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款到账的第二天,我就和那个女人离了婚。
她哭着问我为什么,我看着她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只觉得多说一个字都恶心。我甩给她两万块钱,让她滚。
拿着分到的三套房产,我感觉自己的人生,终于从一片灰色的沼泽里,被捞了出来。我辞了工厂的活,全款提了辆新车,每天在外面花天酒地,享受着兄弟们羡慕的目光。
那个女人,像疯了一样给我打电话,我一个没接。
直到第九十九个电话后,我拉黑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
可第二天,当我收到一条来自“市重点人才引进办公室”的短信时,我看着上面的内容,整个人,如坠冰窟。
01
张伟,今年三十有六。
在我生活的这个小山村,三十六岁还没混出个名堂的男人,基本就跟“窝囊废”三个字划上了等号。
我不是没挣扎过。
年轻时,也跟着村里人出去闯过,在南方的工地上搬过砖,在饭店的后厨洗过碗。
可我这人,没啥大本事,也吃不了那份苦,混了几年,口袋里还是比脸干净,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又回了村。
眼看着村里同龄的男人,一个个都娶妻生子,盖起了二层小楼,只有我,还跟着我那老爹,守着三间破瓦房,成了全村人的笑柄。
“老张家的伟子,算是废了。”
“可不是嘛,三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媳妇都说不上。”
这些闲言碎语,像针一样,天天扎在我爹的心上,也扎在我的心上。
我爹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他觉得,儿子没娶上媳-妇,是他这个当爹的没本事。他开始托遍了十里八乡所有的媒人,放话说,不管对方长啥样,只要是个女的,愿意嫁,他砸锅卖铁也给我娶回来。
就这样,我认识了刘芳。
刘芳是隔壁镇的,长得……确实不怎么样。皮肤黝黑,身材微胖,脸上还有几颗淡淡的雀斑。她不爱说话,见到生人就脸红,手脚也看着笨笨的。
媒人说,她家里也穷,兄弟多,她又是老大,从小就不受待见。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褂子,低着头,紧张得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我承认,我看不上她。
可我爹,却像是捡到了宝。他拉着我的手,激动得老泪纵横:“伟子啊,爹对不住你。但咱家这条件,能有个女人愿意跟你,就不错了。你可得好好待人家。”
我还能说什么呢?
在村里人“张伟终于娶上媳妇了”的议论声中,我稀里糊涂地,就和刘芳结了婚。
没有彩礼,没有三金,甚至连一场像样的酒席都没有。
我就用一辆借来的三轮车,把她和她那点可怜的行李,拉回了家。
02
婚后的生活,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
刘芳确实不是个聪明的女人,甚至可以说,有点木讷。她好像永远也看不懂我脸上的嫌弃,也听不懂我话里的不耐烦。
但她,也确实是个好媳-妇。
她把那个破旧的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我和我爹做好早饭,然后去地里干活。晚上,不管我多晚回来,她都会给我留一盏灯,和一碗热腾腾的饭菜。
她的话很少,但总是在我爹咳嗽的时候,默默地递上一杯热水;在我因为手气不好,输了钱,回家发脾气的时候,安安静静地,承受着我所有的怒火,从不还嘴。
尤其是,她烧得一手好菜。
我也不知道,她那双看着笨手笨脚的手,怎么就能做出那么好吃的饭菜。普普通通的青菜豆腐,让她一炒,就变得有滋有味。她做的红烧肉,肥而不腻,软糯香甜,比镇上国营饭店的大厨,做得都好。
慢慢地,我也就认命了。
我想,这辈子,大概就这样了吧。守着这个女人,守着这三间破瓦房,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了此残生。
可我不甘心。
我每天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被生活磋磨得越来越粗糙的脸,心里的那股火,就怎么也压不下去。
我不想一辈子,就这么窝囊下去。
03
转机,出现在我三十二岁那年。
镇上的一个老乡,在县城里开了一家小小的家具厂,因为订单多,人手不够,就回村里招工。
我爹求爷爷告奶奶,又送了两条好烟,终于,给我争来了这个机会。
我再一次,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家,去了县城的工厂。
工厂的生活,很枯燥。每天,就是和木头、钉子、油漆打交道。但我很满足,因为在这里,我每个月,能拿到一千五百块钱的固定工资。
