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仗打完了,刀枪入了库,田里的庄稼汉就盼着能安生过日子,婆姨们也想着能多织几尺布,给娃扯件新衣裳。
天下换了新主人的事,就像天边的云彩,大伙儿抬头瞅瞅,议论几句,嚼完了舌根,还得低头拾掇自家的锅碗瓢盆。
谁也不知道,就在那高高在上的宫殿里,新天子一句轻飘飘的话,搅动起的暗流,能把这刚刚平静下来的天下,再掀起一个大浪头。
01
垓下的风,刮了几天几夜,终于有了些许倦意。风里头那股子血腥味和焦糊味,被新翻出来的泥土气息盖住了一些,不再那么呛鼻子了。汉军的大营里,白天还震天响的欢呼声,到了这会儿也变成了断断续续的粗重鼾声。打了这么久的仗,人就像一根绷紧了的弦,猛地一松,连动弹一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沈追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把一卷刚刚整理好的军功簿册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箱里。他是个文吏,干的是提笔杆子的活。跟那些在刀口上舔血的将军校尉比,他这号人物,在军营里就像一棵不起眼的小草。他出身不高,家里头几代人都是土里刨食的,能识几个字,全靠他爹勒紧裤腰带供他读了几年村学。因为心思比旁人细,记性又好,才被汉王刘邦看中,留在身边处理些文书档案。
夜深了,汉王的大帐里还亮着灯。沈追抱着木箱走进去的时候,刘邦正一个人站在帐口,对着乌江的方向发愣。那背影,不像个刚刚得了天下的胜利者,倒像个输光了家当的庄稼汉,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萧索。帐篷的帘子被风吹得呼啦啦响,把油灯的光影投在他身上,一晃一晃的。
“大王。”沈追轻声喊了一句。
刘邦像是被惊了一下,慢慢转过身。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喜色,只有深深的疲惫。“是沈追啊,弄完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回大王,都已登记造册。”沈追躬身回答,走上前去,想帮刘邦把被风吹乱的衣襟整理一下。他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刘邦的左手手腕。就在那一瞬间,他感到了一阵极轻微,几乎察觉不到的颤抖,就像一条受惊的小鱼在水皮下快速地摆了一下尾巴。
沈追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下意识地抬眼去看刘邦的脸。刘邦的脸色明显僵了一下,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笑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很不自然的神色。他很快用右手盖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像是要捂住什么东西,嘴里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好,好,都辛苦了。这几天,让伙房多给弟兄们弄点肉吃。”
沈追低头应了声“是”,退到了一边。他心里头却翻腾开了。那阵颤抖太真切了,不像是因为天冷。大王的身子骨,莫不是有什么隐疾?这个念头就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池塘,在他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过了没几天,一个让整个汉营都炸开锅的命令下来了。刘邦下令,要以鲁公的规格,厚葬项羽在谷城。要知道,军中多少将士的袍泽兄弟,都死在了楚军的刀下,对项羽的恨,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现在大王居然要给这个死对头办一场风光的葬礼,这让很多人想不通。
雷猛将军第一个跳了出来。他是个粗人,嗓门大,性子烈,从沛县就跟着刘邦,身上留下的刀疤比他识的字都多。他冲到刘邦的帐前,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陛下!一个楚囚罢了,凭啥给他这么大的脸面?依俺说,就该把他挫骨扬灰,撒到乌江里喂王八!也好给死去的弟兄们出口恶气!”
