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在青阳县坑洼不平的乡间土路上缓缓行驶,像三头误入乡野的黑色巨兽,与周围的玉米地和低矮的农家小屋格格不入。
最中间那辆车的后座,韦天宇刚刚挂断一个国际长途。
他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用流利的英语对电话那头下达了最后的指令:“收购案就这么定了,告诉他们,20亿,我全现金支付。”
挂断电话,他揉了揉眉心,那张在财经杂志上出现过无数次的、冷峻的面孔上,难得地流露出一丝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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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事长,已经进入白马镇地界了。”前排的助理通过车内通话器,恭敬地汇报道。
韦天宇的目光,从车载屏幕上跳动的全球股市数据移开,望向了窗外。
窗外,是生养他二十年的土地,熟悉,又有些陌生。
他沉默了片刻,那份属于商业帝王的冰冷气场悄然褪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近乡情怯的温度。
“直接去李文博老师家。”
“跟李老师说,学生天宇,回来看他了。”
这一切,都得从十五年前,那个穷得叮当响、连学费都交不起的农村少年韦天宇说起。
01
韦天宇已经整整十五年没有回过白马镇了。
车队驶入镇子唯一的主街时,几乎所有的乡亲都从屋里跑了出来,对着这三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豪车指指点点。
“乖乖,这是谁家的大老板回来了?”
“这车,得好几百万吧?怕不是从省城来的大官!”
韦天宇没有理会外面的喧嚣,他的思绪,早已飞回了遥远的童年。
他出生在白马镇最穷的一户人家,父亲早逝,母亲体弱多病,家里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在学校里,他穿得破破烂烂,又瘦又小,是所有孩子欺负的对象。
他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冬天,几个高年级的坏小子把他堵在墙角,抢走了他母亲熬了半夜才给他凑齐的、皱巴巴的五块钱学费。
他被打倒在地,趴在冰冷的泥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被打死的时候,一个温暖又有力的声音,像天降神兵一样响起。
“你们住手!都在干什么!”
是李文博老师。
李老师是镇上小学的语文老师,也是他的班主任。
他冲过来,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把韦天宇瘦小的身子护在身后,对着那几个坏小子怒目而视。
“欺负同学,抢人家的钱,谁教你们的?!明天把你们家长都叫到学校来!”
李老师在镇上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但发起火来,却自有一股威严。
那几个坏小子,悻悻地跑了。
李老师这才蹲下身,用他那双因为常年写粉笔字而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拍掉韦天宇身上的土,把他扶了起来。
他看着韦天宇冻得通红的脸和哭肿的眼睛,叹了口气,从自己口袋里掏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塞进韦天宇的手里。
“拿着,先把学费交了。”
韦天宇愣住了,他知道,李老师家也不富裕,师母常年吃药,他一个月的工资,也就那么百十来块钱。
“老师,我不能要……”他带着哭腔说。
“傻孩子。”李文博摸了摸他的头,笑了,那笑容,比冬日的阳光还要暖和,“老师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等你将来出息了,再还给老师也不迟。”
“天宇啊,你要记住,咱们虽然穷,但不能没骨气。读书,是走出这座大山唯一的路。”
就是这句话,成了韦天宇此后十五年里,无论遇到多大困难,都咬牙坚持下去的动力。
如今,他回来了。
带着二十亿的资产,和还不清的恩情。
02
车子在一条窄小的巷子口停了下来。
再往里,车就开不进去了。
韦天宇下了车,六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保镖立刻跟了下来,将他护在中间,与周围好奇的村民隔开了一段距离。
“你们在这里等着。”韦天宇对保镖们吩咐了一句,然后独自一人,凭着记忆,向巷子深处走去。
李老师的家,就在巷子最里面。
那是一个小小的、带着院子的泥瓦房,韦天宇小时候,没少来这里蹭饭。
可当他走到记忆中的那个门口时,却愣住了。
院门虚掩着,一把生了锈的铁锁挂在上面,轻轻一推就开了。
院子里,杂草长得比人都高,原本那架师母最喜欢的葡萄藤,也已经枯死,只剩下光秃秃的藤蔓。
堂屋的门窗,有一扇玻璃已经碎了,用破报纸胡乱糊着,风一吹,哗哗作响。
整个院子,都透着一股破败和荒凉的气息。
李老师……不在这里住了?
韦天宇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推开堂屋的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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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八仙桌,几把长条凳,都已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桌子腿是瘸的,下面垫着几块砖头。
一切都和他记忆中的样子,相去甚远。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房间,最后,定格在了那面斑驳的土墙上。
墙上,还贴着一张奖状。
那张奖状,已经黄得厉害,边角都卷了起来。
但依旧能看清上面的字:“韦天宇同学,荣获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一等奖……”
那是他初中时拿的奖,也是他走出白马镇的敲门砖。
他记得,拿到奖状那天,李老师比他还高兴,特意拿到镇上的裱糊店,用木头框子裱了起来,郑重地挂在墙上,逢人就夸,这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如今,相框的玻璃已经碎了,但奖状本身,却被人很小心地擦拭过,上面没有一丝灰尘。
韦天宇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地,抚过奖状上自己的名字。
十五年了。
老师,您竟还替我留着这份荣耀。
可你自己,又去了哪里?为何把日子,过成这般模样?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神里那丝近乡情怯的温柔,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03
韦天宇从李老师的家里出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巷子口的村民们,看到他这副表情,原本想上前套近乎的,也都吓得不敢作声。
“这位老板,您是……找李老师?”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问。
韦天宇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软中华,递了过去:“大娘,我是李老师以前的学生。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家里怎么……”
老奶奶接过烟,摆了摆手,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同情和畏惧。
“唉,李老师他……他命苦啊……”
老奶奶的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个中年汉子就连忙咳嗽了几声,使了个眼色。
老奶奶立刻就闭上了嘴,不敢再多说。
韦天宇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看出来了,这些乡亲,似乎在害怕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身后的一个保镖,心领神会,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红色的钞票,塞到那个中年汉子手里。
“我老板问你话呢。”保镖的声音很冷。
那汉子掂了掂手里钱的厚度,脸上的畏惧,立刻就被贪婪取代了。
他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凑到韦天宇身边。
“老板,你是外地来的,不知道。这事,都怪镇上那个王大虎!”
