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十年,我的丈夫阿川是个没有过去的男人。
十年前,我从工地废墟里把他刨出来,他浑身是血,记忆全无。
我们相依为命,日子清贫但安稳。
我以为,我们会这样一辈子,直到那天晚上,新闻联播里播报一则A级通缉令,向来木讷的阿川,突然指着电视里那个凶悍的罪犯,清晰地对我说:“这是我哥。”
我血液倒流,浑身冰冷。
那个通缉犯,是震惊全国的“黑山案”主犯,背负七条人命。
我的丈夫,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他的哥哥,会是杀人魔?
我不敢深想,在那个深夜,我背着他,颤抖着手,拨通了报警电话。
![]()
01
我叫林晚,今年三十四岁,是一家开了十五年的社区面馆的老板娘。
街坊邻居都说我命苦,三十四岁的女人,看着像四十三,眼角爬满了细密的皱纹,手上全是烫伤和老茧,头发随便用一根筷子挽在脑后,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永远飘着一股油烟和碱水混合的味道。
我的人生,好像从我爹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注定了。林晚,林晚,总是比别人晚一步。
我出生在城郊的一个小村子,家里穷,爹妈都是老实巴口的庄稼人。
我读书开窍晚,别人小学毕业都认全了字,我还在为九九乘法表头疼。
好不容易考上个镇上的三流高中,还没读完,家里就出了事。我爹在工地干活,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瘫了。
家里的天,塌了。
我辍学回家,一边照顾我爹,一边在镇上的饭馆里打零工,端盘子洗碗,什么脏活累活都干。
那年我十八岁,看着同龄的女孩穿着漂亮的裙子,讨论着哪个大学的樱花开了,我却在油腻的后厨,被烫得满手臂是泡。
那时候,我就认命了。我觉得,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守着瘫痪的爹,嫁一个差不多的男人,生一个孩子,然后像我妈一样,一辈子围着灶台和男人转。
可命运偏偏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二十四岁那年,我爹没熬过去,走了。办完丧事,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绝望。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我遇到了阿川。
那天,镇子西边的老城区改造,一栋废弃的旧楼要爆破拆除。我骑着电瓶车路过,远远地就听见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我没在意,这种场面,在快速发展的镇子上,几乎天天上演。
可就在我路过那片废墟时,却隐约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呻吟声。
我停下车,壮着胆子往里走。工地上的人早就撤光了,只剩下漫天的灰尘和钢筋水泥的残骸。
我在一个坍塌的预制板下面,发现了他。
他蜷缩在那里,满身都是灰土和血迹,一条腿被扭曲的钢筋压着,已经血肉模糊。
我吓坏了,想跑,可看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虽然失焦,却透着一股求生欲的眼睛,我的脚就像灌了铅一样,动不了。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找来一根撬棍,拼了命地把他从钢筋下拖了出来。
他很重,我连拖带拽,身上被划得到处是口子。我把他弄上我的小电瓶车,一路风驰电掣地送到了镇卫生院。
医生说,再晚来半小时,人就没了。
他失血过多,腿部粉碎性骨折,还有严重的脑震荡。
我在医院陪了他三天三夜,他才从昏迷中醒过来。
可他醒来后,第一句话却是:“我是谁?”
他失忆了。
医生说,可能是脑部受到剧烈撞击导致的。他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警察也查不到他的信息,他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人。
因为是我送他来的,医药费自然就落到了我头上。我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跟亲戚借了一圈,才勉强凑够了手术费。
所有人都骂我傻,说我救回来一个累赘。一个来路不明的傻子,以后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可我看着他那双干净又迷茫的眼睛,就像看着一只受伤的小兽,我狠不下心。
我想,我爹走了,我一个人也是孤孤单单的,就当是,给自己找个伴吧。
我给他取名叫阿川,因为我是在一片废墟里发现他的,希望他能像河流一样,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02
阿川出院后,就跟着我回了家。
他很高,快一米九的个子,即便穿着我从地摊上淘来的廉价衣服,也掩盖不住那副好身材。
![]()
他的五官很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很薄,不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一股子冷峻的气质。只是那双眼睛,总是空洞洞的,没什么神采。
他很安静,甚至有些木讷。你跟他说十句话,他能回你一句就不错了。
大部分时间,他就坐在院子里,对着一棵老槐树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
医生说,这是脑震荡的后遗症,恢复起来很慢,也许一辈子都这样了。
我认了。
我把家里的田地包了出去,用那点钱,在镇上盘下了一家小面馆。店面不大,就五张桌子。我主内,负责煮面,阿川主外,负责端盘子、收钱。
他虽然脑子不灵光,但力气大,记性也好。教他几遍,就能记住每张桌子点了什么面,价钱是多少。
他不会跟客人说笑,也不会招揽生意,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门口,像一尊门神。
一开始,生意很差。镇上的人都觉得他是个傻子,不吉利,绕着我们店走。
我急得嘴上起泡,阿川却好像没事人一样,每天还是默默地干活,我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从不挑剔。
后来,是一个经常来我们这吃饭的货车司机,跟人闲聊时说:“别看那老板是个闷葫芦,但他家的面,分量是真足,肉也给得多,老板娘手艺也好。”
一传十,十传百,生意才慢慢有了起色。
我们就这样,守着这个小小的面馆,一过就是十年。
这十年,我从一个二十四岁的大姑娘,变成了一个三十四岁的中年妇女。我的皮肤不再光滑,身材也走了样。我最好的青春,都耗在了这一方小小的灶台前。
而阿川,岁月似乎格外优待他。他脸上的轮廓愈发分明,沉默寡言的气质,反而让他有了一种独特的成熟魅力。
偶尔有来吃面的小姑娘,会红着脸偷偷看他。
每到这时,我心里总会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有点骄傲,又有点自卑。
我们的生活,就像一碗温吞的白开水,平淡,甚至有些乏味。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开店、煮面、洗碗、打烊。
我们之间很少有交流,更没有什么浪漫可言。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看着身边熟睡的阿川,会忍不住想,他到底是谁?他的家人在哪里?他的人生,在遇到我之前,是什么样子的?