帐外头围了不少将领,虽然没说话,可脸上的表情都跟雷猛差不多。
刘邦从帐里走了出来,他没生气,只是平静地看着雷猛,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自家兄弟。“雷猛啊,”他缓缓开口,“项王是盖世的英雄,英雄走到末路了,总得给人家留几分体面。我们打败了他,靠的不是比他更狠,是比他更得人心。”
雷猛还想说什么,被旁边的萧何拉了一把,只能闷闷地哼了一声,退下了。
为项羽发丧那天,刘邦亲自去了。他穿着一身素服,亲手将一杯酒洒在项羽的墓前。沈追就站在不远处,他看得清清楚楚,刘邦在洒酒的时候,嘴唇哆嗦着,眼里似乎有泪光。那不是装出来的,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悲伤,像是在祭奠一个对手,又像是在祭奠别的什么。就在刘邦转身的时候,他的身子突然晃了一下,要不是旁边的樊哙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他差点就栽倒在地。
沈追的心又揪紧了。眩晕?手颤?这些事儿连在一起,让他心里的那个疙瘩越结越大了。他觉得,这位他所效忠的汉王身上,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02
打下天下,不比种一块地。地里头的杂草拔干净了,就能有好收成。可这天下,人心是最难拔干净的草。在洛阳的南宫里,新朝的第一次正式朝议,就碰上了这件最棘手的事。
议事的由头,是该把都城定在哪里。可说着说着,话头就转到了怎么处置项羽的族人身上。这才是压在所有人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雷猛将军的大嗓门又一次在大殿里响起。他往前跨了一步,抱拳躬身,声如洪钟:“陛下!前朝是怎么亡的?就是心太软,留下了六国的根苗,结果一有风吹草动,那些旧贵族就立马跳出来作乱!项家在楚地那是几百年的大族,根深蒂固,现在楚地的人心还没完全归附我们大汉。项羽是死了,可他的叔伯兄弟,侄子外甥,还活下一大堆。俗话说得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要是不把他们都给收拾干净了,保不齐哪天就又冒出个‘小霸王’来,到时候再想收拾,就晚了!”
雷猛这番话,说得又直又糙,可道理却是实实在在的。大殿里头,好些个武将都跟着点头。就连一向稳重的萧何、曹参,虽然没开口,可脸上的神情也说明,他们心里是认同这个法子的。在他们看来,为了新朝的长治久安,用些雷霆手段,是免不了的。这不叫残忍,这叫稳妥。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高坐在上首的刘邦身上。大伙儿都在等着他点头。这位新天子,一向给人的印象是豁达,也是最讲究实际的。杀几个人,能换来江山的安稳,这笔账,他应该会算。
大殿里安静得可怕,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刘邦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他的手指头在面前的案几上,一下一下地敲着。沈追站在殿角,离得远,他看不清刘邦的表情,但他能看见那只敲击的手。那敲击声,没有一点节奏,乱糟糟的,就像敲击者心里的烦躁。沈追还注意到,刘邦的左手食指,有那么一两下,出现了很轻微的抽搐。
过了好久,久到雷猛都有些站不住了,刘邦才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目光慢慢地扫过底下站着的每一个臣子,脸上带着一股子深深的疲惫。最后,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块石头,砸在众人心上。
他说:“使不得。”
就这三个字,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固了。雷猛张大了嘴,一脸的不敢相信。萧何也皱起了眉头。
刘邦似乎知道大家在想什么,他清了清嗓子,给出了他的理由:“朕是靠着宽厚才得了这天下。现在天下刚刚安定,老百姓就盼着过安生日子。我们要是再大开杀戒,那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天下人,我刘季是个言而无信、刻薄寡恩的人吗?人心要是散了,这天下,谁也坐不稳。”
他顿了顿,继续说:“项家的人,都给朕放了。里头有才能的,就量才录用,让他们为我大汉出力。那些没啥本事的,就让他们回家种地,做个安分守己的良民。这,才是让天下长久安定的法子。”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可沈追听着,总觉得不对劲。这些大道理,糊弄一下普通老百姓还行,怎么能说服得了雷猛这些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将军?更重要的是,沈追从刘邦的眼神深处,看到的不是一个君王悲天悯人的“宽厚”,而是一种藏得很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情绪里,有忌惮,甚至还有一丝……依赖?
