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林晓乔，你快点，再磨蹭就要迟到了。”
孙萌在楼下不耐烦地喊着，声音穿透老旧的居民楼，带着几分夏日清晨的燥热。
“来了来了。”
林晓乔应了一声，抓起桌上的准考证和文具袋，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楼。
今天是高考的第一天，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时刻。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
孙萌靠在自行车上，撇了撇嘴。
“每次都等你，跟个老太太似的。”
林晓乔嘿嘿一笑，没跟她计较，跨上自己的自行车。
“这不是怕忘了东西嘛，走吧，我的女状元。”
孙萌哼了一声，蹬着车子冲了出去。
“你才是状元，你们全家都是状元。”
01
林晓乔的家境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拮据。
她住在一个九十年代建成的老旧小区里，红砖墙壁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早已斑驳不堪。
父亲是国企的下岗职工，后来在菜市场找了个卖菜的活计，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去批发市场进货，天黑了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家。
母亲在一家小纺织厂上班，厂子效益不好，工资常年不见涨，还时常要加班。
父母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林晓乔身上，他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乔乔，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就不用像我们这么辛苦了。”
林晓乔很懂事，从小到大，她几乎没让父母操过心。
她的童年没有漂亮的洋娃娃，没有五花八门的零食，只有做不完的习题和看不完的书。
墙上贴满了奖状，从“三好学生”到各类竞赛的优胜奖，那是父母最骄傲的资本。
在邻居们眼里，林晓乔是个“别人家的孩子”，安静、听话、学习好。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种懂事背后，压抑着多少属于一个孩子的天性。
她也想在弄堂里跟小伙伴们疯跑，也想在周末去游乐园，但她不能。
她看到父母日渐增多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就把所有的念想都压在了心底。
她知道，只有考上好大学，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她的性格也因此变得有些内向和隐忍，不爱与人争抢，凡事习惯了退一步。
在学校里，她不是最耀眼的那一个，却是老师最放心的那一个。
她默默地坐在教室的角落，认真听讲，认真做笔记。
她的人生轨迹，就像一道设定好程序的计算题，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每一步都走得精准而平稳，终点就是那座名为“大学”的独木桥。
她的人生，似乎除了学习，再没有别的事情。
直到高考前夕，父亲为了给她补充营养，每天蹬着三轮车去很远的水产市场买新鲜的鱼，回来时汗水湿透了衣背。
母亲则每晚都陪她熬夜，一遍遍地给她热牛奶，眼里的血丝比她还多。
这一切，林晓乔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最好的大学，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高考，对她而言，不仅仅是一场考试，更是承载了整个家庭希望的救赎。
02
孙萌是林晓乔的邻居，也是她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的“闺蜜”。
两人从同一所幼儿园，到同一所小学，再到同一所中学，几乎形影不离。
孙萌的家境比林晓乔稍好一些，父母都是双职工，虽然算不上富裕，但至少衣食无忧。
或许是家庭环境的差异，孙萌的性格和林晓"乔截然相反。
她外向、活泼，但也有些自私，尤其喜欢占小便宜。
小时候一起买零食，她总是让林晓乔多付几毛钱。
一起买文具，她会顺手拿走林晓乔新买的橡皮，然后说自己的不见了。
长大了一些，这种习惯依然没有改变。
林晓乔新买了一件T恤，孙萌看见了会说：“真好看，借我穿两天。”
然后就再也还不回来。
林晓乔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了一本参考书，孙萌会直接拿过去用，在上面写写画画，等到林晓乔要用的时候，书已经变得皱皱巴巴。
对于这些，林晓乔很少计较。
一方面是因为她性格使然，不愿与人发生冲突。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朋友很少。
由于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她在班里几乎没什么朋友，孙萌是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
从小到大的情谊，让她觉得应该让着她一点。
孙萌似乎也吃准了她这一点，对她呼来喝去，习以为常。
“晓乔，帮我带份早饭。”
“晓乔，这道题我不会，你帮我写一下。”
“晓乔，今天的值日你替我做一下吧，我有点事。”
林晓乔几乎有求必应。
她觉得，朋友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尽管有时候，她心里也会觉得不舒服，觉得孙萌只把自己当成一个方便的工具。
但孙萌偶尔也会表现出“仗义”的一面。
比如有一次，林晓乔被别的班的同学欺负，孙萌会第一个冲上去，叉着腰跟对方理论。
虽然事后她会说：“要不是看你是我朋友，我才懒得管你。”
但那一刻的维护，也让林晓乔感到温暖。
所以，她一直选择包容孙萌的那些小缺点。
她觉得，人无完人，朋友之间就应该互相体谅。
