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回来了?”
他手里的毛巾“啪”地掉在地上,溅起一圈浑浊的泥水,脸色煞白,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恐。
我靠在崭新的车门上,压下心里翻江倒海的疑惑,十年未见,他竟如此落魄。
我看着他,声音有些发干。
“大山,我回来了。”
“小雅呢?她在哪儿?”
我只想马上见到我日思夜想的姑娘。
01
我的记忆,总是停留在1996年那个闷热的夏天。
空气里都是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混杂着即将离别的愁绪。
那年我二十岁,一无所有,但又觉得自己拥有全世界。
因为我有小雅。
小雅是邻村的姑娘,有一双爱笑的眼睛,像山泉水一样清亮。
我们是在乡里的集市上认识的。
那天她买的头绳被风吹跑了,正好落在了我的脚边。
我捡起来,递给她。
她红着脸说了声谢谢。
从那天起,我的心里就住进了一个人。
我们偷偷地在村口的大柳树下见面。
我给她讲我在书上看到的外面的世界。
她听得入了迷,眼睛里闪着光。
她说:“阿强,等我们有了钱,你也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我握着她柔软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
那个年代的爱情,简单又纯粹。
一包五分钱的瓜子,就能让我们高兴一下午。
但我也知道,光有爱情是不够的。
小雅的父母看不上我这个穷小子。
他们说,连个像样的彩礼都拿不出来,拿什么给她幸福。
每一次,小雅都哭着从家里跑出来找我。
她说:“阿强,不然我们私奔吧。”
我抱着她,心里像刀割一样疼。
我怎么能让她跟着我受这种委屈。
男人的尊严,让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要去南方,去那个据说遍地是黄金的城市打工。
我要挣大钱,回来风风光光地娶小雅。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小雅的时候,她抱着我哭了很久。
“太远了,我怕。”
我抚摸着她的长发,心里也满是不舍。
“别怕,有大山在呢。”
大山是我的发小,我们俩穿一条裤子长大,比亲兄弟还亲。
我把他叫过来,当着小雅的面,把我的决定告诉了他。
大山一拳捶在我的胸口,眼眶也红了。
“强子,你真想好了?”
我重重地点了下头。
“想好了,为了小雅,为了我们的将来,我必须去。”
大山沉默了很久,最后也重重地点了点头。
“行,你去吧,家里有我。”
“嫂子,我也会当成亲姐姐一样照顾的。”
我信他。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父母,大山就是我最信任的人。
离别的前一晚,我把家里所有能凑到的钱都拿了出来,一共三百二十六块五毛。
我把三百块塞给了小雅。
“拿着,我不在的时候,想吃什么就买,别委屈了自己。”
小雅攥着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阿强,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你好好的,早点回来。”
我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耳边许下承诺。
“等我。”
“短则五年,长则十年。”
“我一定回来,开着小汽车,娶你过门。”
她哭着在我怀里点头。
那个夜晚,我们说了很久很久的话,仿佛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
第二天,村里的人都来送我。
我妈偷偷抹着眼泪,我爸一个劲地抽着旱烟。
大山帮我提着行李,一路上反复叮嘱我到了地方要来信。
小雅跟在后面,眼睛肿得像桃子。
在村口的长途汽车站,我把小雅的手,放到了大山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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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
我对着大山,一字一句地说。
“大山,我的女人,交给你了。”
“帮我照顾好她。”
“谁要是敢欺负她,你告诉我,我就是爬,也得爬回来。”
大山拍着胸脯,声音洪亮。
“强子,你放一百个心!”
“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嫂子!”
“谁敢动嫂子一根汗毛,我大山第一个跟他拼命!”
