷收了去，给老龙王看门！”
见众人不以为然，王老大又说：“你们别不信！我年轻的时候，亲眼见过一艘比咱们大两倍的货船，就是不信邪，非要抄近路从‘龙井’边上过。结果，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那片海就像是烧开的锅，平地里冒起一个大漩涡，‘嗷’地一声，就把那艘船给吞了！连块木板都没漂上来！”
船舱里顿时鸦雀无声，只有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
年轻的阿福，虽然也被老大的故事吓了一跳，但骨子里那股不信邪的劲头，却让他对那个神秘的“龙井”，生出了几分莫名的好奇。
他从未想过，几天之后，他会亲身体验到，比王老大的故事，恐怖百倍的景象。
02.
又在海上漂了两天，依旧一无所获。船上的淡水和食物，都开始告急。
王老大最终咬了咬牙，决定冒险深入一片陌生的海域，做最后一搏。
或许是天意，也或许是鬼使神差，他们追逐着一群罕见的黄唇鱼，不知不觉间，竟航行到了一片地图上从未标注过的海域。
这里的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深不见底。
更奇怪的是，明明是无风的天气，海面上却翻涌着一股股强大的暗流，将“海龙号”这艘百吨重的渔船，冲得东摇西晃。
“不对劲！”经验丰富的王老大第一个察觉到了危险，“这地方邪门！快，杨帆，调转船头，咱们回去！”
可是，已经晚了。
船上的轮机手，惊恐地从机舱里跑了出来，脸上毫无血色。
“老大！轮……轮机熄火了！怎么也打不着！”
几乎在同一时间，船头负责瞭望的阿福，看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在他们前方约莫一海里处，那片墨绿色的海面，毫无征兆地，开始缓缓地、以逆时针的方向，旋转了起来。
起初，那旋转还很平缓。
但很快，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范围也越来越大。海水中央，开始向下凹陷，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漏斗状的深坑。
一个直径超过千米，深不见底的恐怖漩涡！
“是‘龙井’！海眼开了！”王老大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完了……龙王爷要收船了！快！都穿上救生衣！听天由命吧！”
整艘“海龙号”，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的玩具，根本无法反抗，被那股巨大的吸力，拖拽着，一步步地，滑向那座旋转的、通往地狱的深渊。
03.
末日降临。
当“海龙号”的船头，被卷入漩涡边缘的那一刻，这艘由坚硬的铁木打造的渔船，就像纸糊的一样，瞬间就被撕裂、肢解。
断裂的桅杆，破碎的甲板，和船员们惊恐绝望的惨叫声，一同被卷入了那座咆哮的、旋转的海水地狱。
阿福在船体碎裂的瞬间，就被一股巨力抛到了半空中。
他重重地砸进冰冷的海水里，呛了好几口又咸又涩的水。他拼命地划动着四肢，抓住了一块漂浮的船板，才勉强没有沉下去。
可这根本无济于事。
他和那块船板，都在随着那巨大的漩涡，疯狂地旋转。
天和海，在他的视野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混沌的、灰色的漩涡。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甩出来了。
他看到身边不远处，王老大抱着一根圆木，满脸是血，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着什么。可他的声音，瞬间就被大海的咆哮所吞没。下一个浪头打来，王老大和那根圆木，就消失不见了。
阿福死死地抱着那块船板，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拖拽着，拉扯着，卷向漩涡最中心、最黑暗的那个“井口”。
“要死了……”
这是阿福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连同那块小小的船板，一同被吸入了那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洞口。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而厚重的“膜”。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世界，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04.
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阿福后来用了一辈子，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他感觉自己正在“坠落”。
不是在水里，更像是在一个无尽的、没有空气的宇宙深渊里，不停地、飞速地向下坠落。
他能感觉到水流，但那水流不再是狂暴的，而是平稳的、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包裹着他，让他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垂直下坠。
他应该死了。
在如此深的海底，水压足以将一艘潜艇压成铁饼。
可他没有。
他感觉不到丝毫的压力，甚至感觉不到海水的冰冷。反而，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暖流，正包裹着他的全身，让他那本该被撕裂的身体，保持着完整。
他的肺部，早已耗尽了最后一丝空气，本该是烈火焚烧般的痛苦。
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觉到窒息。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要陷入一场永恒的睡眠。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在他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有着一头海藻般乌黑、飘逸的长发，穿着一身由无数珍珠串成的、闪闪发光的长裙。她的眼睛，像是两颗最纯净的黑珍珠，正隔着无尽的黑暗，带着一丝怜悯，静静地注视着他。
随即，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05.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世纪，又或许只是一瞬间。
阿福的意识，从一片混沌中，慢慢地苏醒过来。
他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来到了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可他没有看到牛头马面，也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
他试探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忘记了思考。
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巨大无比的、透明的“气泡”之中。
这个气泡，直径约有三四米，将他完整地包裹在内。气泡的内壁，闪烁着一层珍珠般的、七彩的光晕。
他伸出手，触摸了一下那层内壁，触感柔软而坚韧，像是一层厚厚的、有弹性的膜。
最不可思议的是，这气泡里，竟然有空气！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清新、干爽，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如同龙涎香般的异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依旧穿着那身破烂的衣服，但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他不是湿的，整个人都干干爽爽。
“我……我还活着？”
他不敢相信地，发出了声音。
这气泡，正带着他，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继续在这片绝对黑暗的深海中，飞速下坠。
他透过气泡的“墙壁”，看向外面。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属于一万米海底的景象——粘稠的、纯粹的、不带一丝光亮的黑暗。
“这是什么地方……我没死……我竟然没死！”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就在这时，在那无尽的黑暗深处，下方，一个针尖大小的金色光点，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光点，就如同黑夜里的一颗星辰，迅速扩大、变亮。
“光……海底……怎么会有光？”阿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气泡下坠的速度，似乎放缓了一些。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片光源的全貌，开始逐渐展现在他的面前。
他的嘴唇哆嗦着，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梦呓般地说道：
“老天爷啊……船长说的……难道是真的？这……这……这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