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你过来一下。”
正在和丈夫周毅商量着客厅地砖颜色的孙静,听到装修工长老李的喊声,便走了过去。
老李五十出头的年纪,皮肤黝黑,手上布满了老茧,一看就是干了几十年的老师傅。
此刻,他正站在主卧室那面准备做衣柜的墙前,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脱下那双沾满白灰的手套,在墙上轻轻地敲了敲。
“咚、咚、咚。”
声音沉闷、结实。
然后,他往旁边挪了两步,再次抬手敲了敲。
“叩、叩、叩。”
声音,陡然变了。
不再沉闷,而是变得空洞、虚浮,像是敲在了一块空心的石膏板上。
“你听听,”老李转过头,看着孙静,眼神里是她看不懂的凝重,“这墙……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了?”孙静也学着他的样子敲了敲,确实,手感和声音都和其他地方完全不一样。
“这声音,太虚了。”老李摇了摇头,吐掉嘴里的一根烟蒂,“这墙不是承重墙,按理说,里面应该是实心砖。可这声音听着,里面像是空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孙静。
“老板娘,你买这房子的时候,确定没问题吗?”
一句话,让孙静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而这一切,都得从她贪便宜,买下这套法拍房说起。
01
孙静今年三十六岁,和丈夫周毅在榕州市打拼了十几年,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不用太大,不用多豪华,只要能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有一个能让他们安身立命的、属于自己的小窝就够了。
可榕州市的房价,像坐了火箭一样,年年攀升,早已超出了他们这对普通工薪阶层的承受能力。
眼看着女儿就要上小学,买房的事,迫在眉睫。
就在孙静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机会,送到了她的面前。
她在一个司法拍卖的网站上,看到了一套房源。
房子位于市中心的老城区,地段绝佳,面积九十多平,三室一厅,最关键的是,起拍价,只有同地段二手房价格的一半!
唯一的缺点,这是一套“法拍房”。
这意味着,这套房子可能有各种潜在的风险,比如原房主的债务纠纷,或者房屋本身的质量问题。
“静静,我觉得这事不靠谱。”丈夫周毅在得知她的想法后,第一个表示了反对,“法拍房的水太深了,我们都是普通人,玩不转的。万一买下来,一堆麻烦事怎么办?”
“可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孙静的态度却很坚决,“正常渠道的房子,我们再奋斗十年也买不起!这个房子我去打听过了,原房主是因为生意失败,欠了银行的钱,才被强制拍卖的,产权清晰,没有乱七八糟的租赁纠纷。”
“富贵险中求!我们去赌一把!”
在孙静的坚持下,周毅最终还是妥协了。
拍卖那天,竞争很激烈。
孙静的心全程都悬着,手心全是汗。
最终,她以一个比市场价低了将近四十万的价格,成功拍下了这套房子。
当法官的槌子落下的那一刻,孙静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她终于,有家了。
虽然掏空了夫妻俩所有的积蓄,还跟亲戚朋友借了不少,但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拿到钥匙那天,她和周毅第一次走进这个未来的家。
房子因为长期无人居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墙皮也有些脱落,但整体户型方正,采光也很好。
“老婆,还是你厉害!”周毅看着满脸憧憬的妻子,也露出了笑容,“等我们装修好了,这里肯定很漂亮。”
“那当然!”孙静挽着丈夫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我要把那间朝南的卧室改成女儿的房间,给她刷成粉色的墙,再买一张大大的公主床……”
她兴高采烈地规划着未来的一切,完全没有注意到,当她走进那间朝南的主卧室时,空气中,似乎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石灰混合着消毒水的、奇怪的味道。
02
孙静是个行动派。
拿到房子的第二周,她就找好了装修队,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她每天下班后的唯一乐趣,就是跑到新房子里,看着它在工人们的手里,一点点地,从一个破旧的空壳,变成自己梦想中的样子。
房子所在的,是个老小区,邻里之间都比较熟悉。
孙静每天进进出出,很快就和住在对门的王阿姨熟络了起来。
王阿姨是个热心肠,也是个闲不住的“包打听”。
“小孙啊,你们这房子,可算是重新有主人了。”一天下午,王阿姨端着一碗刚切好的西瓜,走进了正在施工的屋子。
“是啊,王阿姨,以后就是邻居了,您多关照。”孙静笑着接过西瓜。
“哎,关照谈不上。”王阿姨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凑到孙静耳边,“说起来,你们这房子,之前那户人家,走得可蹊跷了。”
“哦?怎么说?”孙静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这家男主人,姓张,以前是个小老板,开公司的,可有钱了。”王阿姨咂咂嘴,“天天开着大奔进进出出的,可威风了。他老婆也长得漂亮,就是不怎么爱说话,看着人阴沉沉的。”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听说他公司破产了,欠了一屁股的债。然后,人就突然不见了,跑路了!”
