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我母亲死在了一场号称最安全的小手术上。主刀医生是全市最有名的专家,他告诉我,是意外。
可我忘不了,手术中途,三名护士脸色惨白地逃出;我更忘不了,手术室里传来那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医院赔了我一大笔钱,却扣着母亲的尸体,迟迟四个月不让我见。
十五年来,我像一头孤魂野鬼,只为寻找真相。
直到当年被开除的一个护士,满脸泪痕地走进派出所,对警察说出了一句让我亡魂皆冒的话。
01
周宇的人生,在三十岁那年,被劈成了两半。
三十岁之前,他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在一家不好不坏的公司,干着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拿着一份不好不坏的薪水。他的人生,就像一杯温水,平淡,却也安稳。
他没什么大志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让他那个含辛茹苦、守寡半生才把他拉扯大的母亲,安安稳稳地,过个幸福的晚年。
母亲,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全部的精神支柱。
周宇的母亲叫苏琴,年轻时是文工团的舞蹈演员,远近闻名的一枝花。即便如今已经年近五十,岁月也似乎格外偏爱她,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她身段保持得很好,走起路来,腰板挺得笔直,自带着一股子优雅的气质。再加上她性格温婉,说话总是轻声细语,脸上带着笑,邻里之间,没有一个不夸她是个有风韵、有教养的好女人。
父亲去世得早,是母亲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吃了无数的苦,才把周宇拉扯大。周宇对母亲,除了孝顺,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依恋和敬爱。他觉得,自己的母亲,是天底下最好、最美的女人。
可三十岁那年,母亲病了。
去医院一查,肚子里长了个瘤子。医生说,万幸,是良性的,只要做个切除手术,就没什么大碍了。
周宇听了,松了一大口气。他怕的,不是花钱,他怕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为了让手术万无一失,周宇几乎是倾尽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又找亲戚朋友借了一圈,凑了二十万块钱,托了所有的关系,请到了本市最有名的外科专家——陈志远医生,来为母亲主刀。
陈志远,那可是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副院长,是整个外科的“一把刀”,是电视上、报纸上经常能看到的、受人尊敬的大专家。
所有人都告诉周宇,放心吧,陈主任亲自出手,你妈这手术,稳了。
周宇也这么觉得。
他看着陈医生那张英俊儒雅、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脸,觉得他就是母亲的救世主,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母子俩的活菩萨。
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他感恩戴德的“活菩萨”,转眼间,就变成了把他推入无边地狱的恶魔。
02
陈志远医生,在金山市,是个传奇人物。
他今年四十出头,长相英俊,气质儒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一点都不像个整天跟手术刀打交道的外科医生,倒像个大学里受人尊敬的教授。
他的业务能力,更是没得说。据说是国内顶尖医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副院长,外科主任,手里做过的成功手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尤其擅长处理各种疑难杂症,被患者们誉为“再生华佗”。
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男人,唯一的“瑕疵”,可能就是他的婚姻。
他离过婚,前妻是市里一个领导的女儿,两人当初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不知为何,结婚不到三年,就离了,也没有孩子。
从此以后,陈志远就一直保持着单身。
医院里,不少年轻漂亮的小护士、女医生,都对他芳心暗许,可他,却从来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气模样,从不跟任何女同事,有过多的牵扯。
在同事和外人眼里,他就是一个自律、严谨、把所有精力都奉献给了医学事业的、高尚的人。
可只有外科手术室里,常年跟他搭台的几个老护士才知道,这位陈主任,在温文尔雅的面具之下,隐藏着怎样一副不为人知的面孔。
在手术台上,他就是个绝对的暴君。
他控制欲极强,说一不二,手术的每一个流程,都必须严格按照他的节奏来。哪个护士要是递错了器械,或者慢了一秒,迎来的,就是他透过口罩都能感受到的、冰冷刺骨的眼神,和手术后毫不留情的严厉斥责。
他还有个怪癖。
他似乎对“美”的东西,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病态的追求。
他喜欢收藏各种昂贵的、精致的手术刀,每一把都擦得锃亮,像艺术品一样陈列在他的办公室里。
他也格外“偏爱”那些长得漂亮、气质好的女病人。
在给这些女病人做术前检查的时候,他会比平时更有耐心,更“温柔”,甚至会说一些超出医患关系的、略带暧-昧的关心话语。
当然,这些,都做得非常隐晦。
所有人都只当是陈主任医者仁心,对漂亮的女士,格外绅士一些罢了。
谁也想不到,在这份“偏爱”的背后,隐藏着怎样一个肮脏、扭曲的灵魂。
当周宇带着母亲苏琴,第一次走进陈志远的专家门诊时,陈志远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明显地,亮了一下。
他看着苏琴那张虽然有了些许皱纹,但依旧难掩秀丽的脸,看着她那因为常年跳舞而保持得极好的、风韵犹存的身段,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深长的微笑。
“阿姨,您别紧张。”他亲自给苏琴倒了杯水,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您这个病,就是个小问题。您放心,手术,我亲自给您做。保证让您,安安全全,漂漂亮亮地,走出手术室。”
周宇和母亲,当时还感动得一塌糊涂,觉得真是遇到了医德高尚的好医生。
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亲手,把一只最温顺的羔羊,送进了恶魔的屠宰场。
03
手术安排在周三的下午。
那天,周宇特意请了假,一大早就陪着母亲,办好了所有的住院手续。
进手术室前,母亲拉着他的手,笑着安慰他:“小宇,别怕,妈没事。就是进去睡一觉,睡醒了,就好了。你在外面,别着急,该吃饭吃饭,别饿着了。”
周宇看着母亲那张故作坚强的笑脸,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说:“妈,您放心,我哪儿也不去,就在门口等您出来。”
手术室的红灯,亮了。
周宇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那扇冰冷的、紧闭的大门,一颗心,悬在了半空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周宇坐立不安,他一会儿站起来,在走廊里来回踱步,一会儿又坐下,双手合十,对着手术室的方向,一遍遍地,祈祷着满天神佛。
手术,预计是三个小时。
一个小时过去了,风平浪静。
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什么动静。
周宇的心,稍微放下来了一点。他想,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可就在手术进行到两个半小时的时候,一件让他始料未及的、无比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扇他死死盯了两个多小时的手术室大门,“咔哒”一声,突然,从里面被推开了。
紧接着,三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女护士,竟然排着队,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
周宇“噌”地一下,就从长椅上弹了起来。
他看得很清楚,那三个护士,就是跟着陈志远医生,一起进去给母亲做手术的助手!
