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小静，你过来帮我看一下，朗朗的这个志愿填报，我总觉得有点不稳妥。”
赵峰举着儿子的报考指南，书页上被他用红蓝两色笔画得满满当当。他回头望向正窝在沙发角落里的妻子。
妻子吴静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手机屏幕，手指飞快地在上面滑动着，嘴角还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浅浅的笑意。
她头也没抬，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
“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话？”赵峰的声调不由得提高了一些，语气里混杂着无奈和一丝压抑的不快，“儿子的前途是大事！你整天就知道看手机，里面是长了金子，还是能开出花来？”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研究，我这儿正跟朋友聊正事呢。”吴静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屏幕，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仿佛被打扰的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赵峰看着妻子那张专注而又陌生的侧脸，灯光照在她保养得当的皮肤上，却照不进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心里一阵发堵，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无话不谈，从厂里的八卦到儿子的尿布，什么都能聊得津津有味。
而现在，这个家里，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声音，和妻子那永远“正在忙”的回应。
他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过身，戴上老花镜，继续研究那本厚厚的指南。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子里的灯没有全开，显得有些昏暗。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家。咫尺之间，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越来越深的鸿沟。
01
赵峰，45岁，是这座名叫滨江的二线城市里，一家大型机械厂的老牌车间主任。
他的人生，就像他每天巡检的那些轰鸣的德制机床，坚固、可靠，按部就班，每一个齿轮都严丝合缝地咬合在家庭和责任的轨道上。
对他而言，男人最大的成就，不是什么功名利禄，而是能让老婆孩子衣食无忧，能撑起一个安稳的家。
妻子吴静，43岁。二十年前，她也是市纺织厂里一朵爱说爱笑、明艳动人的花，两条乌黑的麻花辫，是很多小伙子梦里的风景。
为了家庭，为了儿子赵朗，她辞去了工作，剪掉了长发，收起了自己的所有爱好和虚荣心，将自己的人生，完全压缩进了厨房的油烟、孩子的成绩单和丈夫的衣食住行里。
她像这个家的基石，坚固、沉默，也因为太过熟悉，而渐渐地被视作理所当然。
儿子赵朗，17岁，省重点高中的高三学生。他是这个家庭最完美、最骄傲的作品，是赵峰所有辛劳的意义所在，也是吴静所有青春付出的最好证明。
赵朗不仅学习好，性格也开朗阳光，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眼中的好伙伴。
这个三口之家，住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单位家属院里。房子不大，是九十年代分的福利房，但总是被吴静收拾得一尘不染，阳台上的花花草草也总是生机勃勃。
赵峰负责在外打拼，吴静负责操持后方，儿子则负责承载他们全部的希望和未来。
这是一个在外人眼中，堪称幸福范本的家庭。邻居们见了面，总会羡慕地说：“老赵，你可真有福气，老婆贤惠，儿子争气。”
每到这时，赵峰都会憨厚地笑笑，心里充满了踏实的满足感。
他曾坚信，这样平淡的日子，就是幸福的终极形态。他以为，他的人生会像一条平静的河流，就这样安安稳稳地流淌下去，直到退休，直到看着儿子娶妻生子。
他不知道的是，平静的河面之下，早已有了汹涌的暗流。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02
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赵峰后来曾无数次地在失眠的夜里，反复回想这个问题。
或许，是从吴静学会了使用智能手机，开始拥有一个他完全无法探知的线上世界开始。那个世界里有她爱看的短视频，有她加的各种购物群、主妇群，也有一些他不知道的“朋友”。
也或许，是从她开始重新注重打扮，将那些压在箱底多年的裙子和化妆品，一件件翻找出来开始。她不再满足于家属院门口那家开了二十年的理发店，而是学会了团购，去市中心找那些昂贵的“首席设计师”，烫了时髦的卷发。
起初，赵峰并未在意。男人嘛，总是有些粗心。他甚至觉得这样挺好，妻子有自己的社交和娱乐，总比整天闷在家里，围着灶台和孩子转强。
“哟，今天这身挺好看啊。”有一次，他看到吴静穿了条新买的连衣裙，难得地夸了一句。
吴静在镜子前转了个圈，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像小女孩一样的笑容。但那笑容，却不是给他的。她只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言自语般地说：“是吗？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谁？”赵峰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吴静立刻收敛了笑容，淡淡地说，“我那些姐妹，眼光可挑剔了。”
