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5年。
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锁死的闷响,仿佛一道惊雷,将崔宇峰的人生劈成了两半。
门外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露出的手腕上,一道陈年伤疤蜿蜒扭曲,像一条死去的蜈蚣。他眼神空洞,里面的光,早在无数个铁窗下的日日夜夜里,被磨得一干二净。
他没有哭,也没有笑,甚至没有一丝重获自由的喜悦。
两天后,云州市西郊的陵园。
崔宇峰跪在两块冰冷的墓碑前,碑上是他父母的合照,笑容慈祥而遥远。他没有烧纸,只是安静地跪着,将额头抵在粗糙的石面上,一跪就是一下午。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一个苍老、颤抖,带着惊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宇峰……是,是你吗?宇峰?”
崔宇峰缓缓转身。
看清来人的那一刻,他那张早已麻木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一丝裂痕。是张桂芬,林晓静的母亲。5年前那个在法庭上指着他鼻子骂他畜生的女人。
只是,眼前的她,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气焰。
她头发花白,面容憔悴得脱了相,一身洗得发旧的衣服松垮地挂在身上,手里死死地攥着一张被汗水浸透的医院报告单。
四目相对,崔宇峰的眼神冷得像墓碑,而张桂芬的眼里,则涌动着无尽的悔恨、恐惧,以及一丝……祈求?
“噗通”一声。
在崔宇峰冰冷的注视下,张桂芬双腿一软,竟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的石板路上。
她顾不上疼痛,膝行两步,几乎要抱住崔宇峰的腿,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
“宇峰啊!阿姨求你了!阿姨给你磕头了!你娶了晓静吧!我们不要彩礼,一分都不要,我们还给你陪嫁!求你娶了她!”
这一切,都要从5年前那笔68万的彩礼说起。
01
5年前的云州市,还没有后来那么多的高楼。
夏天的风吹过来,带着海边特有的咸湿和一丝烦闷的燥热。对于刚刚毕业工作两年的崔宇峰来说,这种燥热更像是生活本身。
他和林晓静的家,在老城区一个叫“朝阳里”的地方。说是家,其实就是一间三十平米的一室户,老式居民楼的顶层,冬冷夏热。
但那时候,崔宇峰觉得,那间小小的出租屋,就是他在这个偌大城市里最温暖的港湾。
“宇峰,我回来啦!”
傍晚六点半,林晓静的声音准时在门口响起,带着特有的娇俏。
崔宇峰正系着一条洗得发白的围裙,在油烟机轰隆隆的伴奏下,将最后一盘菜盛出锅。
“回来啦?快洗手,马上就能吃了。”他扭过头,额头上挂着汗珠,脸上却带着笑。
林晓静放下包,像只小猫一样凑过来,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汗湿的背上。
“哇,好香啊!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红烧排骨,你昨天念叨的。还有个番茄炒蛋,再加个蒜蓉青菜,凑合吃吧。”
“才不凑合呢!”林晓静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我们家宇峰做饭最好吃了,五星级大厨!”
这种甜言蜜语,崔宇峰听了两年,可每次听,心里还是会像灌了蜜一样。
他关了火,解下围裙,拉着林晓静来到那张小小的折叠餐桌前。桌子不大,两菜一汤摆得满满当当。
房子是租的,生活是苦的,但只要两个人坐在这张桌子前,崔宇峰就觉得未来是有盼头的。
他是农村出来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靠着几亩薄田和起早贪黑做零工,才把他一路供到大学毕业。
他是全村的骄傲,也是父母这辈子最大的指望。
崔宇峰自己也争气,在学校是学霸,进了云州市一家还不错的软件公司,虽然天天加班累得像狗,但工资在同龄人里算是不错的,一个月能拿一万多。
除了要寄三千块钱回老家给父母,剩下的钱,他都精打细算地存着。
他早就想好了,等再攒两年,就在云州市偏一点的地方付个首付,买个小两居,然后风风光光地把林晓静娶回家。
“多吃点排骨,看你最近都瘦了。”崔宇峰夹起一块最大的排骨,放进林晓静碗里。
“你也吃呀。”林晓静甜甜地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对了,宇峰,今天我们公司的莉莉,她男朋友跟她求婚了,送了好大一个钻戒呢!”
