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黄初二年,六月。
椒房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甄宓跪坐在冰冷的石阶上,面前摆着一道黄绢圣旨。
老太监陈德颤声念完最后一个字,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
"娘娘..."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
甄宓看了眼案几上的白绫,苦笑一声:"十八年夫妻,终究是一场空。"
陈德偷偷瞥了眼殿外,压低声音:"娘娘,老奴手脚笨,这事儿...恐怕要耽搁些时候。"
甄宓一怔。
这个伺候了她十八年的老人,眼中竟有了泪花。
陈德小心翼翼地收起圣旨,那张老脸皱得像核桃。
"娘娘,地上凉,您起来吧。"
甄宓缓缓起身。
三十八岁的年纪,容颜依然动人,只是眼角多了些岁月的痕迹。
想当年邺城破,曹子桓初见她时看得痴了,连佩剑都险些跌落。
如今却要死在这冷宫里。
"陈公公,你这是何意?"甄宓问道。
陈德左右看看,确认无人,才压低声音:"娘娘可还记得建安九年那场大疫?"
甄宓点点头。
那年她刚嫁入魏王府,中原闹瘟疫,府中人心惶惶。
"老奴当时染了病,高烧不退,府医都说没救了。"陈德声音发颤,"是您不顾曹公子劝阻,亲自煎药伺候。"
十八年前的恩情,这个老人竟还记得。
甄宓心头一暖。
那时她才二十岁,初来乍到,不懂宫廷险恶。
见陈德病重,便亲自下厨熬药,还请了最好的郎中。
"老奴这条命,是娘娘给的。"陈德眼中含泪,"今日不敢违抗圣旨,但...能慢就慢些。"
甄宓明白了。
在这冷漠的皇宫里,居然还有人肯冒险相助。
"多谢陈公公。"甄宓轻声道,"只是能拖多久?"
陈德眼珠一转:"这白绫成色不好,得重新挑选。再者,娘娘总得梳洗一番,体面些..."
甄宓点头。
虽是缓兵之计,但至少还能多活一会儿。
也许还会有转机。
陈德让宫女翠儿去准备热水和衣裳,自己则借口去内库挑选更好的白绫。
翠儿是甄宓从中山郡带来的,跟了她十年,对主子的遭遇心如刀割。
"娘娘,奴婢这就去准备您最喜欢的那件宫裙。"翠儿强忍眼泪。
甄宓轻抚着翠儿的头:"翠儿,别太难过。人生如草芥,能活到今日已是知足。"
"娘娘别这么说!"翠儿终于哭了,"您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凭什么受这样的罪?"
甄宓苦笑。
凭什么?她也想知道。
当年她作为袁氏儿媳,本该被发配或处死,却因容貌绝世被曹子桓看中。
以为是幸运,没想到多年后还是这般结局。
十八年的夫妻情分,抵不过几句枕边谗言。
曹丕称帝后,后宫佳丽三千。
郭氏、李氏、阴氏...一个比一个年轻。
而她人老珠黄,再得不到宠爱。
更可恨的是,她只是偶尔抱怨几句,竟被人添油加醋传到曹丕耳中。
魏帝大怒,直接下诏赐死。
"翠儿,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吗?"甄宓忽然问。
翠儿摇头,泪眼朦胧。
"我最后悔的是,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争宠上,却忘了最初的自己。"甄宓声音飘忽,"我本爱诗书,善文墨,却在这深宫里迷失了。"
翠儿更加难过。
她知道主子才华横溢,只是在后宫争斗中,这些才华反成了累赘。
"娘娘的诗词都能传世的。"翠儿安慰道。
甄宓摇头。
那些诗词恐怕要随她一起埋入黄土了。
正说话间,殿外传来脚步声。
两人一惊,以为有人来催促。
"何人在外?"甄宓问道。
"回娘娘,文渊奉命整理典籍,不知娘娘在此。"门外传来温润男声。
甄宓松了口气。
李文渊是太常寺文学掾,专管经史典籍,与后宫很少往来。
"李大人请进。"
李文渊推门而入,见到甄宓便是一怔。
眼前女子虽穿着朴素,但举止间仍有皇后威仪,更难得的是眉宇间那股书卷气。
这等气韵,当世大儒也要自愧不如。
"臣拜见娘娘。"李文渊行礼。
"大人不必多礼。"甄宓颔首,"所为何事?"
