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清晨七点半,丰安市城管大队的玻璃大门前,还没到上班高峰期,就被一阵沉闷的轰鸣声撕开了宁静。
一辆解放牌大卡车,车斗里堆满了滚圆的西瓜,像一座墨绿色的小山,不由分说地停在了门口的广场上。
车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跳了下来。他二话不说,解开缆绳,放下卸货的挡板,冲着车里另一个年轻人吼了一嗓子:“卸!”
一颗,两颗,一百颗……西瓜顺着木板滚下来,带着清晨的露水和泥土的芬芳,眨眼间就在气派的办公大楼门口,堆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绿色屏障。
闻声而出的工作人员都看傻了,一个穿着制服的领导气急败坏地冲出来,指着汉子的鼻子吼:“你干什么!你疯了!”
汉子抹了把汗,站直了身子,黝黑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用眼角瞥了他一眼,然后看向那堆积如山的西瓜,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罚吧。”
这一切,都得从一天前,曹卫国拉着他那车“宝贝疙瘩”进城说起。
01
下河村的曹卫国,在十里八乡是个有名的“瓜痴”。
他伺候西瓜,比伺候自己亲儿子还上心。别人家的瓜地,图省事,大水大肥地催,催出来的瓜看着水灵,一吃,满嘴的“空心萝卜”味儿。
曹卫国不干这事。他家的瓜,喝的是豆饼发酵的肥水,听的是田埂上他哼的小曲儿。为了让瓜受光均匀,他隔三差五就得下地,几百个西瓜,一个个地翻身,那耐心的劲儿,看得他老婆张桂兰都直摇头。
“你说你,一把年纪了,跟个瓜秧子较什么劲?差不多得了,又不是什么金疙瘩。”
曹卫国听了,嘿嘿一笑,从地里随手摘了个半大的瓜,用袖子擦了擦,一拳砸开。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红艳艳的瓜瓤就露了出来,汁水顺着裂缝直往外冒。
“你闻闻,你闻闻这味儿!”他把瓜递到张桂兰嘴边,“这叫瓜香,不是那股子化肥味儿。咱们家的瓜,是能吃出太阳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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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桂兰拗不过他,咬了一口,一股清甜瞬间在嘴里炸开,甜得人心里都舒坦。她咂咂嘴,不说话了,算是默认了丈夫的“痴”。
今年雨水好,太阳足,曹卫国地里的瓜长得尤其好。个顶个的滚圆,墨绿的瓜皮上,纹路清晰得像是画上去的。村里人路过,都忍不住夸两句:“卫国哥,你这瓜是奔着瓜王去的吧?”
曹卫国听了,心里比吃了蜜还甜。眼看着瓜熟了,他心里也活泛开了。
往年,都是贩子下乡来收,给的价钱总是不温不火。今年这瓜,他觉得卖给贩子,屈才了。
晚上吃饭,曹卫国喝了二两小酒,脸颊微红,对老婆说:“桂兰,我想好了,今年这头茬瓜,我自个儿拉到市里卖去。”
张桂兰正给孙子剥虾,闻言愣了一下:“去市里?来回折腾,油钱都不少,再说城里管得严,不让随便摆摊。”
“怕啥?”曹卫国一拍胸脯,“咱又不是坑蒙拐骗,咱这是正儿八经的好东西!我打听过了,丰安市新开了个农产品便民点,让咱们农民去卖货,不收摊位费。”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给张桂兰看,是新闻里播的,说为了扶持农民,特地在几个小区门口划了临时摊位。
“你看,政府都支持!咱这瓜,拉到城里,怎么着一斤也能多卖个三五毛,一车下来,能多挣好几百呢!”曹卫国越说越兴奋,“我不是图那几百块钱,我就是想让城里人也尝尝,啥叫真正的西瓜!”
