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法华经》有云：“以慈悲力故，善化一切。”
观音大士，乃慈悲化身，寻声救苦，普度众生。
然而，西行路上，当这位慈悲的菩萨，面对那无法无天的圣婴大王红孩儿时，其手段，却堪称全书罕见的“雷霆之怒”。
可为何，在用天罡刀阵将其折磨得死去活来之后，却又高抬贵手，收为座下童子，赐予正果？
世人皆云菩萨是看在牛魔王面上。
可真相，果真如此吗？
01.
“不对！不对！这里面的逻辑，根本就不对！”
在日本神户元町的一条后巷里，网络历史博主李玄，正对着电脑屏幕上《西游记》的原文，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正在做一个“深度解谜西游”的视频系列，但现在，他的思路，被那火云洞的圣婴大王，给死死地卡住了。
“这根本说不通！”他忍不住，对着旁边那个正在用一块软布，慢悠悠地擦拭着关公像的守庙老人，抱怨了起来。
那老人，是这座小小的中式庙宇的守庙人，姓秦，大家都叫他秦伯。
“秦伯，您说，这观音菩萨，是不是有点矛盾？”
秦伯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笑了笑，露出满嘴的黄牙。
“哦？怎么个矛盾法？”
“您想啊，”李玄来了兴致，把椅子搬了过去，“菩萨她老人家，对别的妖怪，那都是以点化为主。可对红孩儿呢？又是用杨柳叶化刀山，又是用金箍咒锁死穴，那手段，狠得连孙悟空都看不下去！”
“可既然都下这么重的手了，说明是动了真怒。那为什么最后，又不一巴掌拍死他，永绝后患呢？反而还让他当了善财童子？”
“书上说，是给他爹牛魔王一个面子。可我觉得，这理由，太牵强了！”李玄说得激动起来，“观音大士，那是何等人物？她会怕一个占山为王的牛精？”
秦伯听完，放下了手中的软布，给李玄倒了一杯滚烫的铁观音。
“后生，坐下，喝口茶。”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深邃，像两口看不见底的古井。
“你读的，是书上写的‘故事’。”
“今天，大爷我，就跟你聊点，书上……没写的‘故事’。”
02.
故事，要从那六百里钻头号山说起。
那地方，妖气冲天。山中，有个火云洞，洞里，住着一个自称“圣婴大王”的妖王。
孙悟空为救师父，打上门去，站在洞口，扯着嗓子就骂。
“呔！洞里那有奶便是娘的娃娃妖！快快将你孙爷爷的师父送出来，否则，俺老孙一棒子，就平了你这破山头！”
话音刚落，洞门“轰”的一声打开！
只见一个穿着红肚兜、扎着冲天辫、光着两只小脚丫的娃娃，手持一杆比自己还高的火尖枪，威风凛凛地走了出来。
“哪里来的弼马温，毛脸雷公嘴的和尚！也敢在你圣婴大王的门前撒野？！”
那红孩儿，人不大，口气却比天还大。
孙悟空一看，乐了。
“哈哈哈！原来是个没断奶的娃娃！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够你孙爷爷一棒子打吗？”
“哼！不知死活的猴子！”红孩儿小脸一横，眼中凶光毕露，“看枪！”
说罢，两人便战在了一处。
这红孩儿，枪法竟是出奇地精湛，一杆火尖枪，舞得密不透风，一时间，竟和孙悟空斗了个旗鼓相当！
斗了二十几个回合，孙悟空见占不到便宜，便卖了个破绽，举起金箍棒，当头就砸了下去！
红孩儿见状，不慌不忙，猛地向后一跳，小嘴一张。
“看我宝贝！”
孙悟空以为他要吐什么法宝，也没在意。可没想到，那娃娃的口鼻之中，喷出的，不是什么宝贝，而是——
熊熊烈火！
那火，非同寻常！颜色，是妖异的暗红色，里面，还夹杂着黑烟！
更可怕的是，那火，竟像有生命一样，见风就长！瞬间，就形成了一片火海，将孙悟空，死死地困在了当中！
“哈哈哈！”红孩儿站在火圈之外，拍手大笑，“我这可是三昧真火！别说是你这只毛猴，就是天上的神仙来了，也得给我烧下一层皮！”
孙悟空身在火中，只感觉那火，不是在烧他的皮肉，而是在烧他的魂！
他那金刚不坏的身子，竟也抵挡不住！疼得他“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惨叫一声，用尽全力，才从火海里，驾着一溜黑烟，狼狈不堪地逃了出来！
一头，就栽进了不远处的小河里！
可那火，遇水，非但不灭，反而烧得更旺了！
“哎哟！疼死我也！疼死我也！”
可怜的齐天大圣，被那三昧真火，烧得是死去活来，在河里，一边打滚，一边惨叫。
若不是猪八戒和沙和尚及时赶到，用合力，才将他从水里捞出来，恐怕，他就要憋屈地，淹死在这荒山野岭了。
03.
