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三年前,市第一医院的急诊抢救室里,林岚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丈夫。
至少,在所有同事的眼里,是这样。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抢救床上的男人,是她的丈夫陈默,一个温文尔雅的大学老师。他浑身是血,因为从家里的楼梯上摔了下去,颅内大出血,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
脑外科的李主任,拿着一份《手术知情同意书》,和一支笔,急匆匆地走到了她的面前。
“岚姐!快!陈老师的情况非常危险,必须立刻开颅,清除血肿!再晚一点,就真的没机会了!”李主任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有些嘶哑。
林岚看着那封同意书,看着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她再熟悉不过的风险提示,她的手,却在剧烈地颤抖。
她是这家医院从业十五年的护士长,是急诊科里最冷静、最果决的“铁娘子”。她见惯了生死,也签过无数次家属的“放弃抢救”同意书。
可这一次,轮到她自己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毫不犹豫地签下字,为自己的丈夫,争取那最后一线生机。
然而,她却流着泪,用尽全身力气,摇了摇头,说出了那句让整个抢救室都瞬间安静下来的话:
“不,我不签。”
“我拒绝手术。”
李主任愣住了,周围所有正在忙碌的护士和医生,也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林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主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你丈夫!唯一的丈夫!不手术,他必死无疑!”
“我知道。”林岚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又异常的坚定,“我知道。但,我不签。”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是刚刚出警的、一个看起来很年轻,但眼神却异常锐利的小伙子。
他叫赵峰。
他看了一眼抢救床上的陈默,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反应极度反常的家属,皱起了眉头。
他走到林岚身边,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
“嫂子,我们到现场的时候,感觉有点不对劲。您丈夫摔倒的那个位置……太巧了。不像是自己失足,倒像是……被人从背后,推下去的。”
02.
林岚的信条是:在抢救室里,没有感情,只有程序。
这是她从业十五年来,总结出的唯一真理。她见过太多因为家属的情感用事,而耽误了最佳抢救时机的悲剧。所以,她总是告诫手下的年轻护士,无论面对怎样的惨状,都要保持绝对的冷静。
可她自己,却有一个无法解开的心结。
她的父亲,是个老电工。在她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在外面检修线路,从电线杆上摔了下来,也是颅脑损伤。
当时,所有人都说,是意外。
送到医院,医生也说,必须立刻手术。
她的母亲,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吓得六神无主,哭着在同意书上签了字。
可父亲,最终还是死在了手术台上。
主刀医生说,是术中并发症,是意外,他们已经尽力了。
可林岚不信。
她后来学了医,当了护士,见过的手术越多,她心里的那个疑团,就越大。她总觉得,父亲的死,不是意外。一定是手术过程中,有某个环节,某个细节,被医生人为地忽略了。
这个心结,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在她的心里。也让她,对所有的“意外”和“手术”,都有一种近乎于病态的、偏执的警惕。
她害怕历史重演。
03.
丈夫陈默,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光。
他们是大学同学,自由恋爱。陈默是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待人接物,永远都是那么的得体和周到。他是同事和邻居眼里的“模范丈夫”,也是林岚心里最温暖的港湾。
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
可就是这样一个老好人,怎么会“意外失足”,从自家的楼梯上摔下去?
警察的初步调查结果,就是“意外”。
因为家里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也没有任何搏斗的迹象。陈默身上,除了摔伤,也没有别的伤痕。
可林岚,凭着她那双在急诊科里练就的“火眼金睛”,和内心深处那根因为父亲而绷紧的神经,她总觉得,事情不对劲。
丈夫摔倒的位置,太巧了。正好是楼梯拐角处,最容易失去平衡,也最不容易留下痕迹的地方。
他摔倒的时间,也太巧了。正好是林岚上大夜班,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
还有,他身上那些细微的、只有内行才看得懂的伤痕。比如,他手腕内侧那一点点不正常的红肿,和他后颈处,那一片极难察觉的、针尖大小的出血点。
这些,都不符合一个单纯的、从楼梯上滚落下来的摔伤逻辑。
这一切,都精准地,触碰了林岚内心深处,那根最敏感的神经——对“意外”的极度不信任。
她从丈夫的“意外”中,看到了当年父亲的影子。
她害怕,又一个“意外”的结论,会掩盖掉某个致命的真相。
04.
三年前那个夜晚的场景,像一部黑白电影,在林岚的脑海里,反复播放。
当丈夫陈默,被救护车呼啸着送到急诊室时,作为护士长的她,第一时间,接受了抢救。
她冷静地,甚至可以说是冷酷地,指挥着所有的抢救工作。
“准备气管插管!”
“肾上腺素,一毫克,静推!”