在这里,我认识了王红。
王红是我们车间流水线上的一名工友,比我大两岁,是个离了婚的女人,自己带着个孩子。
她跟刘芳,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王红长得不漂亮,但很会打扮,人也泼辣,能说会道。她看人的眼神,总是带着一股劲儿,像一团火。她从不避讳自己离婚的事,也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低一等。
我们这些工友,都喜欢在休息的时候,围着她,听她讲城里的各种新鲜事。她就像我们这群土包子里的“大姐大”。
一开始,我跟她,并不熟。
直到有一次,我因为操作失误,手被机器划了一道大口子,血流不止。车间里的其他人,都只是围着看,没人敢上前。
是王红,二话不说,撕下自己衣服上的一块布,死死地按住我的伤口,然后架着我,就往镇上的卫生院跑。
从那以后,我们就熟络了起来。
她会跟我抱怨,她那个不争气的前夫。我会跟她吐槽,我那个死气沉沉的家。
我们俩,就像两只在生活泥潭里,苦苦挣扎的刺猬,互相舔舐着对方的伤口,汲取着那一点点可怜的温暖。
我知道,我这样,对不起刘芳。
可我控制不住自己。
和王红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像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04
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们只是,比普通的工友,走得更近了一些。
这种亲近,体现在每天中午的午饭上。
工厂的食堂,伙食很差,不是白菜就是萝卜。王红因为要照顾孩子,每天都自己带饭。
而我,则每天,都吃着刘芳给我准备的爱心午餐。
刘芳的手艺,自然是没得说。她总是变着花样地给我做菜,怕我吃不饱,每次都把饭盒,塞得满满当当。
有一天,王红看着我饭盒里那油光锃亮的红烧肉,开玩笑地说:“张伟,你媳妇这手艺,可以啊。啥时候,也让姐尝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从那天起,我每天回家,都会跟刘芳说:“明天多做点饭,我……我饭量大,一盒吃不饱。”
刘芳信了。
她不仅没怀疑,反而很高兴。她觉得,丈夫饭量大了,说明在外面干活辛苦了,这是心疼她,知道努力挣钱了。
于是,她每天,都会给我准备两个塞得冒尖的饭盒。
而我,则每天中午,都会把其中一个,那个装着最好吃的菜的饭盒,悄悄地,递给王红。
“红姐,你尝尝。我媳妇做的,味道还行。”
“哟,那姐可就不客气了。”王红也从不推辞,她接过饭盒,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夸,“伟子,你小子,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个会做饭的媳-妇。”
每当这时,我的心里,都会涌起一种奇异的、混杂着虚荣、心虚和一丝丝甜蜜的复杂感觉。
我享受着王红的夸赞,享受着周围工友们那羡慕的目光。
我仿佛觉得,那个饭盒里的菜,是我自己做的。那个被夸奖的人,是我自己。
我渐渐地,把刘芳的付出,当成了我炫耀的资本。
我甚至,开始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畸形的满足感。
05
这样的日子,过了整整三年。
直到,拆迁的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们那个平静的小山村里,炸开了锅。
我们家那三间破瓦房,因为正好在规划区内,竟然分到了三套位于县城新区的楼房!
拿到拆迁协议的那一刻,我爹激动得,当场就犯了高血压,被送进了医院。
而我,则拿着那份协议,手抖得厉害,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三套楼房!
我张伟,这个穷了一辈子的窝囊废,竟然一夜之间,成了拥有三套楼房的“城里人”!
巨大的狂喜,瞬间将我淹没了。
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医院看我爹,也不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还在家里,为我操劳的刘芳。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冲到工厂,找到王红。
“红姐!我发财了!我们家拆迁了,分了三套房!”我抓着她的胳D膊,语无伦次地,像个疯子。
王红也替我高兴:“真的啊?那可太好了!伟子,你这下,可算是熬出头了!”
“是啊!我熬出头了!”我看着她,借着那股狂喜的劲儿,说出了那句我藏在心里很久,却一直没敢说出口的话,“红姐,等我……等我把家里的事处理好,我就……我就娶你!”