崔宇峰扒饭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着说:“等我这个项目忙完,发了奖金,也给你买个大的。”
“我才不要多大的呢。”林晓静嘴上这么说,眼睛里却闪着光,“心意到了就行。不过莉莉说,她爸妈要了三十八万的彩礼呢,真吓人。”
崔宇峰的心沉了一下。
彩礼这个词,像一根刺,总是在不经意间冒出来,扎他一下。
他和林晓静是大学同学,感情一直很好。
林晓静是云州本地人,长得漂亮,性格也温柔,当初还是她主动追的崔宇峰。
崔宇峰觉得自己是走了天大的好运,才会遇到这么好的姑娘。
所以,他想把自己能给的一切都给她。
“咱们不跟他们比。”崔宇峰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等咱们结婚,彩礼肯定会有的,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嗯,我相信你。”林晓静点了点头,低头吃饭,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吃完饭,林晓静照例是窝在沙发上追剧,崔宇峰在厨房里洗碗。
水流声哗啦啦地响着,他看着水池里浮动的泡沫,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的存款。
工作两年,省吃俭用,刨去日常开销和寄回家的钱,他卡里一共攒了十五万。
十五万。
这个数字,在云州市的房价和“三十八万”的彩礼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他叹了口气,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碗洗完啦?”林晓静从沙发上探出头来。
“嗯,洗完了。”
“那你快过来,陪我看会儿电视。”
崔宇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林晓静自然而然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电视里演着都市爱情剧,男女主角住在装修豪华的大平层里,为了爱情分分合合。
崔宇峰却没什么心思看。
他闻着林晓静头发上的洗发水香味,心里那股赚钱的念头,前所未有地强烈。
一定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想,他不能让这个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女孩,等得太久。
02
周末,崔宇峰难得没有加班。
林晓静说她妈妈张桂芬让他们回家吃饭。对于去林晓静家,崔宇峰心里是有些打怵的,但又不能不去。
他起了个大早,去楼下最大的超市,精心挑选了烟酒和水果。他记得未来岳父林建国喜欢喝两口,特意买了两瓶好酒,又给张桂芬买了一套价格不菲的护肤品。
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他和林晓静坐上了去她家的公交车。
林晓静家住在城西的一个老小区,虽然房子旧了点,但地段不错,是那种单位分的房子。
一进门,张桂芬就迎了上来。
她接过崔宇峰手里的东西,脸上堆着笑,但那笑意却不怎么达到眼底。
“哎哟,宇峰来了啊,来就来嘛,还买这么多东西,太客气了。”
“应该的,阿姨。”崔宇峰拘谨地笑了笑。
林建国从里屋走出来,看到崔宇峰,点了点头:“来了啊,坐。”
他话不多,总是那副样子。
张桂芬把东西放好,就一头扎进了厨房,嘴里却没闲着。
“晓静啊,你过来帮我把菜端一下。宇峰啊,你跟叔叔先看会儿电视,饭马上就好。”
客厅里,崔宇峰和林建国相对而坐,一时有些尴尬。林建国打开电视,调到了新闻频道,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崔宇峰工作上的事。
“最近……忙吗?”
“还行,叔叔,最近公司有个大项目,我们团队都在加班。”
“嗯,年轻人,是该多奋斗。”
厨房里,传来了母女俩压低了声音的对话。
“妈,你干嘛呀,人家宇峰提了那么多东西来,你怎么那个表情。”
“我哪个表情了?我笑脸相迎的好不好?倒是你,死丫头,胳膊肘就知道往外拐!我问你,上次跟你说的彩礼的事,你跟他提了没?”
“提了,他说他会努力攒钱的。”
“努力?努力有什么用?钱是努力就能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我跟你说,隔壁你王阿姨的女儿,嫁了个开公司的,彩礼给了六十六万,车子房子都写了女方的名字!你再看看你,找的这个……唉!”
“妈!你小声点!”
声音虽然压低了,但客厅里安静,崔宇峰还是听了个大概,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慌。
很快,饭菜就上桌了。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张桂芬的手艺不错,菜很丰盛。
林建国拿出了崔宇峰带来的酒,给他和自己都满上。
“宇峰,喝点。”
“谢谢叔叔。”
酒过三巡,话匣子就慢慢打开了,或者说,是张桂芬的话匣子打开了。
“宇峰啊,”张桂芬夹了一筷子鱼,慢悠悠地剔着刺,“你跟我们家晓静,也谈了有两年多了吧?”
