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林小姐,乘坐该航班的旅客名单里,并没有您的名字。”
机场值机柜台后,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小姐姐,用一种混合着抱歉和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我妈,“妈,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票都买好了吗?”
我妈王秀兰甚至都懒得看我一眼,她正忙着把手里的一个爱马仕包包递给弟媳孙莉,语气是那么地理所当然。
“哦,忘了跟你说,钱不太够,就只买了四张票。”
“你弟弟和弟媳新婚,我肯定得带着他们去见见世面;你爸得跟着去照顾我;家里总得有个人看家吧,我看来看去,也就你最合适了。”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到了脚底,让我在这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冷得彻骨。
01
故事的开端,要从半个月前那顿“鸿门宴”说起。
那天我照常加班到快九点才回家,刚一推开门,就看到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和我那游手好闲了大半年的弟弟林伟,以及他那位刚过门不到三个月的媳妇孙莉。
我妈王秀兰一见我回来,脸上那菊花似的笑容立马淡了几分,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回来了?赶紧洗手吃饭,就等你了。”
可实际上,他们三个早就吃得油光满面了。
我爸林建国默默地从厨房里给我盛了碗饭,递给我,朝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少说话。
我习惯了,在这个家里,我永远是那个“最后”和“多余”的。
饭桌上,我妈兴高采烈地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喜讯!咱家那套老房子的拆迁款批下来了,足足有两百多万!我决定了,趁着我跟你爸还走得动,带你们全家去迪拜,来个豪华七日游!”
“哇!真的吗妈!您太伟大了!”林伟兴奋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搂住我妈的脖子。
弟媳孙莉也笑得合不拢嘴,“妈,我早就想去迪拜的帆船酒店了,还有那些购物中心,我的天,我得赶紧列个购物清单!”
看着他们母慈子孝的画面,我的心里也泛起了一丝久违的波澜。
去迪拜?这是我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我妈说的是“全家”。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她心里,终于也有了我的一席之地?
我小心翼翼地问:“妈,真的……也带我一起去吗?”
我妈瞥了我一眼,筷子在盘子里扒拉着,语气随意地说:“那当然了,你不是咱家人啊?不过话说回来,你那点工资,去了也买不起什么东西,就当是跟着去长长见识吧。”
虽然话不中听,但我当时真的信了。
我以为,她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甚至开始感激这笔从天而降的拆迁款,觉得它或许能修复我们之间那道早已深不见底的亲情裂痕。
可我忘了,裂痕之所以是裂痕,就是因为它永远不可能真正愈合。
就在我为这个虚无缥缈的“全家游”而心生欢喜时,我妈话锋一转,看向了我。
“对了,静静,你弟弟他们结婚,你这个当姐姐的还没表示呢。这次拆迁款主要得留着给小伟换套大房子,所以……你看,你是不是先帮你弟弟把那三十万的车贷给还了?他这没工作,天天被银行催,也怪可怜的。”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原来,这顿饭的真正目的,在这里等着我呢。
02
尽管心里堵得慌,但为了那张去迪拜的机票,为了那份可笑的“家庭归属感”,我还是点了头。
第二天,我把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的三十万,一分不剩地转给了我弟。
那是我原本打算为自己买个小公寓的首付款。
转完账的那一刻,我看着手机上只剩下三位数的余额,心里空得厉害。
可我妈和林伟他们,却高兴坏了。
林伟拿着我还完贷款的凭证,立刻就开着他的新车带着孙莉出去兜风了。
我妈则破天荒地拉着我的手,脸上笑开了花,“我就知道我的静静最懂事了!你放心,这次去迪拜,妈一定给你买个好看的包包!”
我当时竟然还觉得,用三十万,换来一次家人的认可,或许是值得的。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又傻又可悲。
从那天起,我就成了我们家“迪拜七日游”的总策划兼执行。
因为我妈说了,他们年纪大了,不懂那些洋玩意儿,弟弟弟媳又只顾着打游戏和逛街,这些“小事”自然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我像个陀螺一样,连着一个星期,每天熬夜到凌晨。
查攻略,订酒店,规划路线,对比价格,甚至连他们每天要去哪个餐厅,我都做了详细的备注。
迪拜天气热,我提前给他们买好了防晒霜和遮阳帽。
那边电压和国内不一样,我跑了好几个商场才买到合适的转换插头。
我妈有高血压,我特意去医院咨询了医生,准备了一整个药包的应急药品。
我爸肠胃不好,我连他平时爱吃的几款饼干都装进了箱子。
我甚至动用了我最后一点积蓄,给他们每个人都换了五百美金的零花钱。
那几天,公司的同事都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跟我关系最好的晓雯把我拉到茶水间,担忧地问:“静静,你这是怎么了?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是不是家里又找你麻烦了?”
晓雯是我大学同学,对我家里的情况了如指掌,也是唯一一个会为我打抱不平的人。
我强撑着笑脸,“没有,是我妈要带全家去迪拜玩,我这不是在做准备嘛。”
晓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妈?她能有这好心?静静,你别怪我说话直,你那个妈,就是个无底洞,你可别再犯傻了!”
“这次不一样的,”我试图说服她,也像是在说服我自己,“她亲口说的,带全家人一起去。”
晓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现在回想起来,她当时的眼神里,充满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
在准备所有东西的时候,我也问过我妈护照的事情。
“妈,把你们的护照都给我吧,我来统一办签证。”
我妈当时正敷着一张昂贵的面膜,眼皮都没抬,“不用你管,我托旅行社的朋友,全都加急办好了,到时候在机场汇合就行。”
我当时竟然没有一丝怀疑。
我还天真地以为,她是真的怕我太辛苦。
03
出发前的那个晚上,是我这几年来最激动,也是最期待的一晚。
家里到处都堆满了行李箱,几乎全是弟弟和弟媳的。
孙莉买了好几套崭新的长裙,在客厅里一件一件地试穿,不停地问林伟哪件更好看。
“老公,你看这件红色的怎么样?拍照肯定特别上镜!”