"臣奉太常之命,整理先帝留下的典籍,听闻此处还有古卷,特来查验。"
甄宓指指书架:"就在那里,大人自便。"
李文渊走向书架翻检古籍。
甄宓坐在一旁,心情复杂。
陈德再怎么拖延,也拖不了太久。
这时,李文渊忽然停下动作,侧耳倾听。
原来甄宓在轻声念着什么,声音轻柔却字字珠玑。
"娘娘,恕臣冒昧,刚才听您吟诵,似是佳作?"
甄宓一愣,刚才确实不自觉念出了声。
"不过胡言乱语,让大人见笑了。"
"娘娘过谦。"李文渊眼中闪过兴奋,"臣能听出意境深远,绝非常人所作。可否赐教全篇?"
甄宓犹豫片刻。
这些诗词从没给人看过,但现在即将西去,倒不如说出来。
"既然大人有雅兴,我就献丑了。"甄宓清嗓吟诵:
"深宫寂寂锁嫦娥,金屋空余泪痕多。 昔日恩宠如春梦,今朝冷落似秋霜。 花开花落无人问,月圆月缺自心伤。 若问此生何所恨,只恨红颜易消亡。"
李文渊听罢,整个人呆立当场。
这诗意境深远,用词精妙,透露出的孤独无奈让人动容。
"娘娘,这诗...简直是绝世佳作!"李文渊激动得声音颤抖,"臣行走多年,能作此诗者屈指可数!"
甄宓心中涌起暖流。
吟诗多年,从没人如此赞赏过。
能在末路遇到知音,也算上苍眷顾。
"大人过誉了。"甄宓谦虚道,"我一深闺女子,哪懂什么诗词大道。"
"娘娘此言差矣。"李文渊摇头,"诗词之道,最重真情实感。娘娘诗中每字都是心血,比华丽辞藻珍贵千倍。"
甄宓惊讶。
没想到这文官有如此见解。
"大人也爱诗词?"
"臣家贫,全靠苦读才有今日。"李文渊如实道,"诗词是臣的心头好,也是立身之本。"
甄宓点头,心中多了几分敬意。
靠才学立足朝堂的人,都值得敬佩。
"大人可有佳作,让我也学习?"
李文渊想了想,吟道:
"寒门苦读三十载,只为一朝遇明主。 文章千古无人识,唯有诗词慰平生。 世人都道功名好,谁知书生多寂寞。 若得知音一二人,此生便无憾事也。"
甄宓心中猛震。
这诗说的是寒门书生心境,但那种渴望知音的情感,与她内心感受不谋而合。
她在后宫这么多年,也一直寻找能理解她的人。
"大人这诗,道尽了读书人心声。"甄宓感慨,"尤其末尾两句,更是人生至理。"
李文渊见甄宓如此理解,心中激动。
他在宫中多年,接触的都是钻营谋利的官员,很少有人能谈论诗词。
"娘娘如此理解,臣三生有幸。"
两人开始了诗词深谈。
甄宓发现李文渊学问渊博,见解独到,与他交谈如久旱逢甘露。
原来这世上,真有人能理解我的心境。
时光荏苒,两人越谈越投机。
从《诗经》到《楚辞》,从汉赋到乐府,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
"娘娘对屈夫子《离骚》的见解,让臣折服。"李文渊道,"屈夫子忧国忧民的情怀,确需相当阅历才能体会。"
"屈夫子虽投江明志,但精神永远流传。"甄宓感慨,"有时我想,为理想而死,也许比苟且偷生更有意义。"
李文渊心中一动,感觉甄宓话中有话。
"娘娘,您...是否有心事?"
甄宓看看李文渊,犹豫后摇头:"不过女人家琐事,不值大人挂怀。"
李文渊不再追问,但能感到甄宓身上有种发自内心的忧伤。
甄宓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精装小册。
"大人,这是我写的诗词,本来...也没用了,给大人过目吧。"
李文渊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
"春来花又开,人去楼空在。 燕子不知愁,年年春又来。"
这诗写春景,但透露的孤独无奈让人心酸。
继续翻看,每首都水准极高,情感真挚。
"娘娘,您的诗词造诣让臣刮目相看。"李文渊由衷赞叹,"这些诗,每首都能传世。"
甄宓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传世?恐怕要随她埋入黄土了。
能在最后时刻遇到知音,算是老天的安慰。
"大人谬赞。"甄宓谦虚道,"我一深宫妇人,不过闲时涂鸦。"
"娘娘错了。"李文渊认真道,"诗词最珍贵的不是技巧,而是真情。娘娘诗中每字都是真情体现,比矫揉造作珍贵得多。"
甄宓心中感动。
没想到还有人能如此理解她的内心。
"大人,您觉得...诗词能流传后世吗?"甄宓忽然问,声音微颤。
李文渊一愣,不明白她为何问这个。
"当然可以。"李文渊道,"优秀诗词能穿越时空。就像屈夫子《离骚》,太白居士诗篇,人虽不在,作品却永远流传。"
甄宓心中酸楚。
她想到即将到来的死亡,那些呕心沥血的诗词恐怕也将消失。
"大人,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人写了诗词,但这人可能很快就要离世,您觉得这些诗还有保存价值吗?"甄宓声音哽咽。
李文渊敏锐察觉异样,心中一紧。
"娘娘,您是否身体抱恙?"