“心电监护!血氧饱和度!”
她像一个精准的机器,下达着一道又一道的指令。可当她亲手,为丈夫清理身上的血迹时,她的心,却在剧烈地颤抖。
就是在那时,她发现了那些不该存在的、细微的伤痕。
她的专业,和她的情感,开始了剧烈的冲突。
脑外科的李主任,是全院最好的专家。他的判断,是权威的。他认为,必须立刻开颅手术,清除血肿,这是唯一的机会。从医学程序上讲,他没有错。
可林岚,却从那些细微的伤痕中,读出了另一种可怕的可能。
她怀疑,丈夫在摔倒前,身体里,可能已经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病变”,或者,是“中毒”的迹象。
在这种情况下,冒然开颅,巨大的手术创伤和麻醉风险,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并且,会彻底破坏掉,可能存在的、最重要的证据!
所以,她做出了那个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决定——拒绝签字。
她想拖延时间,她想等警察的调查,能有新的发现。
可她,终究还是失败了。
05.
最终,因为林岚的拒绝签字,陈默在几个小时后,因为颅内压过高,抢救无效,死亡。
警方的最终调查结论,也因为缺乏任何直接证据,而维持了原判——意外事故。
林岚,成了所有人眼里的“冷血怪物”。
“她就是不想救她丈夫!我亲眼看见的,李主任都快给她跪下了,她就是不签字!”
“太恶毒了!平时看她挺专业的,没想到心这么狠!”
“我听说,她早就跟她们科室一个医生好上了,这是巴不得她老公早点死呢!”
流言蜚语,像刀子一样,从四面八方,刺向她。
丈夫的父母,在葬礼上,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当众宣布,与她断绝一切关系。
这三年来,林岚背负着这口巨大的黑锅,独自生活。她辞掉了护士长的工作,换到了医院的档案室,成了一个整日与故纸堆为伴的、沉默的女人。
她一直在等。
等一个能为自己,也为丈夫,洗清冤屈的机会。
这一天,机会,终于来了。
当年那个年轻的警察赵峰,如今,已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了。他再次,找到了林岚。
“林姐,”赵峰的表情,很严肃,“我为我三年前的草率,向您道歉。”
他告诉林岚,三年来,他一直对这个案子,耿耿于怀。一个专业的、爱着丈夫的护士长,为什么会做出那么反常的举动?这不合逻辑。
最近,他在整理一批即将销毁的旧物证时,又看到了陈默的遗物。鬼使神差地,他把陈默当时口袋里装着的一串钥匙,拿去局里的技术科,做了一个常规的、高精度的金属残留物检测。
结果,在其中一把钥匙的、最细小的缝隙里,他们发现了一种极其微量的、不该出现在那里的化学物质残留。
“季铵盐。”赵峰说出了一个化学名词,“一种强效的肌肉松弛剂。如果剂量足够大,可以让人在短时间内,四肢无力,呼吸困难,造成一种……类似于‘意外失足’的假象。”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瞬间点燃了林岚压抑了三年的那团火!
它印证了她当年的怀疑!
丈夫的死,绝对不是意外!
06.
“可是,”赵峰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光有这个,还不够。因为剂量太微小了,甚至构不成直接的投毒证据。而且,案子已经过去三年了,所有的直接证据,可能都已经被销毁了。想要重启调查,我们需要更直接的、新的线索。”
他说,他这次来,是作为朋友,私下里,想请林岚帮忙。
“林姐,”赵峰看着她,眼神无比凝重,“你是最了解陈老师的人。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出事前的半年里,他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或者,他身边,有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人?”
林岚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三年前的一幕一幕,像电影一样,在她的眼前闪回。
突然,一个被她忽略了整整三年的、温柔的身影,像一道鬼影,猛地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时丈夫的一个女学生,叫沈晓雅。
她记得,出事前的半年里,这个叫小雅的女孩,几乎成了他们家的常客。她总是以“请教问题”为由,来家里找陈默。她嘴很甜,很会来事,总是“林姐、林姐”地叫着,还经常带一些自己做的、据说很滋补的汤,来给“经常熬夜”的陈老师补身体。
当时,林岚还觉得,这是个懂事的好学生。
可现在想来,一切,都充满了疑点!
为什么,她每次来,都正好是自己不在家的时候?
为什么,丈夫喝了她送的汤之后,那段时间,总是显得特别疲惫,特别嗜睡?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在丈夫的葬礼上,所有人都来了,唯独这个跟他关系“最好”的学生,沈晓雅,没有出现!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了消息!
林岚猛地抬起头,看着赵峰,用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的、冰冷的声音,说道:
“有!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