他这话说得实在。曹卫国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日子也算殷实,儿子儿媳都在外地工作,小孙子留在家里,老两口种种地,带带孙子,生活倒也惬意。他这么执着,说白了,就是一股子农民对自己劳动成果的骄傲。
张桂兰看丈夫兴致这么高,也不好再泼冷水,只是叮嘱道:“那你去了,机灵点,别跟人置气。城里不比咱村里,人和车都多,万事小心。”
“放心吧!”曹卫国满口答应。
第二天凌晨四点,天还是一片墨黑,曹卫国就爬了起来。他开着自己那辆半旧的农用三轮车,在自家瓜地里,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把最大最圆的一百多个瓜,小心翼翼地码上了车。每一个瓜底下,都垫着厚厚的稻草,生怕颠簸坏了。
五点多,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张桂兰给他煮了四个鸡蛋,装了一大壶凉茶。
“路上慢点开,别着急。”
“知道了。”曹卫国接过东西,发动了车子。
“欸,卫国,”张桂兰又追上两步,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胜利……马胜利,就在市里当官,管的就是街上摆摊的。你要是碰上他……”
马胜利,是下河村出去的,跟曹卫国算是同龄人。年轻时两人就不怎么对付,后来马胜利考学进了城,在机关里混得风生水起,就更不把村里人放在眼里了。
曹卫国“突突突”地开着车,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碰上就碰上,我凭本事吃饭,他还能把我怎么着?”
车子驶出村口,晨雾弥漫在田野上,曹卫国心里装着满满的希望,奔着几十公里外的丰安市去了。他没把老婆的叮嘱太当回事,他觉得,如今这社会,朗朗乾坤,只要自己占着理,走到哪儿都不怕。
他哪里想得到,这一车被他视若珍宝的西瓜,会在几个小时后,给他带来一场天大的麻烦。
02
丰安市,不愧是市。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看得曹卫国眼花缭乱。他按照新闻里说的地址,七拐八拐,总算在早上八点多,找到了那个所谓的“农产品便民点”。
地方是在一个新建的小区门口,确实划了几个黄线框,里面已经有几个老农在卖自家种的蔬菜和水果了。
曹卫国一看,心里踏实了。他找了个空位,把车停好,掀开盖在西瓜上的帆布,露出了那一车墨绿滚圆的“宝贝疙瘩”。
“大叔,这瓜怎么卖啊?”一个刚送完孩子上学的年轻妈妈,一眼就看上了曹卫国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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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块一斤,妹子。”曹卫国热情地招呼着,“你放心,我这瓜是沙瓤的,保证甜!不甜不要钱!”
他随手拿起一个,拍了拍,发出“嘭嘭”的闷响。
那女人也是识货的,点点头:“行,给我来一个,挑个大的。”
“好嘞!”曹卫国乐呵呵地给她挑了个足有二十斤的大瓜,上秤一称,算好了账。
开了张,生意就来了。
曹卫国的瓜,卖相好,他本人又实在,说话客气,很快摊子前就围了不少人。你一个,我一个,不到一个小时,车上的瓜就少了一小层。
一个戴眼镜的大爷,吃了一口曹卫国切开的样品,立马挑了个最大的:“小伙子,你这瓜地道!我好多年没吃过这么有瓜味的西瓜了!”
“大爷,您要是觉得好,明天我还来!”曹卫国心里美滋滋的,比挣了钱还高兴。
他正忙得不亦乐乎,一辆白色的城管巡逻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不远处。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年纪大的,挺着个啤酒肚,另一个年轻些,看着像刚参加工作不久。
年轻的那个叫张伟,他走到一个卖桃子的老奶奶摊前,低声说:“大娘,你这筐子过线了,往里挪挪。”
老奶奶赶忙把筐子往里拖了拖。
啤酒肚则背着手,慢悠悠地踱步,眼神在几个摊位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了生意最火爆的曹卫国身上。
曹卫国也看见他们了,心里“咯噔”一下。倒不是怕,就是本能地有点紧张。他冲两人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张伟也冲他点了点头。
啤酒肚却像是没看见,径直走到曹卫国的车前,用脚踢了踢车轮,又伸头看了看车斗里的瓜。
“哪儿来的?”啤酒肚开口了,声音带着一股子官腔。
“大哥,下河村的,自己家种的。”曹卫国陪着笑脸回答。
“自己种的?”啤酒肚哼了一声,指着地上一小块被顾客掉的瓜皮,“乱扔垃圾,罚五十。”
曹卫国愣了一下,赶紧拿起扫帚簸箕:“大哥,对不住,我马上扫,马上扫。”
“扫了也得罚,规定。”啤酒肚说得斩钉截铁。
旁边买瓜的人看不过去了,说了句:“人家也不是故意的,通融一下呗。”
啤酒肚眼睛一瞪:“你谁啊?妨碍公务啊?”
