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赵野。”
那声音像冬夜里的冰碴子,在我身后突然响起,把我钉在了原地。
我本为自己已经躲过了一劫,没想到,还是在这条回家的必经之路上,被她堵了个正着。
我僵硬地转过身,月光下,陈辣妹正抱着胳膊倚在树上,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怒气。
正是这份平静,让我从头皮麻到了脚后跟。
我喉咙发干,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想干嘛?”
她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朝我走近,那双在夜里亮得惊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直到在我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然后,她问了一句让我魂飞魄散的话:
“我听人说,你要娶我。有这回事吗?”
(一)
一九九六年的夏天,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把我们枫杨树村结结实实地扣在底下。
太阳一下山,那股子闷气不但不散,反而从泥土里、墙缝里、每个人的骨头缝里往外冒。
我们几个年轻人,赵野、二狗、还有瘦猴,就赤着膀子凑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借着一点昏黄的灯光喝酒。
桌上是两盘水煮花生,一碟盐水毛豆,还有三瓶镇上买来的“赛神仙”白酒,瓶子上画着个龇牙咧嘴的钟馗。
酒这东西,进了肚子就烧心,烧得人胆子肥,舌头滑。
三杯下肚,话匣子就关不住了。
“他娘的,这日子过得真没劲,”二狗吐掉嘴里的花生皮,眼睛被酒精熏得通红,“天天对着这几亩地,啥时候能盖上二层小楼,娶个城里媳妇?”
瘦猴嘿嘿一笑,露出他那口黄牙:“城里媳妇?你可拉倒吧。人家能看上你这泥腿子?要我说,咱们村的姑娘就不错。就说村西头的那个小芳,屁股大,一看就能生儿子。”
话题一旦沾上女人,就像干柴遇上了火星子。
我,赵野,那时候二十出头,人长得不赖,就是爱吹个牛,好个面子。
听他们聊得热闹,我灌了一大口酒,酒气冲上头,感觉自己就是这村里的皇帝。
我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你们这眼光,也就这点出息了,”我撇着嘴,一副瞧不上他们的样子,“小芳?那是过日子的料吗?软趴趴的,没劲。”
“哦?”二狗斜着眼看我,“那你说,谁有劲?难道是陈辣妹?”
“陈辣妹”这三个字一出来,空气好像都凉快了一点。瘦猴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陈辣妹,本名陈香芹,但村里没几个人敢叫她本名。她是我们村的一枝花,皮肤白,眼睛大,嘴唇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可她的脾气,比她的人更出名。泼辣、干练,一张嘴能说得人哑口无言,一双手能干男人都嫌累的活。前年,她家跟邻居因为宅基地吵架,她一个人叉着腰站在田埂上,愣是把对方三个大男人骂得狗血淋头,最后灰溜溜地让了半尺地。从那以后,“陈辣妹”这个外号就传开了,成了“母夜叉”的代名词。村里的小伙子,看她的眼神都是又爱又怕,只敢在背后说说,没一个敢凑上去的。
“陈辣妹怎么了?”我被酒顶着,脖子一梗,“不就是脾气大了点吗?女人嘛,娶回家好好调教调教,不就服帖了?”
“吹吧你就!”二狗哈哈大笑,指着我的鼻子,“赵野,全村谁不知道你这张嘴?你敢说这话,你敢去她家提亲吗?我赌你连她家门朝哪开都不知道!”
“就是,你要是敢娶陈辣妹,我瘦猴以后跟你姓!”瘦猴也跟着起哄。
周围几个纳凉的村民也听到了,都笑呵呵地看热闹。那笑声,对我来说比骂我还难受。男人的面子,有时候比命都重要。酒精烧掉了我最后一丝理智。
我“霍”地一下站起来,胸膛拍得“嘭嘭”响:“笑什么笑?有什么不敢的!告诉你们,别说娶她,只要我赵野点个头,她就得乖乖嫁给我!你们不信是吧?行!看着!明天,我就让她亲口答应!”
这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周围先是一片死寂,然后爆发出更响亮的哄笑声。
“好!赵野有种!”
“我们可都听见了啊!明天等着看好戏!”