甄宓摇头,勉强笑道:"没什么,随口一问。"
但李文渊已觉不对。
甄宓住在这偏僻宫殿,心事重重,显然失宠了。
更让他担心的是,甄宓的话似在暗示什么不祥。
"娘娘,臣虽微末小官,但若有需要帮助之处,定竭尽全力。"李文渊诚恳道。
甄宓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心中暖流涌动。
在这冷漠宫廷里,能遇到如此有情有义的人,真是她的造化。
"大人好意我心领了。"甄宓轻声道,"不过有些事,非人力可改。天命如此,强求不得。"
李文渊更加担忧。
他隐隐感到甄宓遇到了生死攸关的大麻烦。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陈德匆忙快步走进殿来,脸色慌张。
"娘娘,那个...新的蜀锦备好了。"声音急促,显然遇到紧急情况。
甄宓听到"蜀锦",心中一沉。
陈德能拖延的时间终究有限,大限将至。
李文渊听到这词,心中猛震。
在宫中多年,他知道这语境下"蜀锦"意味着什么——制作白绫的上等丝绸。
"娘娘,您...这是..."李文渊声音颤抖,脸色煞白。
甄宓看看李文渊,又看看陈德,决定告诉实情。
"大人,实不相瞒,陛下已下旨赐死于我。"声音平静,仿佛说别人的事。
李文渊如遭雷击。
刚还在谈诗论词的甄宓,竟是即将赴死的人。
"为什么?娘娘犯了何罪?"李文渊急切问道,声音满含愤慨。
甄宓苦笑:"我不过偶尔说了几句怨言,被有心人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大怒,认为我心怀不满,所以...赐死了。"
李文渊心中愤怒。
就为几句怨言,要赐死才华横溢的女子,太过残酷。
"娘娘,这不公平!"李文渊激动道,"您有大才,怎能就这样香消玉殒?"
"大人,谢谢关怀。"甄宓感激道,"能在最后时光遇到您这样的知音,我已知足。"
李文渊心如刀割。
不能眼睁睁看着才华横溢的女子死去,但又深知皇权威严,谁敢违抗?
在这皇权至上的时代,个人生命在皇帝面前轻如鸿毛。
"娘娘,一定还有办法。"李文渊焦急道,"我去求情,或者找太常卿想法子..."
"大人别为我操心了。"甄宓摇头,神情坦然,"我已看透。人生如白驹过隙,早死晚死都一样。"
虽这么说,甄宓心中还是不甘。
她还年轻,还有诗词没写完,还有美好事情没经历。
陈德在旁五味杂陈。
他知道不能再拖延,否则连自己都要受牵连。
"娘娘,您...还是准备一下吧。"陈德小声道,满含不忍。
甄宓点头,缓缓起身。
走到窗边,望着渐沉的夕阳,心中千般感慨。
"大人,能在生命最后与您相识,是我最大幸运。"甄宓转身对李文渊道,"若您不嫌,请帮我保管这诗册,就当是...我留在人世的最后痕迹。"
李文渊双手郑重接过诗册,眼含泪水。
"娘娘,我定好好保管。"李文渊哽咽道,"您的才华、诗词,定会流传后世,让更多人知道您的故事。"
甄宓眼中也闪烁泪花。
能有人愿意保存这些诗词,她已很感激。
至少,我在这世上还能留下痕迹。
当甄宓感激李文渊要为她保存诗册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王德带着禁军冲进来:"甄氏!陛下有新懿旨!"
甄宓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最后的宣判。
就在这时,李文渊忽然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道金光闪闪的令牌,高高举起。
王德看到令牌,脸色瞬间煞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属下不知大人在此,冒犯了!"
甄宓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块令牌在夕阳下闪闪发光,上面雕刻着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