“嗯,是的阿姨,两年半了。”崔宇峰连忙放下筷子,坐直了身体。
“那……你们俩对以后,有什么打算没有啊?”
戏肉来了。
崔宇峰心里一紧,他知道,这是必须要过的一关。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一些:“阿姨,叔叔,我是真心喜欢晓静的,我打算等我手头再宽裕一点,就在云州买房,然后跟晓静结婚。”
“买房?”张桂芬挑了挑眉,“云州的房价,你晓得吧?首付准备好了?”
崔宇峰的脸有些发烫:“还在……还在攒。我工作很努力,公司效益也不错,我相信再有一两年,肯定能凑够。”
“一两年?”张桂芬的嘴角撇了撇,“晓静可等不起一两年了,她今年都二十五了,女孩子的青春多宝贵啊。”
林晓静在桌子底下踢了她妈妈一脚,小声说:“妈!”
张桂芬不理她,继续说道:“而且,结婚可不只是买房一件事。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养个女儿也不容易,该有的规矩,那是一点都不能少的。”
崔宇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张桂芬要说什么了。
“我们云州这边的风俗,彩礼都是要给的。这不光是钱的事,也是个态度问题,看男方家对我们女方的重视程度。”
她顿了顿,放下筷子,看着崔宇峰,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和她爸商量过了,也不多要。就图个吉利,68万吧。”
“六十……八万?”崔宇峰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以为,按照云州普通家庭的水平,彩礼最多也就是十几二十万,他努努力,再跟家里凑凑,或许还能达到。
可68万,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别说他现在只有十五万存款,就算把他和老家的父母一起打包卖了,也凑不出这个数啊!
“阿姨,这……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崔宇峰的声音有些干涩。
张桂芬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
“多?哪里多了?我跟你说宇峰,要不是看在晓静真心喜欢你的份上,这个数我提都不会提!我单位同事嫁女儿,彩礼八十八万的都有!68万,我还觉得委屈了我们家晓静呢!”
“我们家晓静,从小到大,我们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现在要嫁给你,跟你去过苦日子,我们做父母的,能不心疼吗?要这笔彩礼,也是想给她留个保障,万一以后……”
“你胡说什么呢!”林建国终于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打断了她。
“我胡说了吗?林建国我告诉你,女儿的终身大事,你少插嘴!”张桂芬瞪了丈夫一眼,又把矛头对准了崔宇峰,“我话就放这儿了,房子首付,彩礼68万,一分都不能少。办不到,这婚就别想结!”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一桌子菜,还冒着热气,却再也没人动筷子了。
崔宇峰只觉得浑身发冷,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求助地看向林晓静,希望她能帮自己说句话。
可林晓静,却从头到尾都低着头,玩弄着自己的衣角,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崔宇峰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03
那顿饭,最后是不欢而散的。
回去的路上,崔宇峰和林晓静一路无言。公交车摇摇晃晃,窗外的霓虹灯一盏盏闪过,映在林晓静的脸上,忽明忽暗。
直到快到站,崔宇峰才沙哑着嗓子开口:“晓静,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林晓静沉默了很久,才幽幽地说:“宇峰,我妈她……她也是为我好。她就是那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为你好?68万,晓静,你知道这个数字对我意味着什么吗?”崔宇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那不是六万八,是68万!我得不吃不喝多少年才能攒够?”
“我知道难,可……可那是我妈,我能怎么办?”林晓静的眼圈也红了,“别人家嫁女儿都有彩礼,我总不能什么都不要就嫁过去吧?那样我爸妈在亲戚朋友面前,脸往哪儿搁啊?”