孙悟空，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他躺在地上，浑身焦黑，连猴毛，都烧没了大半，只剩下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不行……这妖精，忒的厉害！”他喘着粗气，对八戒和沙僧说道，“他那火，不是凡火，俺老孙，降不住。看来……只能去南海，求菩萨走一趟了。”
于是，这心高气傲的猴王，平生第一次，如此狼狈地，驾着一朵摇摇欲坠的黑云，朝着普陀山的方向，飞去。
到了珞珈山，他连山门都顾不上进，直接就从墙头，翻了进去，一路，哭爹喊娘地，就冲到了紫竹林。
“菩萨！师父！救命啊！俺老孙，快被人打死啦！”
守在林外的木吒惠岸行者，见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大圣，何事如此惊慌？”
“师兄别拦我！十万火急！我要见菩萨！”
孙悟空冲进林中，见到正在莲花台上讲经的观音菩萨，“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抱着菩萨的腿，就开始嚎啕大哭。
“菩萨啊！您可得为弟子做主啊！那钻头号山的妖精，太不讲道理了！他不仅抓了俺师父，还放火烧我！您看！您看！您最疼爱的、最英俊的徒孙，都快被他烧成一只秃毛的烤鸡了！”
菩萨被他哭得，有些无奈，睁开了慧眼。
“你这猴头，又惹了什么祸事？起来，仔细说与我听。”
当孙悟空，将如何在火云洞，被一个叫“红孩儿”的妖精，用“三昧真火”烧得险些丧命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哭诉完后。
菩萨那张万年不变的、慈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罕见的、凝重的神色。
她掐指一算，眉头，锁得更紧了。
“……原来，是他。”
菩萨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充满了复杂意味的叹息。
04.
“悟空，你且在此等候。”
观音菩萨站起身，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动身。
她先是对旁边的善财龙女吩咐道：“你速去天庭，面见托塔李天王，就说，我欲降伏一尊‘上古火魔’，特向他，借三十六把天罡刀一用。”
孙悟空一听，更糊涂了。
不过是对付一个几百岁的娃娃妖，怎么就成了“上古火魔”了？还用得着天罡刀这等杀伐重器？
还没等他想明白，菩萨，又做了一件，更奇怪的事。
她走到净瓶旁，将那根能救活人参果树的杨柳枝，取了出来，放在了一边。
然后，她将那小小的玉净瓶，递给了孙悟空。
“你这猴头，力大无穷。你去，帮我将这净瓶，灌满一瓶，后山的海水来。”
孙悟空接过瓶子，刚想说“这有何难”，可那瓶子一入手，他整个人，就像被一座大山给压住，“蹭”的一下，就矮了半截！
那小小的、看起来玲珑剔透的玉净瓶，竟是重愈万钧！
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将那瓶子，抱在怀里。
他这才知道，菩萨此举，也是为了对付那“三昧真火”。
可他心里，也更犯嘀咕了。
又是借刀，又是请水，如此大费周章。菩萨她老人家的心里，到底，在忌惮着什么？
等孙悟空，好不容易，将那灌满了四海真水的净瓶，扛回来时。
李天王的天罡刀，也已经到了。
菩萨，这才脚踏祥云，带着孙悟空，浩浩荡荡地，杀向了钻头号山。
后面的故事，便和书上写的，大同小异了。
菩萨先是用真水，破了红孩儿的三昧真火。
然后，再用计，将那从李天王处借来的三十六把天罡刀，化作一座莲台，将那无法无天的妖王，骗了上去。
只听菩萨，口念真言。
那莲台，瞬间，就从莲花，变成了刀山！
三十六把锋利无比的天罡刀，从下至上，狠狠地，穿透了红孩儿的皮肉！
“啊——”
那疼，是穿心刺骨之痛！
红孩儿，当即，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疼得，满地打滚。
可他，妖性难驯。