“王大虎?”韦天宇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好像是他小时候,一个高年级的混混。
“可不就是他!”汉子一拍大腿,“那家伙现在出息了,在镇子西边开了个化工厂,发了大财,在咱们白马镇,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惹他?”
“李老师……怎么会惹上他?”
“还不是因为那块地!”汉子指了指镇西的方向,“王大虎想扩建厂子,看上了李老师家那块祖传的菜地。李老师说啥也不同意,说他那厂子排出来的废水,把咱们镇的护城河都染黑了,再扩建,子孙后代都没活路了!李老师不光自己不同意,还带着几个老家伙,一起去县里告状!”
“这一下,可不就捅了马蜂窝了嘛!”
“王大虎断了财路,能饶得了他?”
“从上个月开始,王大虎就天天派人来闹,砸玻璃,倒垃圾,啥恶心事都干。李老师一个教书的,哪是他们的对手?师母气得住了院,他自己……唉,听说,前天,被王大虎的人,给拖走了!”
“拖到哪儿去了?”韦天宇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那汉子哆嗦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极度的恐惧。
“王大虎……在镇西头,还有个养猪场……”
04
切换视角:李文博
我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快要散架了。
被王大虎那两个手下,像拖死狗一样,从家里拖出来,一路拖到了他那个臭气熏天的养猪场。
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猪粪和馊水的味道,熏得人头晕脑胀。
“老东西,还挺有骨气啊?”
王大虎,这个我曾经教过的学生,如今却挺着个啤酒肚,戴着大金链子,一脸横肉地蹲在我面前。
他嘴里叼着烟,说话时,烟灰簌簌地往下掉。
我偏过头,不想看他那张脸。
想当年,他在我班上,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料,考试抄作业,下课打同学,我没少为他操心,甚至还去他家做过家访。
谁能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他竟成了这白马镇一霸。
而我这个当老师的,却要在他面前,受这般屈辱。
“王大虎,你别太过分!”我撑着地,想站起来,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过分?”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李老师,你当初在全班同学面前,用戒尺打我手心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自己过分?”
“你举报我的厂子,挡我财路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自己过分?”
我看着他,只觉得一阵悲哀。
我打你,是因为你偷了同学的文具盒。
我举报你,是因为你的化工厂,把我们白马镇唯一的那条河,弄得鱼虾死绝!
“那块地,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我就是死,也不会卖给你,让你去做那断子绝孙的勾当!”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王大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站起身,一脚踹在我旁边的一个铁桶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好!好得很!”他怒极反笑,“我倒要看看,是你这老东西的骨头硬,还是我王大虎的拳头硬!”
他从口袋里,又掏出那份土地转让协议,和一支笔,扔在我面前。
“签了它,我马上找车送你去医院看你那半死不活的老婆。”
“不签?”
他狞笑一声,指了指旁边一个肮脏的猪圈。
“今天,你就跟这些畜生,做个伴吧!”
05
切换视角:李文博
我没有去捡地上的那份协议。
我只是看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你……休想!”
我知道,我这一辈子,清贫,卑微。
我没能给老婆孩子,带来什么富贵荣华。
我唯一引以为傲的,就是教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就是守住了心里那点读书人的“风骨”。
这块地,是我最后的底线。
签了字,我就等于把白马镇的未来,卖给了这个恶魔。
我死了,都没脸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王大虎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了。
他脸上的横肉,因为愤怒而扭曲起来。
“行,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朝旁边那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
那两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像拎小鸡一样,把我从地上架了起来。
他们把我拖进一个猪圈里,然后“噗通”一声,扔在了满是污泥和猪粪的地上。
几头肥硕的猪,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发出了惊恐的嚎叫。
恶臭,瞬间包裹了我。
我感觉自己的胃里,翻江倒海。
我这一辈子,再爱干净不过。
年轻时,哪怕家里再穷,我的白衬衫,也总是洗得干干净净。
可现在,我却要在这猪狗不如的地方,了此残生。
王大虎跟着走了进来,他似乎很享受我此刻的狼狈和绝望。
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红色的钞票,那沓钱,起码有上万块。
他用那沓钱,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我这张满是污泥和皱纹的老脸。
“老东西,还跟我犟?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跟这些猪,有啥区别?”
“你那点狗屁尊严,你那些大道理……值几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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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下的那几个小混混,在一旁发出了肆无忌惮的哄笑。
我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痛,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我瞪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你可以……侮辱我的人,但你……侮辱不了我脑袋里的知识……”
“知识?”王大虎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他狂笑起来,把那沓钱,狠狠地摔进了旁边的猪食槽里。
“知识就是个屁!在白马镇,老子的话,就是法!”
他站起身,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指着我。
他对他那两个手下,用一种充满了残忍和戏谑的语气,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那声音,在这空旷的猪场里,显得格外刺耳。
“给老子按住他!把他的头,塞进猪食槽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