“那他老婆呢?”孙静问。
“他老婆?”王阿姨撇了撇嘴,“更奇怪了!男的跑了以后,他老婆还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们还寻思着,这一个女人家家的,以后可怎么过。结果,没过多久,他老婆也一声不吭地不见了。有人说是跟着老公跑了,也有人说……是想不开,回娘家了。谁知道呢!”
王阿姨摇着头,又补充了一句:“反正啊,这家人,神神秘秘的,不像我们这些正经过日子的人。”
孙静听着,心里没太当回事。
法拍房嘛,原房主有点故事,也正常。
只要不影响她住进来就行。
可她没发现,当王阿姨提到那个“阴沉沉”的女主人时,正在卧室里砸墙的工长老李,手上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下。
03
装修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砸墙、砌墙、走水电……房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孙静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主卧室,也就是她规划中的女儿房里。
她总觉得,这间屋子,比其他房间,要潮湿一些,那股石灰和消毒水的怪味,也更重一些。
她以为是老房子返潮,还特地让老李在墙面上,多刷了一层防水涂料。
这天,她正拿着色卡,纠结于女儿房间的墙壁,到底是用“公主粉”还是“藕荷紫”时,她无意识地,用指关节,在那面准备做嵌入式衣柜的墙上,轻轻地敲了敲。
“叩、叩。”
声音,好像有点空。
她愣了一下,又换了个地方敲了敲。
“咚、咚。”
这边的声音,就很实诚。
她又敲回了刚才那个地方。
“叩、叩、叩。”
没错,就是这里,声音完全不一样。
“周毅,你过来听听。”她把正在另一个房间监工的丈夫喊了过来。
周毅走过来,也敲了敲。
“嗨,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这墙后面,估计是开发商当年预留的烟道,后来没用上,就给封起来了。老房子,这种结构很常见的。”
丈夫的解释,似乎很合理。
孙静也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紧张了,有点神经过敏。
可就在这时,一直在一旁沉默着干活的工长老李,走了过来。
他就是在这时,问出了引言里的那句话。
当老李用他那双看了几十年图纸、砌了半辈子墙的、专业的眼睛,看着孙静,说出“这墙不对劲”的时候,孙静刚刚被丈夫安抚下去的心,又一次,猛地悬了起来。
“李师傅,”她的声音有些干涩,“您……您觉得,这里面,会是什么?”
老李没有立刻回答,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点上,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让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高深莫测。
他吐出一口烟圈,缓缓地说道:“不好说。”
“我干了三十多年装修,各种奇奇怪怪的房子都见过。往墙里塞钱的,塞金条的,那都是想发财想疯了的。”
“可这墙……”他用手,又在那块空洞的地方,重重地拍了拍,“这么大一片都是空的,像是后来,被人重新砌过,又给封起来的。这就有点……邪乎了。”
邪乎。
这个词,让孙静的后背,窜起了一股凉气。
04
老李的话,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孙静的心里。
那面墙,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让她寝食难安。
晚上一回到家,她就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各种关于“墙壁藏物”的新闻。
结果,不搜不要紧,一搜吓一跳。
社会新闻里,从墙里发现巨款的,发现毒品的,甚至……发现尸体的,案例比比皆是。
她越看,心越凉。
“周毅,你说……我们那墙里,不会也……”她不敢再说下去。
“瞎想什么呢!”周毅正在看球赛,头也没回地说道,“你想那种事,还不如想想,里面藏着一箱金条呢!我看你就是自己吓自己。”
“可老李也说不对劲!他干了一辈子了,他还能看错?”孙静不甘心地说。
“那能说明什么?最多就是建筑质量问题呗!”周毅有些不耐烦了,“行了行了,别一惊一乍的了。明天我给老李打个电话,让他别管那面墙了,直接在外面打龙骨做衣柜,眼不见心不净,不就完了?”