她们怎么出来了?
手术,做完了?
不对!时间还没到!
周宇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他。
他注意到,那三个护士的神情,非常不对劲。
她们个个都低着头,脚步匆匆,像是要逃离什么可怕的地方。
为首的那个,是外科的护士长,姓刘,四十多岁,平时是个很干练、很沉稳的人。可此刻,她的脸色,却苍白得像纸一样,眼神躲闪闪,根本不敢跟周宇对视。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是刚来医院不久的年轻护士,一个叫李倩,一个叫王玲。
李倩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而那个年纪最小的王玲,虽然戴着口罩,但周宇清楚地看到,她的眼圈,是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刘护士长!”
周宇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手术……手术是做完了吗?我妈……我妈她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
被他这么一拦,三个护士的身子,都明显地一僵。
刘护士长抬起头,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强作镇定地说:“哦……是周先生啊。手……手术还在进行中,很……很顺利。”
“顺利?”周宇的脑子里,充满了疑云,“顺利你们怎么都出来了?手术还没做完,你们这些当助手的,怎么能擅自离开手术室?”
周宇虽然不懂医,但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
任何一个大手术,主刀医生,都离不开助手的配合。递器械,擦汗,检测生命体征,哪一样都少不了人。
怎么可能,会让所有护士,在中途,全部都撤出来?
“是……是陈主任让我们出来的。”刘护士长的眼神,更加躲闪了,“陈主任说,接下来的收尾工作,他一个人就能处理好,让我们……让我们先去准备下一台手术的器械。”
这个理由,简直是荒唐到了极点!
什么手术的收尾工作,需要把所有助手都支开?
这根本不合常理!
“不可能!”周宇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你们一定有事瞒着我!我妈在里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们快告诉我!”
他想抓住刘护士长的胳膊,可那个年轻的护士王玲,却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尖叫了一声,往后躲去。
“别碰我!”
这一声尖叫,让整个走廊的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
周宇更加确定,手术室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想绕过她们,去拍打那扇紧闭的大门。
可就在这时!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无比凄厉的惨叫,突然,从那扇厚重的、隔音效果极好的手术室大门后,传了出来!
那声音,凄厉,绝望,充满了无边的恐惧!
周宇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他母亲的声音!
那不是手术中,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呻-吟!
那是一个女人,在遭受着某种无法想象的、极致的恐怖时,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生命最后的悲鸣!
“妈!”
周宇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被炸开了一样。他所有的理智,都在那一瞬间,被彻底摧毁。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嘶吼着,就朝着那扇大门冲了过去。
“开门!开门!你们在里面干什么!开门!”
他用拳头,用身体,疯狂地撞击着那扇门。
可那扇门,却像一堵冰冷的墙,纹丝不动。
那三个护士,也被这声惨叫,吓得魂飞魄散。
刘护士长和李倩,脸色惨白,瘫软在地。
而那个最年轻的王玲,则捂着嘴,发出了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闻讯赶来的其他医生和保安,死死地,从后面抱住了已经失去理智的周宇。
“先生!先生你冷静点!这里是手术室!不能进去!绝对不能进去!”
“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我要进去救我妈!我要进去!”
周宇疯狂地挣扎着,嘶吼着,他的指甲,在门上,划出了一道道深深的血痕。
可他,终究还是没能撞开那扇,隔绝了生与死的大门。
04
半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红灯,灭了。
门,开了。
主刀医生陈志远,一脸疲惫,满眼血丝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的手术服上,沾满了血迹。
他摘下口罩,看着被几个保安按在地上的周宇,脸上,露出了一个沉痛的、悲伤的表情。
“周先生,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我们……已经尽力了。”
“因为病人突发性的大出血,并发了极其罕见的药物过敏反应,我们……我们没能把她抢救回来。”
“请您……节哀。”
这几句话,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周宇的心上。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变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他不相信!