王红愣住了。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
“伟子,”她说,“你……你别冲动。你是有老婆孩子的人。”
“那样的老婆,那样的家,我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了!”我大声说,“我要离婚!马上就离!我要跟你在一起,跟你的孩子在一起,我们,才是一家人!”
那天晚上,我揣着拆迁协议,回到了那个我曾经无比厌恶的家。
刘芳像往常一样,给我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
她看到我,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军,你回来啦?快洗手吃饭,今天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
“别忙活了。”我打断了她,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和一支笔,拍在了桌子上。
“这是什么?”她不解地问。
“离婚协议书。”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签好字了。你也签了吧。”
刘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桌上的协议书,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相信。
“离……离婚?”她喃喃自语,“为什么?我们……我们不是过得好好的吗?是不是……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了?”
“你哪里都好。”我冷笑一声,“就是,配不上我了。”
我把那份拆迁协议,甩在了她的面前。
“看清楚了,我张伟,现在,是有三套楼房的人了。而你,还是那个,又土又丑的农村妇女。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刘芳看着那份协议,又看着我这张因为得意而变得陌生的脸,她终于明白了。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她只是,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看着我。
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拿起笔,在那份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我们就去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
从民政局出来,我看着她那落寞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愧疚,只有一种挣脱了枷锁的、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快感。
我甩给她两万块钱,那是她这几年来,全部的“青春损失费”。
“拿着钱,滚吧。”我说,“以后,别再来找我。”
06
离婚后的日子,我过得,像个皇帝。
我辞掉了工厂的工作,第一时间,就去售楼部,拿了三套房子的钥匙。
我留下了一套位置最好的,自己住。
剩下的两套,我嫌放在那里麻烦,就通过中介,以一个极低的价格,打包卖了出去,换了将近两百万的现金。
我拿着这笔巨款,开始了疯狂的挥霍。
我全款,提了一辆黑色的奥迪A6。
我把我身上那身穿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工服,全都扔了,换上了一身的名牌。
我每天,都揣着厚厚的现金,出入县城里最高档的饭店、KTV和洗浴中心。
我身边,围满了各种各样的“兄弟”。他们一口一个“伟哥”,叫得比亲爹都亲。
我享受着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享受着金钱带给我的一切。
我甚至,还去找了王红。
我开着我的新车,停在她家楼下,把一捧巨大的玫瑰花,和一条金项链,送到了她的面前。
“红姐,我离婚了。你,嫁给我吧。”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王红,竟然拒绝了。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张伟,”她说,“我承认,我以前,是对你有过好感。但那,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老实本分,知道心疼人的男人。”
“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一个男人,在发达后,第一个抛弃的,就是那个陪他吃苦的糟糠之妻。这样的男人,我不敢要,也看不起。”
说完,她把花和项链,还给了我,转身,就上了楼。
我拿着那些东西,愣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我心里,很不爽。
但这种不爽,很快,就被金钱带来的、更大的刺激,给冲淡了。
我开始更加变本加厉地,挥霍。
我甚至,还学着别人,去赌博。
一开始,手气很好,赢了不少钱。可后来,就开始输,越输越多。
不到半年的时间,我卖房子的那两百万,就输得,只剩下了一半。
我开始变得焦虑,暴躁。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已经被我遗忘在脑后的名字,又一次,出现了。
是刘芳。
她开始,疯狂地,给我打电话。
我看着手机上,那个熟悉的号码,心里,涌起的,不是愧疚,而是厌恶。
这个女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她打电话来干什么?是知道我发财了,想来分一杯羹?还是想求我复婚?
做梦!
我一个电话,都没接。
我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扔在了一边。
可她,就像着了魔一样,一遍,又一遍地,打着。
我换了新的手机号。
可不知道她从哪里,又打听到了我的新号码,继续,打。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能接到她几十个电话。
我烦不胜烦。
终于,在第九十九个未接来电后,我彻底爆发了。
我将她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冷笑着想,刘芳啊刘芳,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跟我张伟,扯上任何关系了。
可我,还是太天真了。
我以为拉黑就是结束。
我却不知道,那只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隔天,我宿醉醒来头疼欲裂。
我拿起手机想看看时间。
却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未读的短信。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
我点开短信。
当我看到上面的内容时,我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