可这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我不敢深想。我怕他恢复了记忆,就会离开我。我怕我这十年辛苦建立起来的安稳生活,会像泡沫一样,一触就碎。
我宁愿他永远都不要想起来。就这样,安安稳稳地,陪我一辈子,挺好。
03
变故,发生在一个寻常的傍晚。
那天店里收工早,我难得清闲,就多做了两个小菜,开了瓶啤酒,和阿川坐在电视机前,看起了新闻联播。
![]()
阿川看得很认真,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他喜欢看新闻,尤其是关于国家大事的,每次都看得目不转睛,仿佛能看懂那些复杂的时事政策一样。
我笑着摇摇头,给他夹了一筷子花生米。这个男人,有时候单纯得像个孩子。
新闻播到一半,突然插播了一条紧急通缉令。
“下面播报一则A级通缉令。犯罪嫌疑人,张奎,男,四十二岁,身高约一米八五,涉嫌参与我国近年来最大的一起有组织暴力犯罪‘黑山案’,该犯罪团伙手段残忍,性质恶劣,已查明与七条人命有关……”
随着播音员严肃的声音,一张照片出现在屏幕上。
那是一个面相极其凶悍的男人,寸头,方脸,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边眉骨一直延伸到嘴角,眼神阴鸷得像一头随时会扑上来咬人的野狼。
我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就觉得心头发毛,赶紧移开了视线。
可就在这时,我身边的阿川,身体突然僵住了。
我感觉到了他的异常,转过头,看到他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那双一向空洞的眼睛里,竟然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震惊,疑惑,还有一丝……痛苦?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拿在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阿川,你怎么了?”我有些担心地问。
他没有回答我,依旧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上,那张凶悍的脸和“张奎”两个大字,显得格外刺眼。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甚至以为,他是不是又犯了什么病。
就在我准备去扶他的时候,他突然抬起手,指着电视屏幕,用一种无比清晰,又带着一丝沙哑和不确定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对我说:
“他……是我哥。”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我能听到的,只有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我哥……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看着阿川,他的脸上是一种我完全陌生的表情。那不再是一个失忆的、木讷的男人,他的眼神里,有回忆,有挣扎,有利刃出鞘般的锋芒。
虽然只有一瞬间,那锋芒就再次被迷茫和空洞所取代,他又变回了那个我熟悉的阿川。
他低下头,看着掉在地上的筷子,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好像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我……我怎么了?”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惶恐。
可我却没办法像他一样,把刚才那一幕当成一个幻觉。
我的手脚一片冰凉,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张奎,黑山案主犯,背负七条人命的杀人魔。
阿川说,那是他哥。
这十年来的所有平静和安稳,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04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
阿川说完那句话后,就好像耗尽了所有力气,很快就睡着了。他的睡颜很安详,呼吸均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可我却清醒得可怕。
![]()
我躺在他身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他是我哥。”
阿川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耳边回响。
是巧合吗?一个失忆的人,看到一张陌生的脸,随口胡说了一句?