我笑了,心里最后的一点担忧也放下了。
汽车发动了,带起一阵黄色的尘土。
我从车窗里探出头,用力地挥手。
小雅和大山的身影,在我的泪水中,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我阿强,一定会混出个人样回来的。
车厢里很闷,充满了汗味和各种食物混合的味道。
我靠在椅背上,心里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有对离别的不安。
我不知道,我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我只知道,我没有退路了。
经过两天一夜的颠簸,我终于抵达了那个繁华的南方大都市。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看得我眼花缭乱。
这里的空气,都和家乡的不一样。
没有泥土的芬芳,只有一股工业的气息。
我握紧了口袋里仅剩的二十几块钱,给自己鼓劲。
阿强,你要在这里活下去。
你还要挣大钱,回去娶小雅。
最初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
我和一群老乡挤在潮湿的地下室里。
每天天不亮就去劳务市场等活。
什么脏活累活我都干。
搬水泥,扛钢筋,挖地基。
一天下来,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晚上回到地下室,倒头就睡,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
但每当拿到工钱的时候,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我省吃俭用,把大部分的钱都存了起来。
每个月,我最期盼的事情,就是去邮局。
给家里寄钱,也给小雅写信。
在信里,我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我说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老板很器重我。
我说城市的夜景很美,将来一定要带她来看。
我也反复地问她,家里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她。
很快,我就收到了小雅的回信。
信纸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是她惯用的雪花膏的味道。
她的字很娟秀,字里行间,全是对我的思念。
看着信,我仿佛能看到小雅趴在煤油灯下写信的样子。
我的心里,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所有的辛苦和劳累,在那一刻,都烟消云散。
为了她,一切都值得。
我还收到了大山的一封信。
他的字很丑,歪歪扭扭的,但内容却让我很感动。
他说:“强子,你在外面放心闯,家里一切有我,嫂子这边你更不用担心,我拿她当亲姐姐看,谁也别想欺负她。”
我把他们的信,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这是我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唯一的温暖。
时间就像流水一样,匆匆而过。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
我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变成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建筑工人。
我跟着一个包工头,学到了很多东西。
虽然还是很累,但收入稳定了不少。
寄回家的钱,也从最初的一两百,变成了一两千。
我以为,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我离我的目标,也越来越近。
但渐渐地,我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
小雅的信,开始变少了。
以前是一个星期一封,后来是一个月一封。
信的内容,也变得越来越短。
不再有那些缠绵的思念,更多的是一些生活的琐事。
她说,她妈的身体不太好,经常要吃药。
她说,她想做个小生意,但是没有本钱。
我没有多想。
我觉得,是我这个做男人的没用,让她跟着我受苦了。
我把身上所有的积蓄,都寄了回去,只留下了几百块的生活费。
我在信里安慰她,让她别急,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为了赚更多的钱,我开始接一些私活。
白天在工地干,晚上下了班,就去给别人打零工。
我几乎是拿命在拼。
有好几次,都因为过度劳累,差点从脚手架上掉下来。
工友们都说我疯了,说我不要命了。
他们不知道,在遥远的家乡,有一个姑娘在等我。
我必须拼。
又过了一年,小雅的信更少了,大山的信也收不到了。
我心里隐隐闪过一丝不安。
但很快我把那份不安,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我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小雅是爱我的,大山是我的兄弟。
他们,绝对不会背叛我。
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拼命挣钱,早点回到他们身边。
02
第四年,我的人生迎来了一个转机。
我所在的建筑队,接了一个大项目。
项目经理很欣赏我的踏实肯干,把我提拔成了一个小组长。
虽然官不大,但手底下也管着十几个人。
我的工资,也翻了一番。
那一年春节,我给小雅寄回去五千块钱。
那是我当时所有的积蓄。
我想让她过个好年,也想让她父母看看,我阿强不是个没用的人。
很快,我就收到了小雅的回信。
信里,她很高兴,说她用那笔钱,把家里的老房子翻新了一下。
她说,村里的人都很羡慕她,说她找了个有本事的男人。
看着这些话,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觉得我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但信的末尾,她又提了一件事。
她说,大山想开个养猪场,但是还差一些启动资金。
她问我,能不能再帮帮忙。
她说,大山这几年为了照顾她,也付出了很多,我们不能忘恩负义。
我看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我信不过大山,而是我手头确实没有钱了。
但我转念一想,小雅说得对。
大山是我兄弟,他有困难,我理应帮忙。
而且,他照顾小雅这么多年,我也该有所表示。
于是,我咬了咬牙,去跟工地的老板预支了三个月的工资。
一共八千块。
我把钱全部寄了回去。
我在信里说:“小雅,钱你先给大山用,跟他说,好好干,别辜负了我们的期望。”
从那以后,小雅的信,内容几乎都和钱有关。
今天说养猪场需要擴建。
明天说猪生病了,需要买药。
后天又说,饲料涨价了。
每一次,她都会在信里说很多好话,说等养猪场赚了钱,马上就把钱还给我。
我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一个养猪场需要这么多钱。
但每次看到信的最后,那句“阿强,我想你”,我所有的疑虑就都打消了。
我安慰自己,做生意不容易,前期投入大是正常的。
只要他们好,我怎么样都行。
为了满足他们不断增长的资金需求,我开始变得疯狂。
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除了工地的工作,我晚上还去做代驾,去码头扛包。
只要是能赚钱的活,无论多苦多累,我都干。
我像一头不知道疲倦的牲口,不停地透支着自己的身体。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人也瘦得脱了相。
但我的银行账户里的数字,却在不断地增长。
每一笔钱,我都毫无保留地寄了回去。
我甚至很少给自己的父母寄钱,我觉得他们有地种,饿不着。
而小雅和大山,他们是在创业,更需要我的支持。
我幻想着,等他们的养猪场走上正轨,我就风风光光地回去。
到时候,我不仅有能力娶小雅,还能和大山一起,把事业做大做强。
我们兄弟俩,一定会闯出一片天。
时间来到了2002年,也就是我出来的第六年。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我跟的那个包工头,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跑路了。
他不仅卷走了公司所有的钱,还欠了我们所有工人好几个月的工资。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如同晴天霹雳。
我辛辛苦苦攒下的血汗钱,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更要命的是,小雅的信又来了。
信里,她说她怀孕了。
但是因为之前营养不良,胎儿有点不稳,医生建议她住院保胎。
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
她说,养猪场最近行情不好,实在是拿不出钱了。
问我能不能赶紧寄两万块钱回去。
信的最后,她写道:“阿强,这是我们的孩子,你一定要救救他。”
看到“我们的孩子”这几个字,我当时就疯了。
我要当爸爸了!
