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起瘴了!这雾不对劲!”年轻的徒弟小刘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他紧紧攥着手里的开山刀,手心全是冷汗,“咱们……咱们是不是进到‘那地方’了?”
经验丰富的采参人“老孙头”孙茂才脸色凝重,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浓雾深处。
“慌什么!”他压低了声音,语气却稳如泰山,“记住咱们放山人的规矩,山里的宝贝,讲究一个‘缘’字。今天怕是遇上正主了,能不能活命出去,不看刀,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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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孙茂才,人称“老孙头”,是长白山脚下最后一代放山人。
所谓“放山人”,是行话,说白了,就是进山采野山参的。这是个靠天吃饭,也靠命吃饭的行当,里面的门道和规矩,比山里的沟壑还多。
比如,进山不能说“采”,要说“请”;找到人参不能喊“人参”,要喊“棒槌”;发现棒槌后,第一件事不是挖,而是要用一根红绳,小心翼翼地系在人参的茎上,行话叫“锁棒槌”,为的是防止成了精的人参自个儿“跑”了。
老孙头守着这些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在山里行走了四十多年,为人实在,从不贪心。每次挖到棒槌,他都只取走主根,留下须根和种子,让其继续繁衍。他总说:“山是活的,你敬它一尺,它还你一丈。把事做绝了,山神爷会收你的。”
可今年,山神爷似乎没那么眷顾他。
他带着刚收了三年的徒弟小刘,已经在深山老林里转悠了快半个月了,却连一根像样的小棒槌都没寻着。
老孙头心里急。
他不是为自己急。他这把年纪,吃糠咽菜都能活。可他家里,还有个七岁的小孙子,前阵子查出了重病,是城里医生都摇头的“富贵病”,需要大笔的钱去治。
家里的积蓄早就掏空了,唯一的指望,就是能在山里“请”回一株大棒槌,一株能换回孙子一条命的“救命参”。
眼看着带的干粮越来越少,小刘已经打了退堂鼓,老孙头却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带着徒弟,闯一闯长白山里最凶险、最神秘的禁地——迷魂谷。
传说,那里是山神爷的后花园,里面长着千年的人参王,但也有吃人的精怪守着,进去的放山人,十个有九个,再也没出来过。
“师傅,不能去啊!”小刘吓得脸都白了,“我爷爷说过,迷魂谷那是给山神爷看的东西,不是给咱们凡人准备的!”
老孙头看着西南方向那片终年被浓雾笼罩的山谷,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山神爷也是讲道理的。”他拍了拍腰间的一个布包,那里装着他寸步不离的玉佩,“四十多年了,我孙茂才自问没做过一件对不起这座山的事。今天,我不是去抢,我是去求。”
02.
迷魂谷,名不虚传。
师徒二人刚一踏入谷口,周遭的景象就瞬间变了。
上一刻还鸟语花香、虫鸣阵阵的山林,一下子变得死寂。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给隔绝了,静得让人心慌。
原本只是缭绕在山间的薄雾,在这里却浓得如同牛奶,三步之外,就看不清人影。
更诡异的是,这里的树。
外面的树,再老,也是向着太阳生长的。可谷里的树,全都长得奇形怪状,有的像扭曲挣扎的人,有的像匍匐在地的怪兽,树皮上甚至生出了一张张模糊的人脸。
“师……傅……”小刘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我感觉有好多眼睛在盯着我们。”
老孙头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罗盘。
可那罗盘的指针,却像喝醉了酒一样,疯狂地原地打转,根本指不出方向。
“邪了门了。”老孙头心里也直打鼓。
他只能凭借着老放山人的直觉,和一些只有他们才懂的“参苗暗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摸索。
越往里走,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那是一种混合着泥土、草木和药材的浓郁芬芳,只是闻上一口,就让人感觉连日来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老孙头精神一振!
这是“参气”!而且是只有年份极老的“老棒槌”才能散发出的参气!
他循着香气,拨开一片齐腰深的蕨类植物,脚下却踢到了一个硬物。
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副白森森的野猪骸骨。那骸骨很完整,但上面的血肉却被啃食得干干净净,连一丝肉沫都没剩下。
再往前走几步,又看到了一副黑熊的骨架,同样是干净得不可思议。
小刘吓得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师傅,咱回去吧!这……这里头的‘大家伙’,连黑瞎子都敢吃!咱们斗不过的!”
老孙头也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但他已经闻到了那股越来越浓郁的参气,那股能救孙子命的香气。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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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循着那股奇异的香气,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眼前的浓雾,竟奇迹般地变淡了。
一片林中空地,出现在师徒二人面前。
这片空地不大,约莫一间屋子大小,周围是参天的古木,地面上铺满了厚厚的、柔软的苔藓。
一束不知从何而来的、柔和的光线,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正好照射在空地的正中央。
而在那光束之下,一株植物,正静静地生长着。
当看清那株植物的瞬间,老孙头这位和人参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放山人,竟“扑通”一声,当场就跪了下去。
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老大,脸上写满了震撼、敬畏,和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狂热。
那是一株人参。
一株……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参王”!
