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周睿，我们离婚吧。”
咖啡馆里，妻子林娜搅拌着杯中的拿铁，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我跟公司申请了，调去南方的总部。这个城市，我待够了。”
周睿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结婚十五年，她还是那么漂亮，那么干练，只是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当初看他时的光。
“那……依依呢？”他沙哑着问，“女儿怎么办？她才上初一，正是关键的时候。”
林娜的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坚决：“依依跟着你。我那边刚过去，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带个孩子不方便。你放心，抚养费我一分不会少。”
“不方便？”周睿自嘲地笑了，笑声里满是苦涩，“所以，女儿对你来说，只是一个‘不方便’的包袱吗？”
林娜没有回答，只是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推到了他面前。
01
和林娜办完离婚手续的那天，天灰蒙蒙的，就像周睿的心情。
他没有告诉女儿依依真相，只是骗她说，妈妈因为工作需要，要去很远的地方出差，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
十四岁的依依似乎懂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懂。她没有哭闹，只是抱着爸爸，轻声说：“爸爸，以后我陪着你。”
女儿的这句话，让四十二岁的周睿，一个七尺高的男人，差点当场落泪。
从那天起，周睿的生活，彻底被颠覆了。
他原本在老家一家不大不小的设计院当个副总，工作体面，收入稳定。但为了女儿依依能上市里最好的初中——云城实验中学，他和林娜在两年前，就学着那些“候鸟”家长，在学校附近一个名为“翰林小区”的地方，租了一套两居室，开始了陪读生活。
以前，家里的一切，都是林娜在打理。他只负责赚钱，对女儿的学习和生活，几乎不怎么过问。
而现在，林娜走了，他成了一个手忙脚乱的“全职陪读爸爸”。
他辞掉了老家的工作，用这些年的积蓄，在云城开了一家小小的广告打印店，勉强维持着父女俩的生活开销。
每天早上六点，他要准时起床，给女儿做一顿算不上美味、但至少能填饱肚子的早餐。他学着辨认各种蔬菜，学着控制油盐的用量，厨房常常被他搞得像战场一样。
“爸，今天这个鸡蛋，又咸了。”饭桌上，依依吐着舌头说。
“啊？是吗？那我下次少放点盐。”周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送女儿上学后，他就要赶去自己的小店里忙活。中午，他再骑着电瓶车，一路飞驰地赶回家，给女儿做午饭，送饭。等女儿下午放学，他又要把她接回来，辅导她做作业。
对于一个理科出身的男人来说，辅导初中女儿的文科作业，简直是一场噩梦。
“爸，这个‘草长莺飞’是什么意思啊？”
“嗯……就是草长得很高，莺……就是一种鸟，飞来飞去的意思吧。”
“那‘杂花生树’呢？”
“就是……很多乱七八糟的花，长在了树上？”
“爸！你别乱说！”依依气得直跺脚。
周睿只能尴尬地拿出手机，一边查，一边给女儿解释。
生活虽然一地鸡毛，但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成绩也稳定在班级前列，周睿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他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女儿身上，完完全全地，成了一个为了孩子而活的中年男人。他没想过再婚，也没时间去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女儿依依，就是他的全世界。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他以为自己了如指掌的“全世界”，竟然开始有了他看不懂的秘密。
02
隔壁的房子空了小半年，终于在一个周末，搬来了新邻居。
周睿那天正好去楼下扔垃圾，看见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正指挥着搬家工人，把家具一件件往楼上搬。
男人个子很高，身材保持得不错，穿着一身运动服，看起来比周睿要显得年轻精神一些。
“兄弟，新搬来的？”周睿主动上前递了根烟。
“是啊，以后就是邻居了。”男人爽朗地一笑，接过烟点上，“我叫陈浩，你呢？”
“周睿。”
两个男人就这么在楼道里，借着一根烟的工夫，攀谈了起来。
一聊才知道，两人竟然是“同道中人”。
陈浩也是个单亲爸爸，带着一个和依依同龄的女儿，名叫婷婷，也是刚转到实验中学，也在初二。
“你也是一个人带女儿？”周睿像是找到了组织，惊讶地问。
“可不是嘛。”陈浩吐了个烟圈，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她妈跟人跑了，法院把女儿判给了我。为了孩子上学，只能把老家的生意交给别人看着，自己跑来当‘陪读公’了。”
相似的境遇，让两个中年男人之间，瞬间就多了一份惺惺相惜的亲近感。
他们都是为了女儿，放弃了自己的事业和生活，困守在这小小的陪读小区里，当着既当爹又当妈的“全能保姆”。
陈浩的性格比周睿要外向得多，也似乎比他更会生活。
没过两天，他就主动敲开了周睿的门，手里端着一盘刚出锅的红烧肉。
“老周，尝尝我的手艺！以后咱们两家可以搭伙做饭，我做饭，你洗碗，怎么样？省得你天天下毒害你闺女。”陈浩半开玩笑地说。
周睿看着那盘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红烧肉，再想想自己厨房里那“惨不忍睹”的景象，老脸一红，连忙把人请了进来。
从那天起，两家人的走动，明显多了起来。
陈浩的厨艺确实比周睿高出不止一个档次，他不仅会做家常菜，甚至还会煲汤、做点心。周睿父女俩，算是彻底告别了“咸鸡蛋”时代。
作为回报，周睿则包揽了所有需要动脑子的活儿。陈浩家的电脑坏了，网络出问题了，甚至是女儿婷婷的数理化作业遇到了难题，只要周睿出马，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两个爸爸，两个女儿，就这样在磕磕绊绊的陪读生活里，组成了一个奇怪又和谐的“互助小组”。
周睿常常感慨，有个这样的邻居，真是自己的福气。
但他当时并未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会有一件比修电脑、解数学题更棘手百倍的事情，要求助于这位新“战友”。
03
女儿依依的变化，是从初二下学期开学后，悄然开始的。
周睿最先发现的，是女儿的话变少了。
以前，依依虽然也有些少女的小心思，但总体上还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每天放学回家，她会叽叽喳喳地跟爸爸分享学校里的趣事。
“爸，我们今天英语课听写，我又是全班第一！”
“爸，我们班那个王小胖，今天上体育课摔了一跤，可搞笑了！”
可现在，她变得越来越沉默。
每天回家，她就默默地吃饭，然后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上。
周睿敲门进去给她送水果，总会看到她慌乱地把什么东西藏到枕头下面。
“依依，在干嘛呢？”
“没……没干嘛，在做作业。”女儿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看他。
除了沉默，她的生活习惯，也发生了一些奇怪的改变。
她开始频繁地出入卫生间，而且每次都在里面待很久。她洗澡的时间，也变得特别长。