这个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被骗钱的阴霾。
我必须要救我的孩子。
可我去哪里弄这两万块钱呢?
我走投无路,第一次做了违背自己原则的事。
我找到了我们项目的一个材料供应商。
我利用我小组长的职务之便,帮他弄了一批不合格的钢材进场。
他给了我三万块钱的好处费。
拿到钱的那一刻,我的手是抖的。
我感觉自己像个贼。
但我一想到小雅和未出生的孩子,我又觉得,这一切都值了。
我火急火燎地跑到邮局,把两万块钱汇了过去。
剩下的钱,我一分没留,也一起寄了回去,让她买点好吃的,补补身体。
我在汇款单的附言上写着:“小雅,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等我回来。”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活在担惊受怕中。
我怕那批不合格的钢材出问题。
幸好,那栋楼最后还是顺利完工了,没有出什么乱子。
但我的心里,却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痕。
我觉得,我亏欠了很多人。
唯一的慰藉,是小雅在信里告诉我,孩子保住了,很健康。
她说,她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她说,等我回来,给孩子取个名字。
我高兴得好几天没睡着觉。
我一个大男人,躲在被窝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当爸爸了。
我在这个世界上,有了牵挂,有了根。
从那以后,我干活更有劲了。
我觉得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我得为我的妻儿,撑起一片天。
我离开了原来的工地,因为我没脸再待下去。
我用剩下的一点钱,加上我这几年积累的人脉,自己拉起了一支小小的装修队。
刚开始很难。
没人相信我们这个草台班子。
为了接到活,我陪客户喝酒,喝到胃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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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赶工期,我带着兄弟们,三天三夜不合眼。
凭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和过硬的工程质量,我慢慢地在行业里站稳了脚跟。
我的生意,也越做越大。
从最初的家装,到后来的工装。
我的装修队,也变成了小有名气的装修公司。
这期间,小雅和大山的“养猪场”,却像个无底洞一样,不断地向我索取。
今天说猪瘟,死了一大批猪。
明天说需要引进新的品种。
甚至连孩子上幼儿园的钱,都要我来出。
我有时候也会感到疲惫和厌烦。
但一想到,那是我儿子,是我亏欠了他们母子,我就心软了。
我觉得,我给不了他们陪伴,那就只能在金钱上,尽量满足他们。
这是我作为丈夫和父亲,唯一能做的补偿。
时间一晃,就到了06年。
距离我离家的那天,整整十年了。
这十年,我从一个穷小子,变成了一个小老板。
我有了自己的公司,有了车,也在这个城市里,买了一套不大但温馨的房子。
我实现了我当年的承诺。
我可以回去,风风光光地娶小雅了。
我决定,给他们一个惊喜。
我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
我把公司的事情,交给了我最信任的副手。
然后,我开上我新买的黑色轿车,踏上了回乡的路。
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我的心,也跟着飞了起来。
十年了。
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可以见到我的小雅,见到我的儿子了。
我幻想着我们重逢的画面。
小雅会不会激动得扑进我的怀里?
我那素未谋面的儿子,会不会怯生生地叫我一声爸爸?
大山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为我感到骄傲?
我的心里,充满了期待。
车窗外的风景,在飞速地倒退。
离家越近,我的心,跳得越快。
那是一种近乡情怯的激动和忐忑。
我不知道,十年未归,家乡,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的亲人,我的爱人,我的兄弟,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深吸一口气,把油门踩得更深了一些。
归心似箭。
我已经,等不及了。
03
车子下了高速,驶上了通往家乡的省道。
路,比我记忆中平坦宽阔了许多。
路两边的白杨树,也长得更高更粗壮了。
家乡的变化,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曾经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
曾经的茅草房,大多都变成了两层的小楼。
我的心里,涌起一阵陌生的熟悉感。
我凭着记忆,先把车开到了小雅家所在的村子。
十年未见,村子的变化也很大。
但那棵我们曾经约会的大柳树,还在村口。
只是,比以前更加枝繁叶茂了。
我把车停在柳树下,下了车。
我的心情,激动又紧张,像一个即将走进考场的学生。
我整理了一下我的西装,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记忆中小雅家的方向走去。
可我走到那里,却愣住了。
原来那座低矮的土坯房,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栋崭新的二层小楼。
只是,大门紧锁,上面挂着一把生了锈的锁。
院子里长满了荒草,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怎么回事?
