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病房内,白发苍苍的心理评估主任,看着面前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声音尽可能地放缓:
“李维,看着我。告诉我,火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东西……真的出现了吗?”
病床上,那个曾经承载了全人类希望的英雄宇航员,猛地抬起头。他眼中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被巨大神迹冲垮心智后,留下的、混杂着狂热与恐惧的空白。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声音嘶哑地哀嚎:
“出现?不……那不叫出现……那叫……‘降临’!”
“我们都错了……我们不是去开拓新疆域的……我们只是……一群试图爬出栅栏,结果看到了牧羊人真容的……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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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公元2077年,东大陆航天局,戈壁发射中心。
作为“启梦一号”载人火星任务的三名宇航员,指令长江波、生物学家林兰和驾驶员李维,正在进行最后的出发前隔离。
这是一个属于全人类的黄金时代。清洁的可控核聚变能源,让地球从能源危机中彻底解放,环境也得以修复。人类文明空前团结,将目光投向了星辰大海。而“启梦一号”,正是人类走出蓝色摇篮,迈向多行星物种的第一步。他们的任务,是在火星建立首个永久性前哨站,为十年后的大规模星际移民,铺平道路。
发射前夜,三人隔着厚厚的隔离玻璃,与家人进行最后的通话。
江波,这位执行过三次空间站任务的功勋宇航员,依旧沉稳如山。他对着屏幕里的女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眼神里充满了父亲的温柔与军人的坚毅。
林兰,全球最顶尖的行星生物学家,她冷静地向后方的科研团队,最后一次确认着火星土壤的取样方案。她的眼中,闪烁着对未知生命探索的炽热渴望。
而最年轻的李维,则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对着屏幕里的父母挥着手,憧憬着自己将成为第一个在火星上驾驶探测车的人。
“爸,妈,等我回来!下次,我们就一起在火星的奥林帕斯山上看日落了!”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自信、骄傲与希望。他们是人类文明最杰出的代表,是即将远征新世界的英雄。
次日清晨,巨大的“昆仑号”星舰,在烈焰的托举下,如一把利剑,刺向苍穹。全球七十亿人,共同见证了这个伟大的时刻。
没有人知道,这将是人类……最后一次满怀希望地,望向远方。
02.
长达六个月的星际航行,枯燥而平稳。
“昆仑号”像一枚银色的橄榄核,静静地滑行在深邃的宇宙中。三人各司其职,进行着一系列的科学实验,维系着飞船的运转。
李维常常会飘到舷窗边,久久地凝视着那颗在视野中不断放大的、橘红色的星球。
火星。
那颗在古代被称为“荧惑”,象征着战争与灾祸的星球,如今,却承载着人类文明延续的全部希望。它安静、孤寂,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等待着人类的到来。
2078年3月15日,“启梦一号”成功进入火星轨道。
李维驾驶着“天问五号”登陆舱,完美地降落在预定地点——广袤的乌托邦平原。
当江波第一个走下舷梯,将那面蓝色的、印有橄榄枝与星辰图案的旗帜,插上火星锈红色的土地时,远在地球的联合航天指挥中心,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我们到了。”江波对着镜头,声音沉稳,“为了全人类的未来。”
最初的几个火星日(Sol),一切都堪称完美。他们成功展开了栖息舱,启动了能源矩阵,释放了探测车。火星的稀薄空气、暗淡阳光和巨大的温差,都与模拟数据别无二致。
他们就像是踏上新大陆的哥伦布,每一步,都在创造历史。
直到第七个火星日,生物学家林兰在分析一份来自地下的冰芯样本时,有了惊人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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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有生命!”
当林兰在团队通讯频道里,用压抑着狂喜的声音喊出这两个字时,江波和李维立刻冲进了她的生物实验舱。
在高倍电子显微镜下,一些微小的、呈现出晶体状结构的物体,正清晰地展示在屏幕上。它们有着类似细胞壁的结构,但在核心处,却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类似硅基的生命形态。
这是来自火星的、远古的、被封存在地底永冻层里的……微生物化石!
这个发现,足以让整个地球为之疯狂。
然而,林兰的兴奋,很快就被一种更深的困惑所取代。
她将冰芯样本继续向下钻探分析,在更深的地层里,她发现了更不可思议的东西。
一些不属于火星自然环境的、复杂的人工合成物,以及……一段高度降解、但依旧可以辨认出双螺旋结构的……基因片段。
“队长,李维,你们来看这个。”林兰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颤抖,“这段基因序列,经过我们的数据库比对……其相似度,与人类……高达99.9%。”
三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是……是地球样本污染?”李维提出了最合理的解释。
“不可能。”林兰立刻否定,“我们所有的取样设备,都经过了最高等级的伽马射线消毒,而且,这段基因的降解程度,根据碳-14和钾-氩定年法交叉测算……至少……至少在三百万年以上。”
三百万年前的火星地层里,出现了与人类几乎完全相同的DNA。
这个认知,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三位天之骄子的科学信仰上。
04.