周毅的态度,让孙静感到一阵无力和恼火。
她知道,丈夫是怕麻烦,也怕万一真有什么事,这房子就砸手里了。
可孙静的性格,偏偏是那种,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就绝不罢休的。
那个空洞的声音,像是有生命一样,每天晚上,都在她的脑子里,“叩、叩、叩”地响着。
接下来的几天,装修工作还在继续,但孙静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地砖和涂料上了。
她只要一有空,就站到那面墙的前面,看,敲,甚至把耳朵贴上去,想听听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动静。
她的行为,让周毅觉得她魔怔了。
“孙静,我求求你了,算我怕了你了行不行?”一天晚上,周毅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这房子,是我们俩辛辛苦苦十几年,才换来的!你就非得折腾出点事来,才甘心吗?”
“周毅!”孙静也红了眼,“这不是折腾!这也不是我的错!是那面墙,它本来就有问题!我们现在住在里面,如果不把它弄清楚,你觉得我们以后,能住得安心吗?万一……万一里面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们让女儿,也住在这种房子里吗?”
女儿,是周毅的软肋。
孙静的话,让他沉默了。
良久,他颓然地坐在沙发上,痛苦地抓了抓头发。
“那……那你想怎么样?”
孙静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
“明天,让老李,把它砸开。”
05
第二天,孙静和周毅,都向单位请了假。
两人一早就赶到了新房。
工长老李,和他带的一个年轻的徒弟,也已经等在了那里。
老李的手边,放着一把八磅大锤。
屋子里的气氛,异常凝重。
“老板娘,老板,你们……可都想好了?”老李最后确认了一遍,“这墙一砸,可就没法复原了。万一里面真没什么,这重新砌墙的钱……”
“李师傅,您别说了。”孙静打断了他,“砸吧。不管里面是什么,我们都认了。钱我们照付。”
老李看了看孙静,又看了看旁边一脸紧张的周毅,终于点了点头。
“行。那你们都站远点,注意安全。”
他把大锤,递给了身边那个身强力壮的徒弟。
“小王,你来。就从我画线的地方,砸!”
那个叫小王的年轻人,应了一声,吐了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然后轮起了大锤。
孙静和周毅,不自觉地,都退到了门口,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呼——”
大锤带着风声,呼啸着,狠狠地砸在了墙上!
“砰!”
一声巨响!
墙皮和砖屑,四处飞溅。
墙面上,出现了一个碗口大的凹坑。
“砰!砰!”
又是两锤下去!
墙体,终于被砸穿了,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口子。
就在墙壁被砸穿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至极的恶臭,如同打开了尘封多年的地狱之门,猛地从那个黑洞里,喷涌而出!
那是一种混合着生石灰、发霉的尘土、以及某种……有机物腐烂的、极其刺鼻的味道。
“咳!咳咳!”
离得最近的小王,被这股恶臭熏得连连后退,剧烈地咳嗽起来,“师傅!这……这是什么味儿啊?太他妈冲了!比……比臭水沟里的死老鼠,还臭一百倍!”
周毅也忍不住,捂住了口...,脸色发白。
孙静的心,则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知道,她最坏的预感,可能要成真了。
工长老李的脸色,也变得惨白。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高亮度的手电筒,强忍着恶心,走上前,对着那个黑洞,照了进去。
他只往里,看了一眼。
仅仅,只是一眼。
下一秒,孙静看到,这个年过半百、一辈子见多识广的男人,突然“啊”地怪叫了一声,整个人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猛地向后跳开。
他手里的手电筒和锤子,都“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这间卧室,冲到了客厅,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指着卧室的方向,看着孙静和周毅,那张饱经风桑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极致的恐惧。
他的嘴唇,哆嗦着,张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张开。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