“我没说不给,可凡事都要量力而行啊!”崔宇峰的情绪也有些激动,“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们一起奋斗,一起攒钱,先把我们的小家建立起来。”
“可我妈等不了,我也……我也等不起了。”林晓静的声音低了下去。
崔宇峰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看着身边这个女孩,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从那天起,他们之间就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
曾经无话不谈的两个人,开始变得沉默。那间小小的出租屋,也失去了往日的温馨,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压抑。
崔宇峰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公司那个新项目上。
项目总监说了,只要这次项目顺利拿下,每个核心成员,至少能拿到六位数的奖金。
六位数,也许是十万,也许是二十万。
不管多少,都是他唯一的希望。
那段时间,崔宇峰像是疯了一样工作。他吃住几乎都在公司,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两眼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同事都开玩笑说他这是在拿命换钱。
他只能苦笑。他换的,又何止是钱,是他和林晓静的未来。
就在项目进入最关键的攻坚阶段时,老家一个电话,又给了他沉重一击。
是母亲打来的。
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儿啊,你爸……你爸他前几天在地里干活,突然就晕倒了。送到县医院一查,说是心脏的问题,很严重,医生建议我们赶紧转到市里的大医院做手术。”
“手术费……医生说,大概要……要十五万。”
十五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轰然压在了崔宇峰的脊梁上。
他卡里好不容易攒下的十五万,是他为结婚准备的最后的家底。现在,父亲的救命钱,也指望着这里。
“妈,你别急,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先照顾好爸!”
挂了电话,崔宇峰一个人在公司的楼梯间里,蹲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孩子。
一边是养育自己的父亲,一边是自己深爱的女人和她背后那座68万的大山。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撕裂了。
那晚,他给林晓静打了电话,声音疲惫不堪。
“晓静,我爸病了,要做手术,急需一笔钱。”
“啊?叔叔怎么了?严重吗?”电话那头,林晓静的声音听起来很关心。
崔宇峰心里一暖,将父亲的情况跟她说了一遍。
“……我卡里的钱,可能要先给我爸做手术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许久,林晓静才开口,声音有些犹豫:“那……那我们的事怎么办?我妈那边……”
“我会想办法的。”崔宇峰说,“等项目奖金下来,再加上我借一点,先把彩礼的一部分给你家,剩下的我们慢慢还,好不好?”
“我……我跟我妈说说看吧。”
几天后,林晓静给了他答复。
“宇峰,我妈说了,你爸生病,我们家也理解。但彩礼,是两码事。她说,可以让你先欠着,但必须打一张68万的欠条。而且,房子首付是前提,没有房子,欠条都不认。”
“打欠条?”崔宇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晓静,我们是结婚,不是卖女儿!怎么还要打欠条?”
“我妈说,这是为了给我保障!”林晓静的语气也变得不耐烦,“崔宇峰,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现在这个社会就是这么现实!没有物质基础的爱情,就是一盘散沙!我不想以后结了婚,为了柴米油盐天天吵架!我也不想我爸妈一辈子在人前抬不起头!”
“所以,为了你家的面子,为了你所谓的保障,我爸的命就可以不管了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极端?”
电话两头,是激烈的争吵和长久的沉默。
崔宇峰觉得,他和林晓静之间那根名为爱情的线,好像在一点一点地被现实这把钝刀子,来回地割着。
就快要断了。
04
崔宇峰最终还是把卡里所有的钱,都打回了老家。
父亲的手术很成功,但后续的康复和药物,依然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他不敢停下来,只能更疯狂地工作。
一个月后,项目终于成功上线,庆功宴上,所有人都喝得东倒西歪,只有崔宇峰滴酒未沾。他心里揣着事,等项目总监宣布奖金分配方案。
“……这次辛苦大家了!特别是小崔,表现非常突出!公司决定,给崔宇峰奖励……八万元!”
八万。
当这个数字从总监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周围是同事们羡慕的掌声和喝彩声。
崔宇峰却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冰凉。
他原本以为,至少能有十五万,甚至二十万。他连怎么分配都想好了,一部分寄回家,剩下的拿去林晓静家,至少能表明一个态度。
可现在,只有八万。
加上他这两个月省吃俭用刚攒下的一万多,一共不到十万块。
距离68万,依然是遥不可及的鸿沟。
那天晚上,崔宇峰失眠了。
他想到了借钱。他翻遍了手机通讯录,大学同学,公司同事,一个个名字划过去,却不知道该向谁开口。
大家都是刚工作没几年的年轻人,谁又能随随便便拿出几十万借给他呢?
