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今天是我研究生毕业典礼,您一定要来。”
“我一个扫大街的,去了不是给你丢人嘛……”
“您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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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的名字叫陈阳,出生在一个北方的小城市里。
童年的记忆里,天空总是很蓝,巷子里的槐花香气能飘很远。
那时候,我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父亲陈卫国在一家国营工厂当技术员,他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机油味,但他的手掌宽大又温暖。
母亲张岚在百货公司站柜台,她很爱美,总会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也会给我穿上最干净的衣服。
我曾以为,那样的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就像家门口那条永远流淌的小河。
但河水也有改道的时候,生活也是。
大概是从我上小学三、四年级开始,家里的争吵声渐渐多了起来。
起初是小声的嘀咕,后来是关着房门的争论,最后,是毫不避讳的激烈争吵。
争吵的内容我当时听不太懂,无非是钱不够花,谁的亲戚又借了钱没还,或是对未来的规划产生了分歧。
父亲觉得安安稳稳守着工厂的铁饭碗最好,而母亲却向往着去南方的大城市闯荡。
他们的性格,就像水和火,一个沉稳内敛,一个热烈奔放。
曾经的相互吸引,变成了后来的相互消耗。
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母亲的叹息声多了,父亲抽烟的频率也高了。
我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就点燃了他们之间的战火。
终于,在我十二岁那年,他们还是离婚了。
没有激烈的争吵,过程异常平静。
母亲拉着我的手,眼睛红红地问我:“阳阳,你想跟妈妈走,还是跟爸爸?”
我看着她,又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口,背影显得无比落寞的父亲。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
我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习惯了父亲身上那股机油味,或许是舍不得这个我从小长大的院子。
母亲哭了,抱着我说了很久很久的话,最后还是拖着行李箱离开了。
那天,父亲没有去上班,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整个屋子都弥漫着呛人的烟味。
他没有哭,但我觉得他比哭泣还要难过。
从那天起,我的家,就不再完整了。
02
母亲走后,父亲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他开始学着做饭,但总是掌握不好火候,不是糊了就是咸了。
他也不太会洗衣服,白色的衬衫总是洗得灰蒙蒙的。
我们父子俩的生活,过得有些狼狈。
一年后,经人介绍,父亲认识了李素华。
她就是后来我的后妈。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我们家那间昏暗的客厅里。
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布衣,身材瘦小,皮肤是常年劳作留下的黝黑。
她的手很粗糙,指关节也有些变形,一看就是干惯了粗活累活的人。
她显得有些局促和紧张,只是对我憨厚地笑着,露出一口不算整齐但很洁白的牙齿。
我对她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有些排斥。
我觉得她抢走了我母亲的位置,尽管那个位置已经空了一年多。
吃饭的时候,我故意不看她,也不跟她说话。
父亲有些尴尬,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一脚,我假装没感觉到。
她却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儿地往我碗里夹菜。
“阳阳,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温和。
他们很快就结婚了,没有办酒席,只是请了几个最亲的亲戚吃了一顿饭。
她正式成了这个家的一员。
她没有要求我改口叫她妈妈,只是让我像以前一样,叫她李阿姨。
她用行动,一点一点地温暖着这个冰冷的家。
她会变着花样给我做早饭,煮鸡蛋、小米粥、炸油条,每天都不重样。
她会把我的脏衣服收走,洗得干干净净,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有一次我半夜发高烧,是她和父亲一起,用三轮车把我拉到镇上的卫生院。
那天晚上,她守了我一夜,不停地用湿毛巾给我敷额头。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到她那双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触动了。
我开始尝试着去接纳她。
我会主动跟她讲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她放学回来晚了,我也会站在门口等她。
那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她正在厨房里忙碌,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我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妈。”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锅铲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慢慢转过身,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哎,哎!儿子!”
从那天起,我真正有了第二个母亲。
父亲的脸上也重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个家,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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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就在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的时候,一场灾难,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我上高二那年,父亲在工厂的一次例行检修中,被一个失控的零件砸中了后背。
他被工友们紧急送往了医院。
我和母亲赶到医院时,他已经躺在了重症监护室里。
医生说,父亲的脊椎神经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下半身可能永久瘫痪。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把我们这个刚刚才拼凑完整的家,再次击得粉碎。
天,塌了。
母亲听到消息后,当场就瘫倒在地,但她很快又挣扎着站了起来。
她擦干眼泪,对我说:“阳阳,别怕,有妈在。”
那段时间,是这个家最黑暗的日子。
父亲的医药费像个无底洞,很快就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母亲向所有能借钱的亲戚朋友都借遍了,每天低声下气地求人。
她白天要去工厂处理父亲工伤赔偿的事情,晚上还要在医院照顾父亲,夜里再赶回家给我做第二天的饭菜。
她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原本就不胖的身体,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可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抱怨过一句。
她总是对我说:“阳阳,你什么都别管,安心读书,你爸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考上个好大学。”
父亲在医院里躺了半年,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去。
因为长期的瘫痪引发了多种并发症,在一个秋天的清晨,他永远地离开了我。
临终前,他拉着我和母亲的手。
他看着母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素华,这些年……苦了你了。阳阳……就托付给你了。”