为了追寻那个神秘基因片段的来源,他们将探测目标,锁定在了最初探测到异常能量信号的区域——一处位于平原边缘的风蚀地。
在那里,一台高功率地质雷达,探测到了一个深埋于地下的、密度极高的异常物体。
他们动用了工程机器人,挖掘了整整两天。
最终,一座通体漆黑、仿佛由最纯粹的黑暗凝聚而成的、高达三十米的巨大黑色方碑,从火星的红色沙土之下,缓缓升起。
它表面光滑如镜,却不反射任何光线,所有的探测光束,都被它尽数吸收,仿佛一个通往虚无的黑洞。它静静地矗立在荒凉的火星平原上,散发着一种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这是……什么?”李维感觉自己的喉咙无比干涩。
“人造物。”江波的语气无比凝重,“立刻上报地球指挥中心,请求下一步指示。”
可就在林兰准备接通远程通讯时,那座黑色方碑,突然发出了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
三人立刻穿上宇航服,小心翼翼地靠近。
作为指令长,江波走在最前面。他缓缓地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轻轻地,触摸在了方碑冰冷的表面上。
就在接触的一瞬间,一道无形的、淡蓝色的能量波纹,从方碑上扩散开来,瞬间扫过了三人的身体。
江波猛地缩回手,他通过头盔通讯器说自己没事。但李维却清楚地看到,队长江波那钢铁般坚毅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迷茫。
从那天起,一切都变了。
队长江波,那个永远的领袖和主心骨,变得沉默寡言。他会一个人,在栖息舱外站上好几个小时,一动不動地,抬头仰望着火星漆黑天幕上,那颗遥远的、蔚蓝色的星球——地球。
他的嘴里,开始念叨一些没人能听懂的话。
“原来……笼子……是这个样子的。”
“多美的牧场啊……”
而林兰,则把自己锁在了生物实验舱里。她停止了向地球传送任何关于微生物化石和基因片段的数据。李维有一次闯进去,竟看到她正在格式化所有的研究日志。
那个曾经将科学奉为圭臬的顶尖学者,此刻正用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的眼神,销毁着她自己一生中最伟大的发现。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如释重负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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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李维,成了这片红色荒原上,唯一一个“正常”的人类。
他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所笼罩。他意识到,他的两位队友,他们的精神,甚至他们的灵魂,可能已经被那座神秘的黑色方碑……污染了。
他试图绕开江波和林兰,直接联系地球指挥中心,却绝望地发现,远程通讯阵列的关键模块,已经被人为破坏了。
他冲进主控舱,准备质问两人。
却看到江波和林兰,正并肩站在一起,一动不动地,透过巨大的弧形舷窗,凝视着远处那座黑色的方碑。他们的姿态,不像是科学家在观察,更像是……最虔诚的信徒,在等待神迹的降临。
李维惊恐地发现,他们的身体,也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他们的皮肤,在栖息舱的灯光下,泛着一种非人的、半透明的光泽。他们的眼睛,似乎变得比以前更黑,更深邃,仿佛能倒映出整片星空。
“队长!林博士!”李维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你们到底怎么了?!那东西……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江波缓缓地转过身,看着李维。他的眼神,不再是李维所熟悉的那个沉稳的指令长,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充满了怜悯的眼神。
“李维,你不好奇吗?”江波的声音,变得有些陌生,带着一种空洞的共鸣,“是谁,在照看着这座花园?又是谁,在等待着收获的季节?”
林兰也转过头,她的声音,变成了一种轻柔的、如同催眠般的耳语:
“时候到了,李维。牧羊人……来巡视他的牧场了。”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栖息舱!主控台的屏幕上,所有的读数都变成了红色!
“警报!检测到高强度能量源!来源……黑色方碑!”
三人同时看向舷窗外。
只见远处那座死寂了千万年的黑色方碑,此刻竟从内部,亮起了无数条淡蓝色的光路!那些光路,如同生物的神经网络,迅速布满了方碑的全身。
方碑周围的红色沙土,开始无风自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火星稀薄的天空,在方碑的正上方,也开始变暗、扭曲,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座方碑,不是实体!它是一个……门!
一道通往未知宇宙的,星门!
“那……那是什么东西?!”李维指着舷窗外,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怪……怪物!有怪物要出来了!”
星门的光芒,达到了顶点。一个巨大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东西”,正从那片扭曲的光影中,缓缓地,挤出来。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是由流动的星云、跳跃的闪电和纯粹的黑暗共同构成。它的降临,甚至让空间本身,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江波缓缓地走到李维身边,脸上没有一丝恐惧,反而是一种……回归母亲怀抱般的、极致的幸福与虔诚。他眼底深处,也亮起了和星门一样的、淡蓝色的光。
他看着窗外那不可名状的“神”,又转头,看着已经彻底崩溃的李维。
“怪物?不,李维。”
站在他身旁的林兰,也露出了同样的、圣洁而又非人的微笑。她的声音,与江波的声音,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变成了一种空灵的、不属于人类的合声,在这小小的栖息舱内,缓缓回荡:
“那是……我们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