赵峰没有再追问，但心里却第一次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那之后，他开始感受到那份愈发明显的疏离。
吴静花在手机上的时间越来越多。她不再追那些八点档的家庭伦理剧，而是抱着手机，戴着耳机，看着什么东西，时不时地发出压抑的、甜蜜的笑声。
当赵峰凑过去想看看是什么这么好笑时，她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地按灭屏幕，警惕地问：“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她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借口也越来越五花八门。“老姐妹聚餐”、“社区的瑜伽班”、“新开的书店搞活动”……每次出门前，她都会在镜子前，花很长的时间打扮自己，那种细致和投入，是他们刚结婚时才有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些东西了？”赵峰看着精心打扮、准备出门的妻子，疑惑地问。
“人总是要有点变化的嘛，总不能一辈子守着锅台过日子吧？”吴静一边在镜子前涂着口红，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
她的回答无懈可击，却让赵峰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恐慌。
他感觉，妻子正在变成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她有了一个全新的、他被排除在外的生活圈。
家，渐渐变成了吴静的一个落脚点，而不是归宿。
饭桌上的交流越来越少，常常是父子俩在讨论学校的趣闻和未来的志愿，而吴静则心不在焉地捧着手机，偶尔抬头附和一句，眼神却早已飘远。
赵峰想和她谈谈，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他是个笨嘴拙舌的男人，习惯了用行动代替言语。他觉得夫妻之间，都老夫老妻了，哪还有那么多情情爱爱的话要说。
他只能把这份不安，深深地埋在心底，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让妻子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03
不安，终究在一些无法忽视的、冰冷的细节面前，变成了明确的、锥心刺骨的怀疑。
第一个疑点，是一张被吴静随手扔在书房垃圾桶里的电影票存根。
那天赵峰整理书房，发现了那张被揉成一团的小纸片。他好奇地展开，那是一部时下最热门的青春爱情电影，赵峰对这种电影向来不感兴趣，吴静也从未提过想看。
最关键的是，票根上清清楚楚地印着“双人座”，时间是上周三的下午，一个工作日的下午。
赵峰拿着那张小小的纸片，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天，吴静告诉他，是去参加一个社区组织的免费烘焙兴趣班。
一个人的兴趣班，怎么会买两张情侣座的电影票？还是在这种年轻人扎堆的爱情电影？
赵峰的心，第一次被狠狠地刺痛了。但他选择了沉默，他告诉自己，也许是朋友送的票，她和某个女伴一起去看的，只是不好意思告诉自己，怕自己说她不务正业。
他努力地为妻子寻找着借口。
第二个疑点，是吴静身上开始出现一些陌生的、昂贵的物品。
一条他从未见过的、质地精良的羊绒围巾，一个他叫不上名字、但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皮质包包。以他们家的经济条件和吴静一贯的节俭，是绝对舍不得买这些奢侈品的。
“这包哪儿来的？挺贵的吧？”赵峰终于忍不住，在一次晚饭后，指着那个新包问道。
“哦，一个朋友送的生日礼物。”吴静的回答很平静，眼神却没有看他，而是低头专注于挑鱼刺。
赵峰的心，又一次凉了半截。他清楚地记得，吴静的生日，明明还有一个多月。哪个朋友会提前这么久送礼物？
真正的引爆点，是在一个寂静的深夜。
赵峰被一阵蚊子声吵醒，起夜去点蚊香。路过客厅时，他发现吴静的手机落在了沙发上，屏幕因为一条新消息的进入而亮了起来。
他鬼使神差地，像个贼一样，拿起了那部手机。他知道这样做不对，但他无法控制那份想要探寻真相的魔鬼般的冲动。
手机没有设密码。
一个微信对话框，停留在最上方。对话框的置顶，是一个没有任何备注的、纯黑色的头像，显得神秘而又诡异。
他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那个对话框。
里面的聊天记录，甜蜜得让他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都感到一阵阵的肉麻和恶心。
“今天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开心。”
“你的笑容，像阳光一样，融化了我心里的冰。”
“晚安，我的宝贝。梦里见。”
而吴静的回复，更是充满了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小女孩般的娇羞和热情。
“你也是，早点休息哦。（亲亲）（爱心）”
“和你在一起，我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梦里也要见到你！（拥抱）”
赵峰拿着手机，感觉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他引以为傲的家庭，他坚信不疑的婚姻，原来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在他勤勤恳恳、为了这个家在外奔波劳碌、累得像条狗的时候，他的妻子，正在和另一个男人，分享着他从未得到过的温柔和甜蜜。
他想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想冲进卧室把那个熟睡的女人揪起来，让她看看这些肮脏的聊天记录。
但最终，他只是默默地将手机放回了原处，然后一个人，走到了阳台上。
他怕吵醒儿子。