她的饭量也变小了，脸色总是有些苍白，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上课的时候，周睿好几次都接到老师的电话，说依依在课堂上打瞌睡，精神不集中。
周睿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
他是个男人，心思没有那么细腻，但他不是傻子。女儿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让他脑子里闪过无数个不好的念头。
早恋了？
被人欺负了？
还是……生病了？
每一个猜测，都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他试图和女儿沟通。
“依依啊，最近在学校……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跟爸爸说说。”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
“没有啊，都挺好的。”依依低着头，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米饭。
“那……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爸爸带你去医院看看？”
“我没病！你烦不烦啊！”依依突然提高了音量，然后猛地放下碗筷，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周睿被女儿突如其来的脾气，吼得愣在了原地。
这是女儿长这么大，第一次用这么冲的语气跟他说话。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里又急又痛，却又无计可施。
女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事，不再是那个什么都跟爸爸说的“小棉袄”了。而他这个笨拙的父亲，似乎已经被隔绝在了女儿的世界之外。
那种无力感，让他感到无比的挫败。
他甚至开始怀念起前妻林娜。他想，如果林娜还在，她一定能看出女儿到底是怎么了。母女之间，总有些话，是他们父女之间，无法言说的。
可现在，这个家里，只有他。
他必须得想办法，弄清楚女儿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04
为了弄清女儿的秘密，周睿开始偷偷地观察。
他像一个笨拙的侦探，小心翼翼地，搜集着各种“蛛丝马迹”。
他会假装不经意地，翻看女儿的书包，但除了课本和作业本，什么都没有。
他会趁女儿睡着后，悄悄地走进她的房间，想看看她藏在枕头下的，到底是什么。可女儿似乎有了防备，枕头下总是空空如也。
他甚至还偷偷地，跟踪了女儿一次放学。
结果，他看到女儿和隔壁的婷婷，还有几个女同学，有说有笑地走出了校门，然后拐进了一家精品店。几个女孩凑在一起，对着货架上的什么东西，指指点点，脸上都带着一种神秘又羞涩的表情。
周睿不敢靠得太近，看不清她们到底在看什么。
他所有的侦查行动，都一无所获。女儿的世界，像一个上了锁的盒子，他找不到任何打开的钥匙。
这让他更加焦虑了。
他开始失眠，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女儿那张苍白又倔强的脸。
他甚至动过一个很糟糕的念头：撬开女儿房间的锁，看看她到底在里面做什么。
但理智最终还是战胜了冲动。他知道，那么做，只会把女儿推得更远。
矛盾的彻底爆发，是在一个周六的早上。
那天，依依说要去同学家写作业，一早就出了门。
周睿看着女儿空荡荡的房间，一个念头再也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女儿的房间。
他告诉自己，他只是想帮女儿收拾一下屋子，通通风。
房间里很整洁，书桌上的课本摆放得整整齐齐，空气中还残留着少女身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周睿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他走到床边，想帮女儿把被子叠好。
就在他抱起被子的那一瞬间，他的目光，无意中扫到了床单上的某处。
周睿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他像一尊雕塑一样，站在女儿的床边，足足愣了有半分钟。
紧接着，一股热流，“轰”的一下，直冲他的脑门。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子根，一直红到了耳尖。
他丢下被子，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连连后退了几步。
然后，他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女儿的房间。
他冲出自己的家门，靠在冰冷的楼道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怦怦”地狂跳不止。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
05
周睿在楼道里站了很久，才让那颗狂跳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些。
但他的脸，依旧红得像一块烙铁。
他知道，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必须得去跟女儿谈谈。
可是，他该怎么开口？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楼道里来回踱步，把自己的头发都抓成了一个鸡窝。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隔壁的门开了。
是邻居陈浩，提着一袋垃圾，准备出门。
“哟，老周，大清早的，在这儿练竞走呢？”陈浩看到他这副样子，笑着打趣道。
周睿看到陈浩，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
他几步冲到陈浩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窘迫。
“老……老陈……”周睿涨红了脸，嘴唇哆嗦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浩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
“老周，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你快说啊，别吓我！”
“是……是依依的事，但又……不是什么坏事。”周睿急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
他知道，这件事，靠他自己，是绝对解决不了的。为了女儿，他只能豁出这张老脸了。
他看着一脸困惑的陈浩，组织了一下语言，用一种他自认为比较委婉的方式，开了口。
“我这边……毕竟是个大男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埋越低。
“所以我想……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鼓足最后的勇气。
然后，他猛地抬起头，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陈浩，用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语气，把那句让他纠结了半天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要不……咱俩换一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