我涨红了脸,为了撑住场面,又抓起酒瓶,“咕咚咕咚”灌了半瓶。
在漫天的笑声和起哄声里,我感觉自己像个凯旋的将军。
只有我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发抖:赵野啊赵野,你这牛皮,吹破天了。
(二)
第二天,太阳光从窗户纸的破洞里钻进来,像一根针,直直地扎在我的眼皮上。
我头痛得像要裂开,宿醉的滋味比吃了一嘴烂泥还难受。
在床上躺了半天,昨晚的片段才一点点地浮现在脑子里——酒、花生、二狗的嘲笑,还有我自己拍着胸脯放出的那句豪言。
“明天,我就让她亲口答应!”
一想到这句话,我“噌”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浑身上下的冷汗把那点酒意全给吓跑了。
完了。我心里只有这两个字。
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那可是陈辣妹啊!那个能把男人骂得抬不起头的女人。
她要是知道了,不提着菜刀来我家才怪。
我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也许他们喝多了,都忘了?村里人忙着下地干活,谁有空记着一句酒话?
我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想先去村里探探风声。
刚一推开门,就看见邻居家的三婶正端着一盆猪食往外走。
她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一种想笑又不敢笑的古怪表情。
“哟,赵野啊,起这么早?”她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
“啊……三婶早。”我心虚地应着。
“听说……要办喜事了?”三婶压低了声音,眼睛却亮得像灯泡,“行啊你小子,有本事!辣妹那样的都能被你拿下,以后可得好好对人家。”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马蜂蜇了。完了,全村都知道了。
我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我不敢再往前走,缩回头,把门插上。
我靠在门板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得我胸口疼。
村子就这么大,一点风吹草动,半天就能传遍每一个角落。
昨晚那句话,恐怕现在连村东头聋了半边耳朵的王大爷都知道了。
我一整天都没敢出门。我娘看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我只说身上不舒服。
我爹抽着旱烟,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很,像是在说“你小子惹事了”。
我躲在屋里,像个等着被审判的犯人。耳朵却竖得老长,听着外面的动静。
我幻想着各种可能。也许陈辣妹根本不屑于搭理我这种吹牛的无赖?也许她会冲到我家来,当着我爹娘的面,把我骂个狗血淋头,让我再也抬不起头做人?或者,更可怕的,她会叫上她那两个当兵的哥哥,把我堵在哪个巷子里,打我一顿?
每一种想象,都让我后背发凉。
我一会后悔,一会又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狠劲。
后悔的是自己嘴贱,惹了不该惹的人;狠的是,事已至此,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真的跪地求饶吧?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
窗外的阳光从刺眼变得柔和,又慢慢沉下去。我提心吊胆地等了一天,什么事都没发生。没有叫骂声,没有上门问罪的人。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也许,她真的没当回事。也许,她觉得跟我这种人计较,掉了她的身份。
我开始安慰自己,事情可能就这么过去了。牛皮吹了,虽然传出去了,但只要当事人不追究,过几天大家也就忘了。
想到这,我的胆子又大了一点。肚子饿得咕咕叫,我决定出门找点吃的,顺便看看情况。
(三)
在家里像坐牢一样熬过了一天,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我估摸着这个点,陈辣妹应该不会在外面晃荡了。我
那颗悬了一天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一半。我对我娘说:“娘,我出去转转。”
我娘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没说话。
我爹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蹦出一句:“自己惹的事,自己兜着。”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推开门,像做贼一样溜了出去。
夏天的夜晚,村里比白天热闹。各家各户都在门口摆了桌子吃饭,或者拿着蒲扇纳凉。
我低着头,沿着墙根走,尽量不让人看见。
可我的出现,就像一滴水掉进了热油锅。
“哎,赵野出来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吃饭的停了筷子,聊天的住了嘴,摇扇子的也停了动作。我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烧,头皮一阵发麻。
我不敢看他们,只能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逃离了这片目光的包围圈。
我一口气跑到村口那条通往田里的小路上,才敢停下来喘口气。月光洒在路上,周围是蛐蛐和青蛙的叫声,总算没有了人声。我心里憋屈得难受。我赵野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不就是一句酒话吗?至于吗?
我越想越气,捡起脚边一块石头,狠狠地扔进旁边的水渠里,溅起一片水花。
“他娘的!”我低声骂了一句。
骂完,心里好像舒坦了一点。我想,干脆明天就去镇上亲戚家躲几天,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对,就这么办。打定了主意,我转身准备回家。
可我刚一转身,就僵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身后不远处的歪脖子柳树下,站着一个人。那人抱着胳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月光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影。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形,我化成灰都认得。
是陈辣妹。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然后像打鼓一样狂跳起来。
血液“呼”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她怎么会在这里?她等了多久了?