一个得了天下的皇帝,怎么会对一群亡国之囚,产生这种情绪?沈追的后背,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确信,刘邦不肯杀项家的人,背后一定有一个比“得人心”重要得多的,不能说出口的真正原因。
03
朝堂上的风波,就这么被刘邦强压了下去。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沈追被宫里的内侍悄悄叫醒,说是陛下急召。他心里揣着七上八下的疑惑,跟着内侍穿过幽深寂静的宫道,来到了刘邦的寝宫。
宫殿里,刘邦已经屏退了所有的侍从,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没穿那身威严的龙袍,就穿着一件宽大的家常袍子,坐在灯下,身影被拉得很长。看到沈追进来,他招了招手。
“沈追,朕交给你一个秘密差事。”刘邦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追跪下领命。
“朕要你,护送一个‘囚犯’,回他的老家会稽郡去。”刘邦说着,从案几上拿起一卷竹简,递给了沈追。
沈追打开竹简一看,愣住了。这所谓的“囚犯”,名叫项伯远,是项羽的一个远房堂叔。卷宗上写得明明白白,此人年过半百,既不是带兵的将领,也不是出谋划策的谋士,他就是个郎中,一个在楚地小有名气的医者,在战乱里头被汉军给抓了。
刘邦接下来的命令,就更古怪了。他告诉沈追,这一路上,必须确保项伯远的安全,不能让他受一点委屈,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他有什么要求,只要是合情合理的,都得满足。但是,对外又必须宣称,这是在押解一个楚军的重犯,沿途不能惊动任何人,一切都要在暗中进行。
“你给朕记住了,”刘邦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他盯着沈追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他的这条命,比一支军队都重要。”
沈追的心跳得厉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郎中,性命居然比一支军队还重要?这话说得太邪乎了。他不敢多问,只能把所有的疑问都埋在肚子里,重重地磕了个头,接下了这个差事。
第二天,沈追就带着项伯远,还有刘邦亲自指派的几名心腹卫士,悄悄地出了洛阳城,往南边去了。项伯远被安排在一辆看似普通,实则内里铺着厚厚软垫的马车里。他看起来不像个囚犯,倒像个出门访友的富家翁。他须发半白,面容清瘦,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文雅之气。
一路上,沈追发现这趟差事远比他想象的要凶险。他们刚走出没多远,就感觉被人给盯上了。盯梢的还不止一拨人。一拨人看起来像是占山为王的流寇,只敢远远地跟着,想捞点便宜。另一拨人就厉害多了,他们行踪诡秘,像狼一样耐心,一出手就是杀招,招招都冲着项伯远乘坐的马车去。
在一个叫“风陵渡”的地方,这伙人终于动手了。他们趁着夜色,从林子里头猛扑出来。要不是刘邦派来的卫士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只怕当场就得车毁人亡。一场恶斗下来,刺客们死了几个,剩下的看占不到便宜,就飞快地撤走了。
沈追蹲下身子,检查一个被杀死的刺客。他从那人手里掰下一把短刀,借着火光一看,心顿时凉了半截。那短刀的样式和护手上的标记,他认得,那是雷猛将军麾下亲兵才有的制式兵刃。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了他。雷猛!是雷猛不甘心,他这是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私下里派人来结果了项伯远,替陛下了结这个“后患”!沈追这才明白,为什么陛下要他如此小心,原来真正的危险,不是来自楚国的余孽,而是来自汉军自己的内部。
这让沈追对项伯远的身份,更加好奇了。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他有意无意地多跟项伯远攀谈。他发现这个老人,确实跟别的项家人不一样。他从来不提什么复国,也不提什么仇恨,说起项羽,也只是叹口气,说他“勇则勇矣,奈何性情刚愎,非人主之相”。
项伯远更喜欢谈论的,是路边的花草,天上的星宿,还有人身上的经络气血。有一次,一个卫士在跟刺客搏斗时胳膊受了伤,伤口发炎,疼得整晚睡不着。军中的郎中只会用些草药敷衍了事。项伯远看了看,就要来几根缝衣服的针,用火烤了烤,在卫士的胳膊上几个不起眼的地方轻轻刺了几下。说也奇怪,没过一会儿,那卫士就说不那么疼了,第二天,伤口居然消了肿。那手法,比军中最好的郎中都高明。