最后,他把电话打给了老家的几个亲戚。
电话那头,都是淳朴的乡音,一听说他父亲没事了,都替他高兴。可一提到借钱,而且是那么大一笔数目,电话那头就只剩下了为难的沉默和叹息。
“宇峰啊,不是叔不帮你,实在是……家里也拿不出啊。”
挂了电话,崔宇峰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他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跟公司请了假,回了一趟老家。
看到父亲身体在慢慢恢复,他心里好受了些。
晚上,他跪在父母面前。
“爸,妈,对不起,儿子不孝。”
他把和林晓静家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
老两口听完,半天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
“儿啊,是爸妈没本事,拖累你了……”父亲的声音苍老而沙哑。
“别说了。”母亲打断他,她从里屋的柜子最深处,拿出了一个红布包裹。
一层层打开,里面是房产证。
“儿啊,把这个……拿去吧。”母亲的手抖得厉害,“这房子,是咱们家唯一的家当了。看看能不能……能不能抵个十几二十万的。只要你们能好好的,我跟你爸,住哪里都行。”
崔宇峰看着那本薄薄的、却承载着父母一辈子心血的房产证,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
他是个罪人。
回到云州,崔宇峰拿着自己所有的积蓄——不到十万块的现金,还有那本重于千斤的房产证,最后一次走进了林晓静家。
他想做最后的努力。
开门的依然是张桂芬,看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阿姨。”
崔宇峰把装着现金的包和房产证,一起放在了茶几上。
“阿姨,这里是十万块钱,是我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现金了。这是我老家房子的房产证,这房子虽然不值钱,但抵押个十五六万应该没问题。”
“我求您了,您就当可怜可怜我,也看在晓静跟我两年多的感情上,先收下这些。剩下的钱,我给您打欠条,我保证,我用我这辈子去还,我就是去卖血,也一定把钱还清!”
他姿态放得很低,几乎是在乞求。
张桂芬看都没看那堆钱,只是拿起房产证翻了翻,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里充满了轻蔑和嘲讽。
“农村的破房子?崔宇峰,你拿这个东西来糊弄谁呢?这种房子,白送给我我都不要,还抵押十五万?你做梦呢!”
她随手将房产证扔在桌上,像扔一件垃圾。
“十万块?你打发叫花子呢?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能拿出68万现金摆在我面前,我二话不说,明天就让他们去领证!拿不出来,就赶紧给我滚!以后别再来纠缠我们家晓静!”
“阿姨!”崔宇峰的眼睛红了。
“别叫我阿姨,我担不起!”张桂芬站起身,指着门口,“滚!听见没有!”
就在这时,林晓静的房门开了。
她站在门口,看着客厅里的一切,眼神躲闪。
“晓静!”崔宇峰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晓静你快跟你妈说说!我们……”
“说什么?”林晓静终于开口了,声音却冷得像冰,“崔宇峰,我妈说的没错。你走吧。”
“你说什么?”崔宇峰如遭雷击。
“我说,让你走。”林晓静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柔,只剩下不耐烦和决绝,“我跟你,真的累了。我不想再为钱的事情吵架了,我也不想跟着你过这种一眼望不到头的苦日子。”
“原来……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崔宇峰惨笑一声,心如死灰。
他缓缓地站起身,收拾好桌上的钱和那本被羞辱的房产证。
他没有再看那对母女一眼,挺直了脊梁,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个让他受尽屈辱的家门。
天,快要塌了。
05
彻底的分手,是在一个电话里。
从林晓静家出来后,崔宇峰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了很久。城市的灯火璀璨,却没一盏能照亮他心里的黑暗。
他想起了大学时,他和林晓静手牵手走在校园里的样子;想起了他们在出租屋里,分吃一碗泡面的甜蜜;想起了她说“以后我养你啊”的玩笑话……
那些画面,此刻都像一把把尖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拨通了林晓静的电话。
“我们……算了吧。”他说,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声轻轻的、仿佛解脱了的:“好。”
没有挽留,没有解释。
两年半的感情,就这样,化作了一个冰冷的“好”字。
挂了电话,崔宇峰删除了关于林晓静的一切联系方式。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应该翻篇了。
然而,他没想到,这并不是结束,而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喝了很多酒,回到出租屋,倒头就睡。
午夜,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接起来,却是林晓静的声音,带着哭腔。
“宇峰……你在哪儿?我们……能见最后一面吗?我不想我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
崔宇峰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他以为,她也是。
“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我就在……我们家楼下。”
他抓起外套,跌跌撞撞地跑下楼。
林晓静果然站在路灯下,眼睛红红的,看起来楚楚可怜。
“我们上去说吧,外面冷。”她说。
回到那间熟悉又陌生的出租屋,气氛尴尬而凝重。
“对不起,宇峰。”林晓静先开了口,“白天……是我妈逼我的,那些话都不是我的真心话。”
崔宇峰看着她,心里燃起一丝希望。