她把孙萌当成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以为她们会这样一辈子走下去。
高考的压力让两人的关系更加紧密。
她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在图书馆刷题到深夜。
孙萌的成绩不如林晓乔，常常需要林晓乔给她讲题。
“晓乔，你以后肯定能上重点大学，到时候可别忘了我这个姐妹啊。”
“放心吧，我们考一个城市，以后还能一起逛街。”
林晓乔笑着说，眼里是对未来的憧憬。
她单纯地以为，她们的友谊，会和她们的未来一样，光明而美好。
03
六月七日，天气闷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
空气中漂浮着躁动不安的因子，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
林晓乔和孙萌骑着自行车，汇入奔赴考场的车流中。
一路上，随处可见穿着校服的学生和满脸焦虑的家长。
警车在路口维持着秩序，给考生们开辟出一条绿色的通道。
整个城市，仿佛都为了这场考试而屏住了呼吸。
“你说，我们会不会考到同一张卷子？”
孙萌一边骑车，一边侧过头问。
“我们考区都是一样的试卷。”
林晓乔回答道，握着车把的手心微微出汗。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万一有几道题是你给我讲过的原题，那我就赚大了。”
孙萌嘻嘻哈哈地说。
林晓乔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接话。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宝马轿车从她们身边呼啸而过，带起一阵热风。
车窗摇下，一张熟悉的脸探了出来。
“呦，这不是林大学霸和孙大美女嘛，赶着去高考啊？”
说话的是陈昊，隔壁班的同学，一个典型的富二代。
他学习成绩一塌糊涂，但从不为此烦恼，因为他家里早就为他铺好了路，高中一毕业就去国外读大学。
所以高考对他来说，不过是同龄人的一场集体狂欢，他只是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孙萌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
“是啊，陈大少爷，你这是去哪儿潇洒啊？”
“送我女朋友去考场，顺便感受一下气氛。”
陈昊说着，朝副驾驶的位置扬了扬下巴。
一个打扮时髦的女孩正对着镜子补妆，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你们加油啊，等你们考完了，我开派对给你们庆祝。”
陈昊说完，冲她们吹了个口哨，车子加速，绝尘而去。
孙萌看着远去的车影，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真好啊，不用考试，直接出国，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她酸溜溜地说。
林晓乔默不作声。
她和陈昊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从不奢望能过上那样的生活，她只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现在的命运。
她们继续往前骑，离考场越来越近。
路过一条河的时候，孙萌突然指着前面说：“你看，那不是陈昊的车吗？”
林晓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那辆黑色的宝马车停在河边的桥上，车门开着，却不见人影。
04
两人心里都有些奇怪，但赶着去考试，也没多想。
她们骑车从桥上经过，正准备加速离开时，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女孩惊恐的尖叫声。
“救命啊！有人掉下去了！”
林晓乔和孙萌猛地刹住车，回头一看，只见桥边的栏杆处，陈昊的女朋友正指着河面，吓得花容失色。
而河水里，一个身影正在拼命挣扎，正是陈昊。
他似乎不会游泳，在水里胡乱扑腾着，身体一起一伏，离岸边越来越远。
情况十分危急。
林晓乔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从小在河边长大，水性还算不错。
她几乎是本能地就想把自行车一扔，下水去救人。
就在她准备脱掉鞋子的时候，孙萌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你疯了！？”
孙萌的眼睛瞪得滚圆，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尖利。
林晓乔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她。
“他掉下去了，得赶紧救人啊！”
“救什么救！你看看现在几点了？马上就要开考了！你还想不想高考了？”
孙萌指着手腕上的表，冲她大吼。
时间确实很紧张了，从这里到考场，骑车还需要十几分钟，现在跑过去，勉强能赶在打铃前进场。
如果下水救人，那这场考试，就彻底完了。
林晓乔犹豫了。
一边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边是自己寒窗苦读十二年，承载着全家希望的未来。
她该怎么选？
河里的陈昊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不能不管啊，会出人命的！”
林晓乔焦急地说着，试图挣脱孙萌的手。
孙萌却死死地拽着她，不肯松开。
“那也轮不到你管！他女朋友不是在吗？她会叫人的！你快去考场！别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
孙萌的语气不容置喙。
就在这时，她做出了一个让林晓乔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用力一把推开了林晓乔，将她推向通往考场的方向。
“快去考场吧，别耽误高考！”
林晓乔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她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孙萌。