菩萨刚一收了法术，他便又举起火尖枪，从背后，向菩萨偷袭而来！
菩萨，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如此。
她只是，从袖中，取出了五个金箍儿，迎风一晃，一个，套在了红孩儿的头上，另外四个，则锁住了他的四肢。
然后，菩萨口念“紧箍咒”。
那滋味，比刚才的天罡刀阵，还要痛苦十倍！
红孩儿，终于，彻底服了。
他哭喊着，磕头作揖，再也不敢有半点反抗之心。
至此，这无法无天的圣婴大王，才算是，被彻底降伏。
可就在孙悟空，以为菩萨会就此结果了他，永绝后患时。
观音菩萨，看着那个在地上，疼得死去活来，已经现出了孩童本相的妖王，那双慈悲的慧眼之中，闪过的，不是降伏妖魔后的快意。
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充满了悲悯、疲惫的眼神。
05.
故事，讲到这里，秦大爷又停了下来。
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了的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而李玄，早已是听得如痴如醉，手心，都捏出了一把汗。
秦伯这番讲述，比原著里，多了无数的细节和张力，让他，仿佛身临其境。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
随即，他又抬起头，那股最根本的疑惑，又涌了上来。
“可，秦大爷，”他还是忍不住，追问道，“这，还是没能解释，我最初的那个问题啊！”
“菩萨她老人家，既然已经用了这么重的手段，又是天罡刀，又是金箍咒，说明，她对红孩儿的所作所为，也是动了真怒的。”
“那为何，在最后，却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仅不杀他，反而，还让他做了正果，成了‘善财童子’？”
“这，不还是说不通吗？”
秦大爷，闻言，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神秘。
“后生，你还是，只看到了皮毛。”
他放下茶杯，缓缓说道：“世人，都以为，菩萨不杀红孩儿，是看在他爹牛魔王、他娘铁扇公主、甚至他叔叔如意真仙的面子上。哼，这，是凡人的看法，不是佛的看法。”
“在观音大士那等人物的眼里，区区一个牛魔王，又算得了什么？”
李玄，听得连连点头。
“那……那真正的原因是？”
“菩萨的慧眼，能看穿三界，洞悉过去未来。当她第一眼，看到那个红孩儿时，她就看到了三件事。”秦伯伸出了三根手指。
“第一，她看到，这孩子的本性，并不坏，只是被妖魔的父母，给养歪了。还有教化的可能。”
“第二，她看到，牛魔王一家，与西天取经，还有一段未了的‘因果’。若杀了红孩儿，则因果错乱，取经之路，会更添变数。”
“这，是菩萨慈悲和智慧的体现。”秦伯的表情，突然，变得无比严肃。
“但，这两条，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是菩萨看到的，第三件事。也是最可怕的一件事。”
“这件事，才是让菩萨，最终决定，此妖，绝不可杀，只能收服点化的、最根本的，原因！”
李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什么事？！”
秦伯，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他的，‘前世’。”
“菩萨的慧眼，穿透了红孩儿那几百年的妖身，看到了他神魂最深处，那早已被轮回遗忘了的、最原始的，真身本体！”
“前世？”李玄的呼吸，都急促了，“他前世是谁？是哪位大神的转世吗？”
秦伯，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近乎于“恐惧”的神色。
“不……不是‘谁’。”
“是，‘什么’。”
“他的前世，不是任何一种，三界之内的生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