人去哪了?
难道是搬家了?
我正疑惑着,旁边一个正在晒太阳的大娘,注意到了我。
她眯着眼睛打量了我半天,试探着问:“你......是阿强?”
我回头一看,认出她是小雅家的邻居,李大娘。
我连忙点头:“是啊,李大娘,是我,我回来了。”
李大娘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
有惊讶,有同情,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她上下打量着我,和我的车。
“哎哟,阿强啊,你可算是混出息了,都开上小汽车了。”
我勉强地笑了笑,急切地问:“李大娘,小雅他们家呢?怎么不住这里了?”
李大娘的眼神,开始闪躲。
她叹了口气,说:“他们家啊......早就搬走了。”
“搬走了?搬去哪里了?”我追问。
“搬去镇上了呗,”李大娘含糊地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我感觉到了不对劲。
李大娘的反应,太奇怪了。
村里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怎么会不清楚他们搬去了哪里。
而且,她的眼神里,为什么带着同情?
我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李大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大娘摆了摆手,不敢看我的眼睛。
“没......没什么事,都挺好的。”
“你还是......还是去找大山问问吧,他应该知道。”
说完,她就转过身,匆匆地回了屋,把门关上了。
我站在原地,如坠冰窟。
出事了。
一定出事了。
我来不及多想,转身跑回车上,发动车子,直奔镇上。
大山家,也在镇上。
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车子在镇上的街道上飞驰。
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各种不好的预感,在我脑海里盘旋。
小雅是不是生病了?
还是......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不敢再往下想。
我凭着记忆,找到了大山家。
他家也盖了新房,比小雅家的还要气派。
但同样,也是大门紧锁。
我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
一个路过的街坊告诉我,大山现在不在家住。
他在镇西头,开了一家洗车场。
洗车场?
我愣住了。
不是养猪场吗?
怎么变成洗车场了?
十年间,我给他们寄过去的钱,少说也有二三十万。
那些钱,足够在镇上开好几个养猪场了。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让我的心越来越乱。
我顾不上多想,掉转车头,朝着镇西头开去。
很快,我就找到了那家洗车场。
规模不大,看起来有些简陋。
门口的招牌上,写着“兄弟洗车场”几个字。
我看到“兄弟”这两个字,心里五味杂陈。
我把车缓缓地停在了洗车场的门口。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满身都是泡沫的男人,正弯着腰,费力地擦洗着一辆面包车。
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
动作,也显得有些迟缓。
阳光下,我能看到他鬓角,已经有了几根白发。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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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年未见的,最好的兄弟。
只是,他看起来,比我想象的要落魄得多。
他不是老板吗?
怎么还要自己亲自动手洗车?
我推开车门,下了车。
我的皮鞋,踩在满是泥水的地面上。
我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过去。
我的脚步声,惊动了他。
他抬起头,看到了我。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先是茫然,然后是震惊,最后,变成了无法掩饰的惊恐。
“你......你怎么回来了?”
他手里的毛巾“啪”地掉在地上,溅起一圈浑浊的泥水,脸色煞白,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恐。
我靠在崭新的车门上,压下心里翻江倒海的疑惑。
我看着他,声音有些发干。
“大山,我回来了。”
“小雅呢?她在哪儿?”
我只想马上见到我日思夜想的姑娘。
大山支支吾吾,眼神躲闪,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嫂子她......她......”
就在这时,从洗车场后面那个简陋的休息室里,走出来一个女人。
她端着一盆脏水,看样子是准备泼掉。
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衣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
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清晰的痕迹。
她的皮肤,有些粗糙暗黄。
眼角,也有了细密的皱纹。
整个人看起来,比同龄人憔悴了许多。
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张脸,即使被生活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即使不再有当年的清纯和灵动。
我依然认得。
那是小雅。
是我在梦里,梦到过千百次的小雅。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
这就是我拼了命想要守护的姑娘吗?
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小雅也看到了我。
她手里的水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花溅湿了她的裤脚。
她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变得和纸一样白。
她的嘴唇,在微微地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愧疚,和无尽的恐惧。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站在那里,形成了一个诡异的三角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有很多话想问。
我想问小雅,这十年,你过得好吗?
我想问大山,养猪场怎么变成了洗车场?
我想问他们,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我的儿子呢?
我那个据说已经八岁的儿子呢?
他,在哪里?
就在我准备开口的时候,一个稚嫩的童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一个小男孩,从休息室里跑了出来。
他看起来大约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旧T恤。
他跑到小雅的身边,拉着她的衣角,仰着头,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句。
“爸爸,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