那人一看这架势,摇摇头,不说话了。
曹卫国不想惹事,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递了过去:“大哥,这是罚款。我下次一定注意。”
啤酒肚没接钱,而是绕着车子又走了一圈,指着曹卫国的三轮车说:“你这车,进市里办通行证了吗?”
“啊?”曹卫国又愣了,“农用车……还要办通行证?”
“废话!你这是污染环境,尾气超标,不知道吗?”啤酒肚的调门高了起来,“罚五百!”
曹卫国有点蒙了。他这车虽然旧,但都是按时年检的,怎么就尾气超标了?
“大哥,我这车有年检标的,你看……”
“我不管你那套,我说超标就超标!”啤酒肚不耐烦地摆摆手,“赶紧的,别耽误我时间。”
曹卫国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他看出来了,这人不是来执法的,是来找茬的。他压着火,说:“大哥,你这罚得也太没道理了吧?”
“跟我讲道理?”啤酒肚笑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在这儿,我就是道理!你不服?”
就在这时,张伟走了过来,拉了拉啤酒肚的胳膊,小声说:“马队,差不多行了,就是个卖瓜的农民。”
这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正是马胜利。
马胜利甩开张伟的手,眼睛一眯,上下打量着曹卫国,忽然“咦”了一声。
他凑近了些,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曹卫国的脸,然后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曹卫国。”
他一字一顿地叫出了曹卫国的名字。
曹卫国心里一沉。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03
“马胜利?”曹卫国试探着叫了一声。
眼前这个挺着肚子、一脸油光的男人,和记忆里那个瘦猴似的村里小子,已经判若两人了。但那双看人时总是带着点算计的眼睛,却一点没变。
“记性不错嘛。”马胜利拍了拍曹卫国的肩膀,力道不小,带着几分轻蔑,“几十年不见,混得可以啊,都到市里来抢生意了。”
这话听着就不是好话。曹卫国勉强挤出个笑容:“胜利,你这说的哪里话,我就是个种地的,什么抢生意,混口饭吃。”
“混饭吃?”马胜利的眼神落在了曹卫国放在车斗里的铁皮钱箱上,那里面是刚卖瓜收的一沓零钱,“我看你这饭,吃得挺香啊。”
他转头对张伟说:“小张,看见没,这就是咱们市里要重点整治的对象,无证经营,污染环境,还乱扔垃圾,影响市容市貌!”
张伟一脸尴尬,低着头,不敢说话。他看得出来,马队这是碰上“熟人”了,但这架势,可不像是什么好事。
周围的顾客和小贩也看出了不对劲,都悄悄地往后退了退,远远地看着。
曹卫国心里那股火“噌”地就上来了。他是个老实人,但不代表没脾气。他把腰杆挺直了:“马胜利,咱们都是一个村出来的,你没必要这么挤兑我吧?我哪里违规了,你按规定罚,我认。你要是故意找茬,我曹卫国也不是泥捏的!”
“哟嗬!”马胜利被他这句话逗乐了,“脾气还不小。跟我俩谈规定?行啊,那咱们就好好谈谈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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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了清嗓子,官腔端得十足:“根据《丰安市城市管理综合条例》第三十七条,第五款,农产品进城销售,必须持有产地证明和农药残留检测合格证。你有吗?”
曹卫国一下被问住了:“我……我自己家种的,要啥证明?”
“没有?”马胜利冷笑一声,“那就是三无产品,危害市民健康安全。这一条,就够罚你两千!”
他接着说:“还有,你这个秤,是电子秤吧?拿来我看看。”
曹卫国把秤递过去。马胜利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指着秤杆后面的一个小标签:“看见没,年检标志过期了。你这是在用不合格的计量工具,欺诈消费者!根据《计量法》,罚款三千!”
曹卫国气得脸都涨红了:“我这秤是去年刚买的!怎么就过期了?”
“我说过期就过期!”马胜利把秤往地上一扔,“别废话!”
他还没完,又指着曹卫国的车:“你这农用三轮车,按照规定,属于货运车辆,进入市区,必须走指定路线,在指定时间卸货。你现在是占道经营,严重影响交通!这一条,最少罚一万!”
一万?
曹卫国和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卖瓜的,罚一万,这简直是抢劫!