“我爱你,我不想和你分手。”林晓静走上前,从背后抱住了他,“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说服我妈的。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她的声音温柔,身体柔软,带着他熟悉的香气。
崔宇峰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垮了。
连日来的压力、委屈、绝望,都化作了此刻的冲动。
他以为,这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是破镜重圆的开始。
他转过身,紧紧地抱住了她。
两个年轻人,在复杂的情绪中,纠缠在了一起。
结束后,崔宇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连日来的阴霾都一扫而空。他把林晓静温柔地搂在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感觉无比的安心。
“晓静,真好,我还以为真的要失去你了。”
林晓静像小猫一样往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带着一丝满足的慵懒:“傻瓜,我们怎么会分开呢。我就是……我就是一想到我妈那张脸,我心里就害怕。”
“别怕,有我呢。我会让她看到我的诚意,我会……”
“宇峰,”林晓静打断了他,她抬起头,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了,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对不对?”
“对,当然对。”崔宇峰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点了点头。
“既然是一家人,那我们就应该一起想办法,解决我们面前最后一道坎,对不对?”她的语气温柔得像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崔宇峰的心,开始慢慢往下沉。
“晓静,你……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们得让我妈点头啊。”林晓静的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你想想,只要把彩礼这个坎迈过去,我们马上就能结婚,我爸妈也会高高兴兴的,以后我们就是幸福的一家人了。宇峰,难道我们一辈子的幸福,还不值得我们现在拼一把吗?”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动听,像最甜美的毒药。
“可是我……”崔宇峰艰难地开口,“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能做的都做了。”
林晓静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她慢慢地从他怀里坐了起来,声音里的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和失望。
“没办法?所以你的意思,还是要放弃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晓静,你怎么能这么说!”
“那我该怎么说?”林晓静的音量陡然拔高,“我相信我们能重新开始!我以为这次你懂了,你会为了我们的未来不顾一切!可你呢?还是那句没办法!崔宇峰,在你心里,我,我们的感情,难道还比不上你老家那栋破房子吗?”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崔宇峰最痛的地方。
他这才彻底看清,今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戏。一场用身体和温情做诱饵,逼他就范的鸿门宴。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玩弄的傻子,一阵巨大的屈辱和恶心感涌了上来。
“林晓静,你……你太可怕了。”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浑身发抖,胡乱地穿着衣服。
“我可怕?我只是想为我们的未来争取一下!是你太自私!”林晓静在背后歇斯底里地喊着。
崔宇峰没有再回头。
他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用尽全身力气将门摔上。
他以为,这是他和她最后的交集。
第二天一早,崔宇峰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公司上班。
他已经想好了,等这个月工资发了,他就从那个出租屋搬出去,和过去的一切,做个了断。
然而,上午十点,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却出现在了他们办公室门口。
“哪位是崔宇峰?”
在同事们惊诧的目光中,崔宇峰站了起来。
“我就是。”
“你涉嫌一起强奸案,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冰冷的手铐,铐住他手腕的那一刻,崔宇峰整个人都懵了。
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5年后。
监狱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回响。
崔宇峰面无表情地走出,眼神里没有了当年的光,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他没有回家,因为那个家,早在他入狱后的第二年,就因为父母积劳成疾、悲伤过度而散了。
他去了西郊的陵园,在父母的合照前,跪了整整一个下午。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一个颤抖又惊恐的声音:“崔…崔宇峰?”
他回头,看到林晓静的母亲张桂芬,她面容憔悴,苍老了二十岁不止。
看到崔宇峰那双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张桂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