他死也不相信!
明明是成功率最高的小手术,怎么会突然大出血?怎么会突然药物过敏?
还有那声惨叫!
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不可能!”周宇从地上爬起来,像一头困兽,死死地盯着陈志远,“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妈!你在里面,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他冲上去,想抓住陈志远的衣领,却被保安,再一次地,死死拦住。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像一场精心编排好的、荒诞的戏剧。
医院方面,面对周宇的疯狂质问和控诉,态度却出奇地“好”。
他们没有推卸责任,也没有找任何借口。
院领导亲自出面,又是道歉,又是鞠躬,主动承认,在这场手术中,“可能存在一些无法预料的、操作上的失误”。
他们提出,愿意给周宇一笔巨额的、高达两百万的“人道主义赔偿金”。
唯一的条件,就是周宇必须签署一份保密协议,不再追究此事,并同意私了。
同时,那三名“擅离职守”的女护士,也因为“在手术关键时刻,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重大失-职”,被医院以最快的速度,开除了。
这一切,都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快得,就像是在拼命地,掩盖着什么。
周宇当时已经被巨大的悲痛冲昏了头脑,他不在乎什么钱,他只想为母亲讨回一个公道。
可他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拿什么去跟家大业大的市第一人民医院斗?
他请了律师,可律师告诉他,打医疗官司,最关键的,就是证据。可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在医院手里,他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最终,在亲戚朋友的劝说下,在医院强大的压力下,周宇,还是签下了那份屈辱的协议。
他以为,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他只想领回母亲的遗体,让她入土为安。
可他没想到,医院,却又一次,做出了一个让他无法理解的、极其荒唐的决定。
他们,拒绝让周宇领走母亲的尸体!
他们的理由是,因为死者的死因,存在一些“医学上的疑点”,为了对生命负责,也为了推动医学进步,他们需要将遗体,“暂时封存”,进行为期数月的“医学观察和病理研究”。
这个理由,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个常规的肿瘤切除手术,有什么可值得“观察和研究”的?
周宇疯了一样地去闹,去求,可医院的态度,却异常地强硬。
他们就是不给。
无论周宇是下跪哀求,还是威胁要找媒体曝光,都没有用。
整整四个月!
周宇都不知道自己那四个月,是怎么过来的。
他每天都去医院,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守在医院的门口,希望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可每一次,他都被保安,无情地,驱赶了出去。
四个月后,当他终于拿到那个冰冷的骨灰盒时,他感觉,自己生命里,最后的一点光,也彻底熄灭了。
医院,到底在母亲的遗体上,隐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是在等所有的证据,都随着尸体的火化,而烟消云散吗?
这个疑问,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周宇的心里,折磨了他,整整十五年。
05
十五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当年那个英俊儒雅的外科专家陈志远,如今,已经成了市第一人民医院,说一不二的、真正的院长。
当年那个悲痛欲绝的年轻人周宇,如今,也成了一个鬓角斑白、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他没有再婚,也没有再找工作。
他拿着那笔沾着母亲鲜血的赔偿款,像一个苦行僧一样,活着。
他没有一天,忘记过母亲的死。
他没有一天,放弃过对真相的追寻。
十五年来,他一直在暗中调查。
他想找到当年那三个被开除的护士,他觉得,她们一定知道些什么。
可那三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周宇查过她们的档案,可医院给出的,都是些虚假的信息。
他甚至怀疑,那三个人,是不是也……遭遇了不测?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觉得,自己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简单的医疗事故,而是一个隐藏在白色巨塔之下的、巨大的、黑暗的犯罪集团。
而陈志远,就是这个集团的核心。
可他,没有任何证据。
时间,就在这种无望的、痛苦的追寻中,一点点地流逝。
就在周宇快要绝望,以为这个秘密,将永远被埋葬在黑暗里的时候,转机,却以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这天下午,市公安局的接待大厅里,走进来一个面容憔悴、神情恍惚的中年女人。
她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折磨了很久,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瘦得脱了相。
负责接待她的,是一个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警察,小王。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小王客气地问。
那个女人抬起头,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半天没说出话来。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挣扎和无边的悔恨。
小王看她状态不对,赶紧给她倒了杯热水。
“大姐,您别怕,有什么事,您慢慢说。只要是我们能帮上忙的,一定帮。”
女人喝了口热水,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抬起头,泪水,瞬间,从她那干涩的眼眶里,决堤而出。
她看着小王,用一种带着无尽悔恨和恐惧的、颤抖到几乎不成句的声音,说出了那句,让整个派出所,都为之震动的话。
“警……警察同志,我……我要报案……”
“不……我是来……来自首的……”
小王的心,咯噔一下,他立刻坐直了身子,拿起了笔。
“您……您叫什么名字?您要报什么案?”
女人深吸了一口,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说:
“我叫……王玲。十五年前,我是市第一人民医院,外科的一名护士。”
王玲!
这个名字,让小王觉得有些耳熟,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还没等他想起来,王玲接下来说的话,就让他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