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州市,六月,潮湿的闷热像一张网,把整个城市罩得严严实实。
市南的“好运来”菜市场里,人声鼎沸,风扇徒劳地搅动着混杂了鱼腥和烂菜叶的热气。
冯远提着个布袋,在人群里挤着,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打得一缕一缕贴在头皮上。
他停在一个水果摊前,摊主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低着头,右手拿着一把锃亮的水果刀,给一个菠萝削皮。
那刀很薄,在他手里却异常灵活,刀锋贴着菠萝的表皮螺旋向下,黄色的果肉和深色的眼子被利落地剥离,一气呵成。
突然,冯远浑浊的眼睛猛地一缩,死死盯住了年轻人握刀的手。
那不是一个普通的握刀姿势。
拇指和食指紧紧卡住刀柄与刀身的连接处,手腕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内扣,发力迅猛而精准。
周围的讨价还价声、风扇的嗡嗡声、远处车辆的鸣笛声,在冯远的耳中瞬间褪去。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部黑白默片。
他看到的,只有那只手,那把刀。
十四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也是这样一只手,握着一把滴血的刀,在他眼前一晃而过,然后,连同那个持刀的人,一起消失在了十九名警察的包围圈里。
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冯远在这六月的酷暑里,打了个哆嗦。
这一切,都得从十四年前那个雨夜说起。
01
十四年前,同样是蔚州市的夏天,但那个夜晚,没有闷热,只有冰冷的雨。
雨点子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老城区“安业坊”的青石板路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冯远那时候才四十出头,还是市刑警队的副支队长,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他和队员冲进安业坊七号楼的时候,楼道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都让让!警察!”冯远拨开围观的邻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着雨水的潮气扑面而来。
三楼302的房门大开着,一个女人瘫坐在门口,哭得撕心裂肺。
屋里,一个男人腹部中刀,倒在血泊里,脸色白得像纸。
“嫂子,谁干的?”冯远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女人抬起头,眼神涣散,指着窗户,嘴里哆哆嗦嗦地说着一个名字:“张伟……是张伟……他从窗户跑了!”
张伟,就住对门301,和伤者一家因为公共楼道的杂物问题,积怨已久。
“人刚跑?”
“刚跑……不到一分钟……”
冯远立刻起身,对着对讲机低吼:“各单位注意!嫌疑人张伟,男,三十五岁左右,身高一米七五,平头,穿灰色短袖,刚从安业坊七号楼三单元后窗跳出,立刻封锁整个小区!”
安业坊是个老式小区,一圈围墙,只有两个出入口。
不到三分钟,两个出入口就被警车死死堵住。
冯远带着两个年轻队员,打着手电冲下楼,直奔楼后的绿化带。
“冯队,这儿有脚印!”一个队员喊道。
雨水冲刷下,泥地上的脚印很模糊,但能看出是往东边的小花园方向去了。
小花园是小区的死角,三面是楼房,一面是小区的围墙。
围墙三米多高,上面还嵌着碎玻璃,除非是攀岩高手,否则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翻过去。
很快,增援的警力陆续赶到,足足十九个人,把这个小小的花园围得水泄不通。
手电筒的光柱在花园里交错扫射,像一张光网,把每一片灌木丛、每一个角落都照得透亮。
“张伟!你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出来投降!”冯远举着喇叭,声音在雨夜里传出很远。
除了哗哗的雨声,没有任何回应。
“搜!”
一声令下,警察们从四面八方涌入花园,地毯式地搜索起来。
十分钟。
二十分钟。
半个小时过去。
整个花园被翻了个底朝天,别说一个一米七五的壮汉,就是一只野猫都藏不住。
一个队员跑到冯远面前,雨水顺着帽檐往下淌:“冯队,没有。”
“东边围墙检查了没?有没有攀爬痕迹?”
“检查了,墙上的青苔都完好无损,碎玻璃上也没有任何血迹或者布料挂擦的痕迹。”
“下水道呢?”
“都掀开看了,井口太小,成年人根本下不去。”
冯远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怎么可能?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十九名警察的眼皮子底下,就这么蒸发了?