“好看好看!我老婆穿什么都好看!”林伟的嘴像抹了蜜一样。
我妈在一旁看着,笑得一脸宠溺,“你们俩啊,就尽情地玩,尽情地买!钱不够了就跟妈说!”
而我爸,则默默地坐在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的宝贝相机。
只有我,像个局外人,在这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家里,忙碌地穿梭着。
我帮我妈把降压药按日期分装好,用标签贴上。
我帮我爸检查了相机的电池和内存卡。
我甚至还帮孙莉把她的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妆品,用收纳袋仔细地装好。
直到深夜,他们都回房休息了,我才终于能坐下来,拿出我的那个小小的行李箱。
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我那本崭新却从未被使用过的护照。
我抚摸着护照的封面,想象着自己第一次坐上飞机,想象着迪拜的阳光、沙滩和帆船酒店。
我甚至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到了那里,我要怎么拍出第一张游客照,发一个怎样的朋友圈。
也许,这次旅行之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也许,我妈会看到我的好,会明白女儿也和儿子一样亲。
也许,我以后的人生,也能像这次旅行一样,充满阳光。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妈推门进来了。
这让我受宠若惊,因为自从我工作后,她就几乎没进过我的房间。
她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递给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静静,忙到现在还没睡呢?赶紧喝了牛奶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早班机呢。”
我接过牛奶,眼眶一热,差点哭出来。
“妈……”
“行了,别矫情了,快喝吧。”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我捧着那杯牛奶,觉得那是全世界最香甜的东西。
我把母亲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当成是亲情破冰的信号。
我却不知道,那不过是她给我上演的,最后一场戏。
那杯加了安眠药的牛奶,是她为了确保我第二天不会醒得太早,而精心准备的。
04
第二天,我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的。
窗外的天已经大亮,我猛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抓起手机一看,瞬间如坠冰窟。
早上七点半!
而我们要赶的飞机,是早上八点半的!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都来不及想,胡乱地套上衣服,抓起身份证和护照,拖着行李箱就往外冲。
客厅里空无一人,他们早就走了。
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条信息,就这么把我一个人,扔在了家里。
我疯了一样地冲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司机师傅说:“师傅,求求您,快一点,去机场,我赶飞机!”
一路上,我的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
我不断地安慰自己,他们肯定是在机场等我,肯定是看我睡得太沉不忍心叫醒我,肯定不是故意丢下我的。
可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值机柜台,看到他们一家四口正悠闲地坐在不远处的咖啡厅里,有说有笑的时候,我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
我像个傻子一样,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过去。
“妈,你们……怎么不等我就先来了?”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妈看到我,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反而闪过一丝被戳穿的恼怒。
她还没开口,弟媳孙莉就阴阳怪气地开了腔:“哎呦,大姑姐,你可真行啊,全家人都等你一个,你这架子也太大了吧?”
林伟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啊姐,妈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不接,我们还以为你怎么了呢。”
我下意识地去看手机,通话记录里,干干净净,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
他们在我面前,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然后,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当我被工作人员告知,旅客名单里根本没有我的名字时,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我妈那句轻飘飘的“钱不太够”,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我最后一丝希望和尊严,都捅得粉碎。
周围旅客的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我的身上。
我看着我妈那张冷漠的脸,看着弟弟弟媳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我爸那永远选择逃避的懦弱侧脸。
我忽然就笑了。
笑我自己,怎么会天真到以为,一块石头,是能被捂热的。
我挺直了背,看着他们,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好,这个家,我以后不看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转身,拖着我那个可笑的行李箱,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机场大厅。
05
回家的机场大巴上,我的眼泪才终于决堤。
我把脸埋在双臂里,哭得浑身发抖。
不是因为没去成迪拜而难过,而是为了我这二十八年来,不断付出却从未被善待的人生。
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风景,就像我那可笑的过往。
手机的家庭群里,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
孙莉发了一张他们过了安检的照片,四个人对着镜头笑得无比灿烂,配文是:“迪拜,我们来啦!”
林伟在下面回复:“感谢妈咪,妈咪最大方!”
我爸也默默地点了个赞。
没有一个人,提起我。
仿佛我只是一个帮他们推行李到机场,就完成了任务的佣人。
我面无表情地,退出了那个群聊,然后将他们四个人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删除。
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家”,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从床底下拖出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
里面是我工作以来所有的积蓄,那张准备给林伟还车贷,却最终被我还给了自己的存折。
看着上面那一长串数字,我第一次为自己感到庆幸。
庆幸自己留了最后一丝理智,没有将自己的未来,彻底葬送。
第二天,我没有去公司,而是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我去银行,把存折里所有的钱都转到了自己的卡上。
然后我去理发店,剪掉了我留了十年的及腰长发,换了一个干练的短发造型。
镜子里的女孩,眼神陌生,却又无比坚定。
下午,我找了一家中介,把这个承载了我所有噩梦的房子,挂了出去。
这是我爸妈的房子,但我有权利卖掉它,因为当年买房的首付,是我用大学四年拼命兼职和拿奖学金攒下来的钱。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那个所谓的家,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足够了。
就在我拖着行李箱,准备永远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的,是一个陌生的国际长途号码。
归属地显示——阿联酋,迪拜。
我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难道是他们出什么事了?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闪了一秒,就被我掐灭了。
我跟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可那电话,却像催命符一样,执着地响个不停。
最终,我还是鬼使神差地,划开了接听键。
我犹豫着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的却不是家人的声音,而是一个焦急万分的陌生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