可他当时的眼神,那种震惊和痛苦,绝对不是装出来的。那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被瞬间唤醒的反应。
如果不是巧合,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的丈夫,这个与我同床共枕了十年的男人,他的亲哥哥,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那他呢?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不敢想下去。
这十年来,阿川在我心里,就是一个老实、本分,甚至有些可怜的男人。
他话不多,但会默默地帮我干所有的重活;他不会说甜言蜜语,但会在我来例假的时候,笨拙地给我煮一碗红糖水;他脑子不好使,但每次我从外面回来,他都会像一只大狗一样,迎到门口,默默地接过我手里的
东西。
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一张白纸,他的过去,是从遇到我才开始的。
可现在,这张白纸上,被溅上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我翻了个身,悄悄地打量着他。他的睡颜很英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我突然发现,这张我看了十年的脸,竟然有几分陌生。
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颊,可手伸到一半,却又猛地缩了回来。
我害怕。
我怕这张英俊的皮囊下,藏着一个我完全不了解的灵魂。
如果他的哥哥是杀人犯,那他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是亲兄弟啊!他会不会也……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我的脑子。
十年前,他为什么会浑身是血地出现在那个废弃的工地上?真的是意外吗?还是……在躲避什么?
“黑山案”,我努力回想着新闻里的报道。那是一个盘踞在边境地带的犯罪团伙,走私、贩毒、杀人,无恶不作。几年前被警方重创,但主犯张奎一直在逃。
如果阿川和张奎是兄弟,那他会不会也是那个团伙的一员?他当年的重伤,会不会是在某次火并中留下的?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我看着这个我爱了十年,照顾了十年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我该怎么办?
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和他过这种平静但充满谎言的生活?
不,我做不到。只要一想到他的哥哥是杀人犯,我就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心安理得地躺在他身边。
这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炸。
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他,我必须弄清楚真相。
可我能怎么做?去问他吗?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又能问出什么?
唯一的办法,似乎只剩下……报警。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的心就揪成了一团。
报警,就意味着我要亲手打破我们十年的平静。警察会来调查他,会揭开他的过去。
如果他的过去真的不堪,他会被抓走,甚至……被判刑。
那我这十年,算什么?一场笑话吗?
可如果不报警,万一他真的是个逃犯呢?万一他有一天恢复了记忆,兽性大发,伤害了我怎么办?新闻里那个张奎,可是连杀七个人的魔鬼!
我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出了决定。
我必须报警。
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给他一个交代。无论他的过去是好是坏,他都有权利知道真相。
而我,不能再生活在这样一个巨大的谎言和恐惧之中。
我悄悄地爬下床,走到客厅,拿起了那部已经有些老旧的手机。我的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迟迟按不下去。
我的手,抖得厉害。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我们这十年的一幕幕。他笨拙地为我煮红糖水,他默默地为我扛起煤气罐,他在我生病时守在床边……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阿川,对不起。”我在心里默念。
然后,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按下了那三个数字:110。
05
电话接通后,我把声音压得极低,像做贼一样,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接线员。
或许是我的故事听起来太过离奇,接线员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用一种半信半疑的语气说,会派人过来了解情况。
挂了电话,我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瘫坐在冰冷的地上。
天亮了,阿川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然后默默地开始帮我准备开店的东西。
他好像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了,又变回了那个木讷、安静的男人。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上午十点左右,一辆没有警用标识的黑色轿车,停在了面馆门口。车上下来两个便衣警察,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国字脸,眼神很锐利。
他叫张远,是市刑警队的副队长。
我把他们请到后院,张警官开门见山,让我把情况又复述了一遍。
“你说,你丈夫看到通缉令上的张奎,说那是他哥?”张警官一边问,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正在院子里劈柴的阿川。
“是,他说得很清楚。”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张警官点点头,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正是通缉令上张奎的头像。
他走到阿川面前,把照片递给他。
“认识这个人吗?”
阿川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张警官,又看了看照片。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最后,他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不认。”
我的心,猛地一沉。
难道,真的是我搞错了?只是一个巧合?
张警官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失望。他收起照片,又问了阿川几个问题,比如他叫什么,家是哪的,阿川都只会摇头。
“林女士,”张警官把我叫到一边,语气有些无奈,“你丈夫这个情况,我们很难判断他那句话的真伪。也许只是失忆症导致的胡言乱语。”
“可是,他当时的样子,真的不一样!”我急切地辩解。
张警官沉默了片刻,说:“这样吧,十年前他被发现的时候,应该在派出所留过案底和指纹。我们回去比对一下,看看能不能在失踪人口库里找到他的信息。这需要一点时间。”
我点点头,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送走警察,我的心七上八下的。既希望他们能查出真相,又害怕那个真相是我无法承受的。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过得坐立难安,煮面的时候,好几次都差点把盐当成糖给放了。
下午三点多,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颤抖着手接通电话,里面传来了张警官的声音,他的声音,和我上午听到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林女士吗?我是张远。”
“张警官,是不是……有结果了?”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电话那头,张警官没有直接回答我,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用一种极其严肃的口吻,对我说:
“林女士,关于你丈夫的身份,我们在十年前的失踪人口库里,发现了一份被加密的绝密档案。档案的备注上,只有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