我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大脑一片空白。跑?往哪跑?这条路就这么窄,我跑不过她。求饶?我说不出口。装没看见?她就站在路中间,我怎么过去?
我们就这样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对峙着。她不说话,我也不敢开口。周围的蛙鸣和虫叫,此刻听起来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咕咚”咽口水的声音。
时间仿佛静止了。我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动了慢慢地朝我走过来。
她的脚步很轻,落在泥土路上,几乎没有声音。但在我听来,那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脏上。
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我看着她越走越近,月光下,她的脸也越来越清晰。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我预想中的愤怒和鄙夷,就是一种说不出的平静。
但正是这种平静,让我觉得比狂风暴雨还要可怕。
她在我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赵野。”她开口了,声音不大,清清冷冷的,像井水。
“啊……我在。”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她看着我,看了一会,然后目光转向我刚刚扔石子的水渠,淡淡地说:“力气不小,拿来扔石头,可惜了。”
我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傻站着。
她又把目光转回到我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听说了。”
这四个字,像四把锤子,把我最后一点侥幸心理砸得粉碎。
(四)
“我听说了。”
当陈辣妹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我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那些原本还在聒噪的虫鸣,仿佛也一瞬间被掐住了脖子,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她,以及我那不争气的心跳声。
我预想过无数种开场白,有破口大骂的,有冷嘲热讽的,唯独没有这种平静到让人发慌的。
我喉咙发干,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解释?说我是喝多了吹牛?那比直接承认自己是孬种还丢人。硬扛?我拿什么跟她扛?
她似乎也没指望我回答。她往前走了一步,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更长,几乎笼罩了我。
“赵野,咱们村不大,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昨天晚上在大槐树底下说的话,今天早上我喂猪的时候就听见了。”她的语气依然平淡,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我娘听了,气得一下午没吃饭,说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名声都让你给败坏了。”
我心里一咯噔。这事还牵扯到她家里人了。
在农村,姑娘家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我这句浑话,确实是把事情搞大了。
“我……”我终于挤出一个字,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吗?现在道歉还有用吗?
陈辣妹没理会我,继续说道:“今天一天,我走到哪,都有人对着我指指点点。有的人,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笑话。我陈辣妹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气。”
听到这里,我心里反而踏实了一点。对,这才对味。骂我吧,最好再打我一顿,事情了结了,我也就解脱了。我甚至微微挺了挺胸膛,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然而,她话锋一转,说出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你要娶我,我呢,也成了你赵野嘴里的人了。”
她顿了顿,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直直地盯着我。
“所以,你要是不娶,我这损失可就大了。你说,这笔账,怎么算?”
我彻底懵了。
什么叫……“不娶她损失就大了”?这是什么意思?我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嘣”的一声断了。我设想过一百种她发火的场景,唯独没想过她会跟我“算账”。
这感觉,就像你准备好跟人拼命,结果对方却掏出个算盘,要跟你算算医药费。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围上了一些看热闹的村民。
他们躲在远处的树后、墙角,探头探脑,像一群等着看戏的夜猫子。
我看着陈辣妹,她的眼神不像是在开玩笑。她很认真,认真得让我害怕。
在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我退无可退。
如果我现在认怂,说那都是酒话,那我赵野从今往后,在枫杨树村就再也抬不起头了。我会成为一个笑柄,一个连女人都怕的孬种。
一股邪火从我脚底板猛地窜上天灵盖。恐惧、羞耻、还有一丝被她这种奇特逻辑激起的不知名的好胜心,搅和在一起,变成了一股豁出去的蛮劲。
死就死吧!不就是娶个媳妇吗?她陈辣妹是厉害,但还能吃了我不成?
我把心一横,梗着脖子,几乎是吼了出来:
“娶就娶!谁怕谁!不过,我有条件……”
陈辣妹似乎也没想到我会答应得这么干脆,她眉毛微微挑了一下,随后一把抓住我的领子往她眼睛凑过“说,什么条件?”
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女人,往下探去正好看到两只小兔乱撞,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