他又转向我,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期望:“阳..阳,要听你妈的话,她……不容易。”
我握着父亲渐渐冰冷的手,哭得撕心裂肺。
我觉得我的世界,再一次崩塌了。
父亲的葬礼很简单。
处理完后事,家里只剩下我和母亲两个人。
空荡荡的屋子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们背负着沉重的债务,和更加沉重的悲伤。
我看着母亲一夜之间多出来的白发,心里充满了绝望。
我对她说:“妈,我不读书了,我出去打工,我们一起还债。”
母亲听了我的话,第一次对我发了火。
她狠狠地打了我一记耳光,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你说什么浑话!你爸是怎么交代的?你要是敢不去上学,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那一巴掌,打得我头晕眼花,也打醒了我。
我看着她通红的眼睛,明白了自己肩上的责任。
我不能倒下,为了死去的父亲,也为了眼前这个用生命在支撑我的母亲。
我跪在她面前,哭着说:“妈,我错了,我一定好好读书,我给您争气。”
她抱住我,母子俩哭成了一团。
从那天起,我发了疯一样地学习。
我知道,我唯一的出路,就是考上大学,找到一份好工作,让母亲不再那么辛苦。
04
为了还债,也为了支撑我的学费和生活费,母亲必须找到一份能赚钱的工作。
可是她年纪大了,又没有什么文化和技能。
最终,她通过熟人介绍,在市环卫处找到了一份工作——扫大街。
她成了一名环卫工人。
每天凌晨四点,天还没亮,我就能听到她起床的动静。
接着,是院子里传来的,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
那声音,成了我高中三年,以及后来大学四年里,最熟悉的背景音。
她穿着一身橘黄色的环卫服,推着一辆破旧的保洁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清扫着我们城市的大街小巷。
夏天,烈日炎炎,柏油马路被晒得滚烫,她脸上的汗水像断了线的珠子。
冬天,寒风刺骨,大雪纷飞,她的手和脸被冻得通红,甚至长出了冻疮。
这份工作,又脏又累,工资也微薄。
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
每次我心疼地让她别干了,她总是笑着说:“不累,跟在家里干活一样,还能锻炼身体呢。”
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
我常常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远远地看见她的身影。
她弯着腰,认真地将地上的每一个烟头、每一片纸屑扫进簸箕里。
看着她被橘黄色工作服包裹着的瘦小背影,我的鼻子总是忍不住发酸。
有些同学看见了,会在背后指指点点,甚至嘲笑我有一个扫大街的妈。
起初,我感到羞愧和愤怒,会跟他们争吵,甚至打架。
后来,我渐渐明白了。
我的母亲,用她最朴素的方式,支撑起了我的未来。
她不该被嘲笑,她比任何人都要伟大。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学习中。
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高考那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省里最好的大学。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母亲捧着那张薄薄的纸,手一直在抖。
她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她跑去买了肉,做了一大桌子菜,还给父亲的遗像前,恭恭敬敬地摆上了一杯酒。
她对着遗像说:“卫国,你看见了吗?咱儿子有出息了,他考上大学了!你在那边,也能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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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四年,我省吃俭用,年年都拿奖学金。
假期里,我去做各种兼职,家教、发传单、在餐馆端盘子,想尽办法为母亲分担压力。
但母亲依然坚持着她的工作。
她说:“妈还能干得动,你不用操心钱的事,把自己的学业搞好就行。”
大学毕业后,我因为成绩优异,被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
当所有人都向我表示祝贺的时候,我却有些犹豫。
我知道,读研意味着,母亲还要再辛苦三年。
我把我的顾虑告诉了她。
她却瞪着我说:“傻儿子,这是多好的事啊!能继续读书,说明你有本事。钱的事你不用愁,妈这身子骨还硬朗着呢,再供你三年没问题!”
她的话,让我再也说不出拒绝的理由。
从我父亲去世,到我研究生毕业,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母亲就是靠着那把扫帚,一寸一寸地为我扫出了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她用她粗糙的双手,和被岁月压弯的脊梁,为我撑起了一片晴朗的天空。
05
研究生毕业典礼那天,天气格外晴朗。
我穿着崭新的硕士服,站在学校的大礼堂里,心情激动而又复杂。
我终于毕业了。
我用二十年的努力,回报了母亲二十年的辛劳。
我坚持要母亲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她起初是无论如何都不同意的。
她在电话里说:“妈就是个扫大街的,穿得破破烂烂的,去那种地方,都是有文化的人,会给你丢人的。”
我拿着电话,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对她说:“妈,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今天这个日子,你必须来。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她终于答应了。
典礼那天,她特意穿上了自己最好的一件衣服,那是一件她只在过年时才舍得穿的深蓝色外套。
她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鬓角的白发依然清晰可见。
她坐在礼堂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那些穿着体面的家长。
在那个辉煌的礼堂里,她显得那么普通,那么格格不入。
但在我眼里,她比任何人都要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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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礼开始后,院长上台致辞。
院长姓王,是学术界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
他讲了很多,关于理想,关于未来,关于奋斗。
他特别提到,每一位成功学子的背后,都离不开家人的默默支持和无私奉献。
他说:“他们或许平凡,或许不懂高深的理论,但他们用最朴实的行动,给了你们最坚实的力量。”
听到这里,我回头望向角落里的母亲。
她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仿佛想把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典礼结束了,学生和家长们纷纷涌向台前,与校领导合影留念。
我拉着母亲的手,穿过拥挤的人群。
“妈,我们过去,我想让您见见我们的王院长,亲自感谢他。”
母亲有些紧张,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一定要去。”我拉着她,不容她拒绝。
我们好不容易挤到了王院长的面前。
他正微笑着和一位家长握手交谈,姿态儒雅而谦和。
我等他们交谈完毕,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王院长您好,我是毕业生陈阳。这是我的母亲,我特地带她来感谢学校和您的培养。”
王院长微笑着转过身,准备和我握手。
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身旁的母亲身上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呆立在原地。
他死死地盯着母亲的脸,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不敢相信,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几秒钟后,这位平日里沉稳庄重的院长,眼眶竟瞬间红了。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轻声问道:
“怎么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