它的主根,足足有半个孩童那么大,形态更是完美得不可思议。它酷似一个蜷缩着身体、正在酣睡的婴儿,四肢分明,躯干饱满,连头部的轮廓都清晰可见。
它的根须,更是如同金色的龙须,向四周蔓延开来,每一根都晶莹剔透,仿佛蕴含着无尽的生命力。
在它的头顶上,结着一串饱满得如同红玛瑙般的“参籽”,在那束光线的照射下,散发着一层淡淡的、温暖的红色光晕。
整个空地里那浓郁的香气,正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老……老天爷啊……”小刘也看傻了,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千年参王?”
老孙头没有回答,他只是痴痴地看着,甚至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惊扰了眼前这尊沉睡了千年的“山神”。
他知道,自己一辈子寻寻觅觅的,就是它。
它不仅能救孙子的命,它的价值,足以买下半座城。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老孙头。他颤抖着手,下意识地就伸向腰间,想要去摸那根祖传的红绳。
04.
就在老孙头的手,即将碰到红绳的那一刻——
“唳——!”
一声尖锐、高亢,充满了无上威严的啼鸣,毫无征兆地从头顶响起!
这声音仿佛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震得老孙头和小刘耳膜剧痛,头晕目眩。
小刘更是“啊”地一声惨叫,两眼一翻,当场就吓晕了过去。
老孙头强忍着不适,猛地抬头。
只见头顶上一根最粗壮的树枝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落着一只“鸟”。
说它是鸟,却又远非凡鸟可比。
它的体型,比寻常的山鸡大了足足三四倍,如同一只幼鹰。
最惊人的,是它身上的羽毛。
那羽毛,竟是七彩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每一种颜色都鲜艳得如同流动的琉璃,在林间的微光下,反射着金属般的光泽。它长长的尾羽,更是如同彩虹一般,华丽得不可方物。
可与它华丽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它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金色的、不带任何情感的眼睛。
那眼神,不像鸟,更不像兽。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神明在俯瞰蝼蚁般的眼神,充满了古老、威严,和一丝冰冷的杀意。
它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枝头,歪着头,用那双金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老孙头。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山岳般的恐怖压力,从天而降,死死地压在了老孙头的身上。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血液仿佛在瞬间被冻结。
老孙头在山里混了一辈子,豺狼虎豹都见过,可没有一种野兽,能给他带来如此极致的恐惧。
他瞬间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山鸡。
这是传说中,守护着天地灵根的……灵兽!是这座山真正的“山神爷”!
想在它的眼皮子底下,动那株参王?
简直是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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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求生的本能,战胜了心中的贪念和狂喜。
老孙头知道,今天这事,已经不是能不能“请”走参王的问题了,而是自己这条老命,还能不能留下的问题。
他不敢跑,也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缓缓地、无比僵硬地,将伸向腰间的手,收了回来。然后,他慢慢地,将背上的背篓和手中的“索罗棍”(采参人的工具),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他用行动,向那只七彩山鸡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做完这一切,他想起了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孙子,心中涌起了无边的绝望和悲凉。难道,老天爷让他看到这救命的希望,就是为了再亲手把它掐灭吗?
就在这时,他腰间那个贴身存放的布包,传来了一阵温润的触感。
是那块玉佩!
一个被他遗忘了多年的、师傅传给他时的嘱托,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茂才,这块玉,是咱们这一门的‘换命符’。记住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来。什么时候用?就是当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见了不该见的东西,想求山神爷网开一面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来,换你一条命。”
老孙头的心,狂跳起来!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于祈祷的姿态,从腰间的布包里,取出了那块用红绳系着的玉佩。
那是一块上好的和田古玉,入手温润。玉佩被雕刻成一条首尾相连的盘龙,龙身布满了细密的鳞片,栩栩如生。因为常年佩戴,玉身已经沁出了一层漂亮的血色。
老孙头双手捧着玉佩,高高举起,朝着那只七彩山鸡,深深地弯下了腰。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变得嘶哑、干涩。
“山神爷在上!我乃长白山下采参人孙茂才,无意冒犯天威!我孙儿重病,急需参王续命,才斗胆闯入您的宝地!”
枝头上的七彩山鸡,依旧一动不动,那双金色的眼睛,似乎在那块玉佩上停留了一瞬。
老孙头将心一横,将玉佩恭恭敬敬地放在面前一块干净的青石上,再次躬身。
“我知山中规矩,拿一物,换一物!此乃我祖上传下的‘龙纹玉’,随我入山四十余年,沾染了我半生精气!我愿以此玉,换参王一根须,救我孙儿一命!求山神爷开恩!”
他说完,便深深地拜了下去,额头抵着冰凉的苔藓,再也不敢抬头。
空地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老孙头快要绝望的时候,那只七彩山鸡,终于动了。
它张开嘴,发出了一声清越的啼鸣。
但这一次,在老孙头的脑海里,却直接响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空灵、古老,分不清男女。
“你的玉佩……很特别。但你想换的,不是一根参须那么简单。”
老孙头浑身一震,又惊又喜,他没想到这灵兽竟然真的能与人沟通!他连忙问道:“山神爷,您的意思是……?”
那声音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株参,早已成精,性命一体。你拿不走它的须,要拿,就只能拿走它的‘一世’道行。”
“而你这块玉佩,也非凡物。它换的,也不是这株参的‘一世’……”
那声音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惊雷般在老孙头脑中炸响:
“……它换的,是你孙儿的‘一命’。这笔买卖,你可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