“马胜利,你别太过分了!”曹卫国攥紧了拳头,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
“过分?还有更过分的呢!”马胜利像是铁了心要往死里整他,从兜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册子,翻了几页,“哦,对了,还有一条。根据《丰安市农产品市场准入管理补充细则》第十九条,像西瓜这种季节性大宗农产品,进入市场销售,为防止恶意竞争,扰乱市场价格,需要提前向市场管理办公室报备,缴纳市场调节基金。你交了吗?”
市场调节基金?
曹卫国听都没听说过这个词。
“我……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马胜利把册子收起来,得意地看着他,“不知道,就是没交。没交,就属于偷税漏税,恶意扰乱市场!性质非常严重!”
他背着手,踱了两步,最后停在曹卫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种大权在握的快感。
“曹卫国,念在咱们是老乡的份上,我也不跟你多算了。”他伸出一只手,张开了五个手指头。
“五……5万?”曹卫国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都变了调。
“对,5万。”马胜利轻描淡写地说,“看在老乡的面子上,给你凑了个整。赶紧交了罚款,把你的破车和烂瓜拉走。不然,车和瓜,我全给你扣了!”
整个便民点,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给镇住了。
张伟的脸色也变得惨白,他想上前劝,可看着马胜利那张因兴奋而微微扭曲的脸,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曹卫国感觉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5万,他辛辛苦苦种一年地,也攒不下这个数。这哪里是罚款,这是要他的命!
他想起了家里等他卖瓜回去的老婆,想起了还在上学的孙子,想起了自己对美好生活的所有期盼。
这一刻,这些期盼,都被马胜利这轻飘飘的“5万”两个字,砸得粉碎。
04
“马胜利,你这是敲诈!你这是抢劫!”曹卫国嘶吼着,眼睛通红,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
“说话注意点!”马胜利脸色一沉,指着曹卫国,“我这可都是按规定办事,一条条给你算得清清楚楚。你要是不服,可以去行政复议,可以去法院告我嘛。你看法院是信你这个乡巴佬,还是信我这个国家干部?”
他有恃无恐。因为他知道,那些所谓的“规定”,真要查起来,条条框框都能找到,怎么解释,全在他一张嘴。一个农民,拿什么跟他斗?
曹卫国气得浑身发抖,他指着马胜利,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跟这种人,讲不清道理。
“马队,马队……”一直没说话的张伟,终于忍不住了,他走到马胜利身边,小声说,“5万是不是太多了点?这……这传出去不好听啊。”
“你懂个屁!”马胜利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骂道,“老子今天就是要让他出点血!你给我闭嘴,不然连你一块儿收拾!”
张伟被他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作声。但他看着曹卫国那张绝望而愤怒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也是农村出来的,知道农民挣钱有多难。
马胜利不再理会曹卫国,从巡逻车里拿出一个罚款单打印机,噼里啪啦地按了起来。很快,一张长长的罚款通知单就打了出来。
他把单子撕下来,走到曹卫国面前,“啪”地一下,拍在他那辆装满西瓜的三轮车上。
“单子给你开好了,限你明天下午五点之前,到我们大队交齐罚款。要是敢逾期,哼哼,后果自负!”
说完,他看都不再看曹卫国一眼,背着手,大摇大摆地上了巡逻车。
“走了,小张,收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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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上了车。
巡逻车“呜”地一声开走了,留下曹卫国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魂。
周围的小贩和顾客,这时才敢围上来。
“大兄弟,这……这也太黑了!”一个卖菜的大叔气愤地说。
“就是啊,5万块,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快别说了,小心被听见,那人是这里的头儿,我们都惹不起。”一个卖烤冷面的大姐小声提醒道,然后又同情地对曹卫国说,“大哥,你……你还是想想办法吧。要不,给他送点礼,说说好话,兴许能少罚点。”
送礼?
曹卫国惨笑一声。他看马胜利那架势,就知道不是送点礼能解决的。那是要把自己往死里整。
可是为什么?他想不通。几十年前是有点小过节,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犯得着这么下死手吗?
