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盛夏刚过,北京电视制片厂一间并不起眼的办公室里,导演王保华把六盘录像带码放在茶几上,悬着的心没落地。录像带里全是“刘少奇”——六名候选者分别化妆试戏。要不要立刻给王光美同志送去?他犹豫了好半天。刘少奇的荧屏首秀,挑错了人就是政治事故,谁都担不起。
王保华的纠结并非空穴来风。早春时,他在牡丹江火车上随口一句“拍少奇同志得有‘三子’——本子、票子、班子”,被热心企业家郑明当了真。脚底板一热,郑明真给凑了剧本,也真从市里拉来十万元启动资金。钱虽不多,却把王保华一步步推到风口浪尖。鞍钢追加的二十五万到账后,剧组算是踏上正轨,唯独主角迟迟没有着落。
据副导演后来说,那段日子他“差点把火车坐瘫痪了”。南到桂林北到哈尔滨,看了十来号人,要么不像,要么不会演。某天深夜,王保华接到广西话剧团同学来电:“见过一位演员,外形神似,还能演,叫郭法曾,人就在北京。”电话一挂,王保华立刻让副导演连夜奔赴片场——别的事都能等,演员不能拖。
第一次见面只用了三秒,王保华就认定外形过关。可随即又提醒郭法曾:“人选定不定,还要看王光美同志的意见,你最好再减点肥。”郭法曾认了,回家便饿自己。四十天,他硬生生从一百四十五斤掉到一百一十斤。再见面时,导演吓得直摆手:“别减了,再减真成病号了。”
六盘录像带就这样产生。送到王光美家那晚,屋里很静。电视机播放完六段试戏,王光美没给一句评价。王保华忍不住开口:“您觉得谁更合适?”她摇头:“你们是专业的,你们看着办。”这一句不置可否,让导演心里更打鼓,可行内规矩明摆着——既然没否,默认就是可。王保华咬咬牙,当场拍了板:主角定郭法曾。
真正的考验刚刚开始。王保华把郭法曾“丢”进图书馆和档案馆,要求他先做三个月案头功夫,再进棚。剧本涉及东北秘密交通站、敌后群众掩护、白山黑水里的地下组织,全凭史料支撑,半点含糊不得。郭法曾日日啃资料,偶尔跑去拜访老同志,记满厚厚几本笔记。三个月后开机,连灯光师都说:“这人一开口就像少奇本人。”
拍摄结束,样片走完“市委—中宣部—文化部—广电部—中央文献研究室”五级通道。那次会审场面不小,部长亲自坐镇。影片放完,屋里沉默了近一分钟。中央文献研究室专家率先开口肯定史实准确,广电部部长随即点头:“少奇同志的艰苦斗争被拍出味道了,主演可信。”一句“可信”,足够剧组上下舒口气。
电视剧播出后,郭法曾专程把录像带送到王光美家。正赶上晚饭时间,王光美招呼:“法曾能喝,拿酒来。”两句话,无需更多客套。能喝一点小酒,在老战友眼里算得半个自家人。这份认可,比任何奖杯都实在。
此后十多年,郭法曾把“刘少奇”演了几十遍,从东北雪原到西柏坡,从重庆谈判到开国大典,镜头变换,角色依旧。朋友提醒他:“少奇同志性格内敛,你得找个好导演挖深度,否则观众只记住形不像神。”话不算客气,却是事实。一次又一次重复出演,容易掉进模式化陷阱。郭法曾也清楚,可机会不是想来就来,他只能边拍边等。
转机出现在1992年。潇湘电影厂开拍《刘少奇的44天》,导演张今标把剧本递给郭法曾:“这回少奇同志是主角,诸多细节首次公诸荧屏,接不接?”郭法曾翻了半晚,第二天回话:“接。”为了这四十四天,他再次求教王光美,老人家把少奇同志生前穿过的衬衣、呢子大衣全交给他。衣服上的折痕、纽扣的磨痕,都是第一手素材。拍摄结束,影片斩获多项专业大奖,郭法曾总算拥有了一部“能立住”的代表作。
2006年10月21日,八宝山。王光美追悼会,郭法曾站在人群里,眼眶通红。想到王老曾半开玩笑地吩咐“拿酒来”,还有那件如今已被他珍藏起来的旧衬衣,鼻子酸得厉害。他告诉身旁老友:“这辈子能演好一次少奇同志,也算没白走这一遭。”话音落下,他敬了一个标准军礼——从演员到角色,至此合二为一。
值得一提的是,在郭法曾身上,“特型演员”四个字从来不仅指外貌。他把每一次出演当成一次“再调查”,对照史料,对照老同志回忆,对照家属补充。有人说这股较真有点笨,可正因这股笨劲,他才得以在同辈里站稳脚跟。时代更迭,银幕上的伟人形象换了一波又一波,然而只要说起“84年那个第一眼就像少奇同志的小伙子”,圈里人仍会想起郭法曾。或许,这就是表演之外更难得的那份“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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