又是一个晚上,车队在一个破庙里歇脚。沈追和项伯远坐在一堆篝火旁。项伯远看着跳动的火焰,幽幽地开了口:“世上的人,都只晓得我们项家出了个力能扛鼎的霸王,却不晓得,我们项家的祖上,是靠着一手‘理气活血’的医术传家的。霸王的勇武,那是血脉走上的一条岔路。我们这些人守着的,才是这条血脉真正的根源。”
沈追听着这话,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猛地想起了刘邦那不正常的颤抖,那突如其来的眩晕,还有他对项伯远异乎寻常的“保护”。一个大胆到近乎荒唐的猜测,像一道闪电,划破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他看着眼前这个温和的老人,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难道说……难道说……
04
车马摇摇晃晃,一路向南,终于在一個阴雨绵绵的下午,抵达了会稽郡。项家的祖宅,就坐落在郡城外的一片山坳里。因为战乱,宅子已经有些破败了,门上的漆掉了不少,院子里的荒草长得比人都高。可那高大的门楼和宽阔的院墙,还能看出当年的气派。
项伯远下了车,站在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宅子前,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他没有在正门停留,而是带着沈追,绕过前院和正堂,走到后院一处最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间小屋,看起来像个堆放杂物的柴房,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
项伯远从怀里摸出一把样式古怪的钥匙,打开了锁。推开门,一股浓重的灰尘和草药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屋里很暗,摆满了落满灰尘的药柜。项伯远径直走到最里头的一排药柜前,伸手在几个柜子上一阵摸索、按动。只听“嘎吱”一声,整排药柜竟然从中间裂开,向两边滑去,露出后面一扇黑漆漆的暗门。
沈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本以为,这密室里藏着的,会是项家复国的金银财宝。
项伯远点亮一盏油灯,领着沈追走进了暗门。门后是一间石头砌成的密室,地方不大,四壁空空,没有金银,也没有兵器。墙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竹简。密室的正中央,立着一具半人高的青铜人像。那人像跟沈追见过的针灸铜人不太一样,上面除了标注着一些穴位,更多的是一些细如发丝,他从未见过的脉络走向,盘根错节,遍布全身。
项伯远没有理会那尊铜人,他走到墙角,从一个密封的铜管里,极其小心地取出了一卷颜色已经泛黄的绢帛。他把绢帛捧在手里,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然后转身,递给了沈追。
“你看看这个。”项伯远的声音有些发颤。
沈追接过绢帛,凑到油灯前。那是一份病案记录,上面用楚国的小篆,详细记录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病症,名为“风痹之症”。
绢帛上写着:此症初起,左腕有轻颤,非人力所能控,心绪激荡或身体劳累之时,颤动尤甚。继而,会偶发剧烈头风,发作时如万针攒刺,天旋地转,视物模糊。若不加以秘法抑制,时日一久,风毒便会侵入脑髓,致四肢僵直,神智不清,最终痴傻而亡。
沈追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这上面描述的每一个症状,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左腕轻颤!头风眩晕!这不就是他在大王身上观察到的那些异常吗?
他的手开始抖,比绢帛上的字迹抖得还要厉害。他强忍着内心的惊涛骇浪,把绢帛翻到了最后一页。他想看看,这病案上记录的病人,到底是谁。
当他的目光,落到绢帛末尾那用朱砂标记的两个字,以及旁边记录的就诊年份时,他整个人就像被一道天雷劈中,瞬间呆立当场,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就浸透了贴身的衣衫。他看到了令他震惊万分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