他的手机响了,是老婆张桂兰打来的。
他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
“喂,桂兰。”
“卫国,怎么样啊?瓜卖得好不好?”电话那头,传来妻子关切的声音。
“好……好着呢。”曹卫国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那就好。你别太累了,早点卖完早点回来。家里都挺好的,孙子今天还念叨你呢,问爷爷啥时候带大西瓜回来。”
听着妻子和孙子的名字,曹卫国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他咬着牙,把眼泪憋了回去。
“欸,知道了,我……我这边还有点事,先挂了啊。”
他匆匆挂了电话,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一个快五十岁的汉子,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头,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
天渐渐黑了,便民点的商贩们一个个都收摊回家了。只有曹卫国,还守着他那一车西瓜,一动不动。
城市的霓虹灯亮了起来,车流穿梭,繁华喧嚣。但这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座孤岛,被全世界抛弃了。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他以为又是老婆打来的,拿出来一看,却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马胜利的车,车牌是丰A·8G888。”
曹卫国愣住了。他不知道是谁发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正疑惑间,一辆黑色的奥迪A6从他面前缓缓驶过,在不远处的路口停下,似乎在等红灯。
那车牌,在路灯的照射下,格外清晰——丰A·8G888。
车窗没有完全关上,曹卫国能看到,驾驶座上的人,正是下午那个嚣张跋扈的马胜利!
一个城管中队长,开着一辆几十万的豪车?
曹卫国不是傻子。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那条短信,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和绝望。他猛地抬起头,看着那辆奥迪车远去的方向,眼睛里不再是痛苦和迷茫,而是一种冰冷的、燃烧的火焰。
05
夜,深了。
曹卫国没有回家,也没有找旅馆住下。他就那么靠在自己的三轮车上,在丰安市陌生的街头,坐了一整夜。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过他布满汗珠的额头。他没有感觉到冷,心里那股火,已经把他烧得滚烫。
他想了一夜。
他想起了自己种瓜的辛苦,想起了老婆的叮嘱,想起了孙子馋嘴的笑脸。也想起了下午马胜利那张嚣张的脸,和他开的那辆与他身份完全不符的奥迪车。
那张5万块的罚单,就像一张卖身契,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这钱,不能交。交了,就等于向那个恶人低头,就等于承认自己这辈子的辛苦和尊严,一文不值。
可不交,车和瓜都要被扣,以后马胜利还指不定怎么变本加厉地找他麻烦。
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在他看来,唯一能为自己讨回公道的决定。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老家堂弟曹二奎的电话。曹二奎在村里有一辆大卡车,平时靠给人拉货为生。
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曹二奎睡意惺忪的声音:“喂?谁啊?”
“二奎,是我,卫国哥。”曹卫国的声音异常平静,但平静之下,是压抑不住的波涛。
“哥?你咋这么早打电话?在市里卖瓜不顺利?”
“顺利,太顺利了。”曹卫国自嘲地笑了一声,“二奎,你现在别问那么多,哥有件急事要你帮忙。”
“啥事?哥你尽管说!”曹二奎一听他语气不对,立马清醒了。
曹卫国看着远处渐渐发白的天际线,一字一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你现在,马上去我家的瓜地。把我剩下那几亩地的瓜,对,所有的,一个不留,全都给我装上车。”
“全……全都装上?”曹二奎吓了一跳,“哥,那得有小十吨呢!拉那么多去哪儿啊?”
曹卫国深吸了一口气,报出了一个地址:“丰安市,丰安路,城管大队。你就直接把车,开到他们办公大楼的门口。”
他的话音落下,整个城市仿佛都安静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照在了他那张布满风霜却异常坚毅的脸上。
卡车巨大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像沉闷的战鼓。当那辆满载着十吨西瓜的解放牌大卡车,真的出现在丰安市城管大队门口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早起的行人、赶着上班的职员,纷纷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疯狂的一幕。
曹卫国站在卡车旁,亲自指挥着堂弟曹二奎,将一颗颗沉甸甸的西瓜从车上卸下,毫不犹豫地堆放在城管大队光洁的玻璃大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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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越堆越高,很快就形成了一座绿色的山丘,彻底堵死了大门。
“曹卫国!你……你这是要造反吗?!”闻讯赶来的马胜利,指着曹卫国,气得浑身发抖。
曹卫国没有看他,他只是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然后缓缓地转过身,迎着所有惊愕、不解、同情、愤怒的目光,也迎着马胜利那张扭曲的脸。
他站得笔直,像一棵扎根在土地里百年的老树。
他指着那座由他亲手种出的劳动果实堆成的山,冲着马胜利,也冲着那栋气派的办公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句压抑了一整夜的话:
“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