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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把最后一口烧酒灌下肚,眯起眼望着西边的山头。夕阳正悬在山脊线上,将那条通往山外的小路和他们的小院染成橘红色。
“看什么看,还能把孩子们看回来?”老伴王婶端着盘炒鸡蛋从厨房出来,金黄的蛋块堆得老高,冒着热气。
老陈不答话,只伸手摸向筷子,却被王婶轻拍了一下手背:“洗手去。”
他嘟囔着起身,走到院角的水龙头下。水流哗哗作响,惊动了趴在地上的大黄狗。黄狗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一眼,又趴回去,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小院不大,但被王婶打理得井井有条。东边墙根下种着一排月季,西边是几株绣球,正值花期,团团簇簇开得热闹。老陈洗完手,顺手掐下一朵蔫了的花头,捏在指间转着。
“就你手闲。”王婶已经盛好饭,两碗米饭压实实的,摆在院中央的小方桌上。
老陈坐下,先夹了一筷子鸡蛋塞进嘴里。烫得他直呵气,却满足地眯起眼。“香。”他含糊地说。
王婶白他一眼,嘴角却弯起来。她转身进厨房,灶膛里的火还没完全熄灭,偶尔发出噼啪声。农村已经通了天然气,可老陈就爱吃柴火灶做出来的饭,说是有烟火气。为此,王婶每回做饭都得折腾两道程序,先是用煤气灶炒菜,再挪到柴火灶上焖一会儿。
“电视怎么不打开?”老陈朝屋里努努嘴。那台21寸的老式电视机已经陪了他们十几年,屏幕四角发暗,但还能看。
“开着干嘛?净是些吵吵闹闹的节目。”王婶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进屋打开了电视。新闻主播的声音流泻出来,混着炒鸡蛋的香气和夕阳的光,填满了整个小院。
老陈的自行车靠在院门后,铃铛已经锈得按不响,车胎却总是打足了气。每天早晨,他都会骑它去村头买豆腐,王婶说那家的豆腐最嫩,豆腥味足。
“明天记得买块豆腐。”王婶像是能读心,一边挑着鱼刺一边说。
老陈嗯了一声,目光又飘向西山。太阳已经沉下去一半,天色由橘转红,院里的花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们不紧不慢地吃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孙子考上了大学,说外孙子到国外留学,说地里的花生该收了,说再过些日子桂花就该开了,能做桂花糖。
大黄狗忽然站起来,摇着尾巴走到老陈身边,把脑袋搁在他腿上。老陈夹了块鸡蛋喂它,被王婶数落:“就会惯着它。”
“老了老了,不就图个惯着谁嘛。”老陈挠着狗耳朵,慢悠悠地说。
王婶不接话,起身收拾碗筷。锅碗碰撞声清脆地响在小院里,和电视声、虫鸣声混在一起。
太阳完全落下去了,天边只剩一抹暗红色的霞光。小院暗下来,王婶拉开屋檐下的灯,昏黄的灯光洒下来,勾勒出老陈微驼的背影。
他点起一支烟,却不抽,只看着烟灰一点点变长,最终断裂,落下。
这样的黄昏,在这个小院里,他们已经度过了数十年。从黑发到白头,从新婚到儿女满堂,从儿女进出那条山路,从两个暮年的身影和偶尔儿孙们归来的喜悦,再到只剩下他们俩和一条狗。
日子平凡得如同重复播放的老电影,每一个镜头都似曾相识。可就在这重复中,他们把自己活成了一句诗,写在乡村黄昏的天空下,写在炊烟升起的方向,写在每一个看似相同却独一无二的日落时分。
天彻底黑了,星星探出头来。老陈掐灭烟,起身帮着王婶收拾桌子。
“明儿是个好天。”他说。
“你怎么知道?”
“夕阳好呗。”
王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
是啊,明天还会是个好天。在这个小院里,每一天都是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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