那个即将高考、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的儿子，是他现在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底线。
他在阳台上，抽了半包烟，直到天色发白。烟雾缭绕中，他的心，也冷成了一块冰。
04
从那天起，赵峰的世界，就只剩下了两件事：在儿子面前，扮演一个若无其事的父亲；在妻子背后，寻找那个该死的“奸夫”。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开始冷静地、不动声色地观察和追踪自己的“猎物”。
他发现，吴静每周三和周五的下午，都会去同一个地方。她会先去超市买很多菜和零食，然后打车去往一个方向。
那是一个位于城市新区的高档公寓，安保非常严格，外来车辆和人员都需要登记。
赵峰进不去，只能像个幽灵一样，在小区对面的马路边徘徊。他看着妻子拎着大包小包，熟门熟路地走进那栋华丽的大楼，几个小时后，又两手空空、面带笑容地走出来。
他的心，被嫉妒和愤怒的火焰，反复灼烧。
他要知道，那个藏在里面的男人，到底是谁！那个能让自己的妻子，心甘情愿地为他买菜做饭、洗手作羹汤的男人，到底是谁！
他用了一个最笨，也最直接的办法。他请了一天假，从早上开始，就守在了那栋公寓的唯一出口。他想看看，有谁会和吴静在差不多的时间，从那栋楼里出来。
他从早上等到了傍晚，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和吴静有特殊关系的。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一辆外卖摩托车，停在了他的面前。
“大哥，麻烦问一下，A座1304的业主，在家吗？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外卖小哥焦急地问。
1304。
赵峰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记得，妻子每次进去的，就是A座！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形成。
他装作不经意地，和保安亭的保安聊起了天。他递上烟，套着近乎，拐弯抹角地打听1304的住户信息。
保安警惕性很高，什么都不肯说。
但赵峰还是从只言片语中，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1304的业主，是个刚刚搬来不久的单身租户，平时深居简出，非常神秘。
这就够了。
赵峰的心中，已经勾勒出了那个“奸夫”的形象：一个有钱、神秘、专门勾引中年妇女的混蛋。
他决定，不再等待。他要主动出击，他要亲手撕开这对男女的假面具。他要让那个男人知道，破坏别人家庭，是要付出代价的。
05
赵峰把“摊牌”的日子，定在了周五的晚上。
他知道，那是吴静固定去约会的日子。
他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在家里做着最后的准备。他甚至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遍。
他要如何踹开那扇门，如何揪住那个男人的衣领，如何让妻子在事实面前，无地自容。
吴静像往常一样，打扮得体地准备出门。
“今晚跟朋友有个聚会，可能晚点回来。”她对正在看电视的赵峰说。
“嗯，去吧。”赵峰点了点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吴静走后，赵峰在沙发上坐了整整一个小时。他在等，等一个他认为最合适的时机。
晚上九点，他站起身，走到了儿子的房门口。
他做出了一个他这辈子最冲动，也最让他后悔的决定——他要带着儿子，一起去。
他要让儿子亲眼看看，他那个温柔贤惠的母亲，背地里是怎样一副嘴脸。他觉得，长痛不如短痛，这是儿子成年之前，必须上的一课。他要让儿子知道，这个世界上，充满了谎言和背叛。
“朗朗，别看书了，跟我出去一趟。”
“爸？这么晚了，去哪儿？”赵朗一脸疑惑。
“去……见证一下，你妈的另一面。”赵峰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冰冷的残忍。
赵朗虽然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但还是跟着他出了门。
车子在夜色中飞驰，最终停在了那栋熟悉的高档公寓楼下。
赵峰拉着一头雾水的儿子，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他今天开的是朋友的一辆好车，保安没有阻拦。
站在1304的门口，赵峰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赵朗的脸上，已经写满了不安和担忧。
赵峰不再犹豫，他抬起手，用尽全力，狠狠地砸在了门上！
“砰！砰！砰！”
“开门！吴静！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他嘶吼着，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
屋里，传来一阵明显的慌乱声。
过了许久，门，才被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
吴静的脸出现在门后，头发散乱，神色慌张。当她看到门外的丈夫和儿子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们……”
赵峰一把将门彻底推开，双眼喷火地扫视着屋内，准备揪出那个藏起来的男人。
然而，屋内，只有一个身影。
那个人，就站在客厅的中央，同样是一脸的惊慌失措。
赵峰在看清那个人的脸后，整个人如遭雷击，准备好的一切咒骂，都卡在了喉咙里。
赵朗像是被人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灵魂，他就那么僵硬地站在门口，眼睛死死地盯着屋里的那个人，瞳孔放大，嘴唇发白。
“怎么会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