在那个瞬间，她觉得眼前的闺蜜变得无比陌生。
“那你怎么办？”
她下意识地问道。
孙萌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但很快就被坚定所取代。
“你别管我！我来处理！你快走！”
她一边说着，一边朝河边跑去，似乎是要去呼救。
林晓乔站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她看着孙萌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的考场方向。
耳边是孙萌催促的声音，眼前是自己父母期盼的脸庞。
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
她咬了咬牙，扶起自行车，跨了上去。
她告诉自己，孙萌说得对，会有别人救他的，自己不能因为这个就放弃高考。
她不能拿自己的未来和整个家庭的希望去冒险。
她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地蹬着自行车，头也不回地向考场骑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她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05
林晓乔几乎是踩着考试开始的铃声冲进考场的。
监考老师看了她一眼，眉头微皱，但看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示意她赶紧就座。
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林晓乔的心还在“怦怦”狂跳。
她的手心全是汗，连握笔都有些不稳。
试卷发了下来，熟悉的题型，熟悉的字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试卷上。
可是，她做不到。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在河边发生的那一幕。
陈昊在水里挣扎的样子，他女朋友惊恐的尖叫，还有孙萌推开她时决绝的眼神。
孙萌会怎么处理？
她会找人来救陈昊吗？
陈昊现在……得救了吗？
一个又一个问题，像电影画面一样在她脑中闪过，让她心烦意乱。
她拿起笔，试图开始答题。
第一道选择题，平时一眼就能看出答案，可现在她盯着题目看了半天，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那些黑色的印刷字体，仿佛变成了一个个扭曲的符号，在她眼前跳动。
她用力地甩了甩头，想把那些杂念都甩出去。
她一遍遍地在心里告诫自己：林晓乔，这是高考，是你人生最重要的考试，你不能分心！
可是，越是这样想，她的心就越乱。
她想起了孙萌。
孙萌让她先走，自己留下来处理。
这是不是意味着，孙萌会代替她去救人？
孙萌的成绩本来就不如自己，如果她因为救人而错过了考试，那她该怎么办？
林晓乔的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和愧疚。
她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在关键时刻，选择了逃避，把所有的麻烦和危险都留给了自己的朋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考场里静得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林晓乔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强迫自己一道题一道题地往下做，但效率极低。
很多平时信手拈来的题目，现在却要反复演算好几遍，还不敢确定答案是否正确。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溺水的人，而这张试卷，就是那片深不见底的湖水，让她感到窒息和无力。
好不容易熬到了作文。
她看着作文题目，大脑却一片空白，完全没有思路。
她努力地回忆着考前背过的那些范文和素材，却发现那些文字都变得支离破碎，怎么也拼凑不起来。
最终，她只能想到哪写到哪，胡乱地凑够了字数。
当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林晓乔几乎是虚脱般地瘫在了椅子上。
她看着自己写得乱七八糟的试卷，心里一片冰凉。
她知道，自己考砸了。
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被她自己搞砸了。
考生们陆续走出考场，脸上洋溢着解脱的笑容，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讨论着刚才的题目。
林晓乔默默地收拾好文具，混在人群中，低着头走出了考场。
校门口挤满了等待的家长。
他们脸上焦急而又期盼的神情，像一根根针，刺痛了林晓乔的眼睛。
她没有看到自己的父母，也没有看到孙萌。
她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拿出了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按下了开机键。
手机屏幕亮起，紧接着，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和短信提示音疯狂地涌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几乎都是同一个人——孙萌的妈妈。
足足有几十个未接电话。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了短信。
当看清短信内容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愣住了，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屏幕碎裂开来。
“这……这怎么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