他亲自下到花园里,踩着泥泞,一寸一寸地看。
这里没有地道,没有暗门,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居民楼后的小花园。
伤者很快被救护车拉走,所幸没有生命危险。
但嫌疑人张伟,却成了蔚州警方一个耻辱的谜团。
那一夜,冯远和他的同事们在雨里站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光放亮,雨水停歇,也没找到任何线索。
张伟这个人,就像一滴墨水滴进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案子,成了冯远心里扎得最深的一根刺。
02
十四年,弹指一挥间。
冯远眼角的皱纹深了,头上的黑发也变成了花白,从冯队变成了人人尊敬的老冯。
再有半年,他就要退休了。
这天下午,他正坐在办公室里,用一个保温杯喝着浓茶,看新来的徒弟李凯写结案报告。
李凯是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小伙子,一身的冲劲,就是有时候有点毛躁。
“师傅,您看我这个措辞行不行?”李凯把笔记本电脑转向冯远。
冯远眯着眼看了看,点点头:“还行,就是有点太书面化了,多用点老百姓看得懂的话。”
“哦哦,好。”
正在这时,冯远的手机响了,是老伴打来的。
“老冯,你今天下班早点回来,我让你炖的汤你可别忘了。”电话那头,老伴的声音有点虚。
“忘不了忘不了,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还咳嗽不?”冯远关切地问。
“老样子,不碍事。”
挂了电话,冯远叹了口气。
老伴的肺不好,这两年越来越严重,这也是他盼着退休的主要原因,想多陪陪她。
李凯看出了师傅的心思,安慰道:“师傅,师娘吉人自有天相,会好起来的。”
冯远摆摆手,没说话,目光落在了窗外。
窗外,就是蔚州市的老城区,安业坊的方向。
十四年了,那根刺,一碰还是会疼。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派出所那边转来一个警情。
说安业坊七号楼有户人家闹矛盾,是为了争遗产。
这种家长里短的民事纠纷,本不用刑警队管,但因为地点敏感,所长老张还是习惯性地给冯远打了个电话。
“老冯啊,就是当年出事那栋楼,四楼的王寡妇上个月走了,她那两个儿子为了房子吵起来了,弟弟说哥哥把老太太生前藏的存折给偷了,闹着要报警呢。”
冯远心里一动。
王寡妇……他有点印象,当年案发时,这个老太太还扒着门缝往外看,是目击者之一。
“行,我知道了,我让李凯过去看看情况。”冯远说。
挂了电话,他想了想,还是站起身:“李凯,走,我跟你一起去。”
“师傅,这点小事哪用得着您亲自跑一趟。”
“就当出去溜达溜达,活动活动筋骨。”
安业坊还是老样子,楼体斑驳,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只是比十四年前更旧了。
他们到的时候,王寡妇的两个儿子还在楼道里互相指着鼻子骂。
冯远和李凯分开劝解,好说歹说才让两人暂时消停下来。
“警察同志,你们可得给我做主啊!我妈临走前亲口跟我说,她床底下的小木盒里有张存折,现在没了,肯定是被他拿了!”小儿子气得脸红脖子粗。
“你放屁!我连那木盒子长啥样都不知道!”大儿子也不甘示弱。
冯远走进王寡妇的卧室,一股常年不通风的霉味。
房间很乱,显然已经被翻过好几遍了。
他戴上手套,在床底下摸索了一阵,果然拖出来一个积满灰尘的小木盒子。
盒子是空的。
李凯在一旁取证拍照,冯远则蹲在地上,借着手机的光,仔细看着盒子内部。
盒子的角落里,似乎卡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片。
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出来,展开。
那不是存折,像是一张日记纸,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今天楼下又吵架了,还是301和302那两家,为了点垃圾,真是不至于……张伟那个人,看着老实,眼睛里那股劲儿,吓人……他说过,迟早要让对面后悔……”
这是前面的内容,冯远看过,当年的案卷里有记录,王寡妇的证词。
他把纸翻过来,背面还有几行字,字迹更潦草,像是后来补上去的。
“……警察都走了,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好像听到对门有动静,很轻,像是……像是在墙里……”
墙里?
冯远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把纸条递给李凯:“你看看这个。”
李凯看完,也愣住了:“师傅,这什么意思?墙里怎么会有动静?”
“当年我们搜查过张伟的家,一寸一寸都查过,什么都没发现。”冯远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难道是他们当年疏忽了什么?
或者,这只是一个老太太半梦半醒之间的幻觉?
03
一张陈年旧纸条,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冯远早已平静的心湖。
“墙里有动静”,这六个字在他脑子里盘旋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冯远顶着两个黑眼圈,拿着那张纸条,直接去了档案室。
他申请重阅十四年前的“8·12安业坊持刀伤人案”全部卷宗。
档案室的老刘一边给他找,一边打趣:“老冯,都要退休的人了,还跟自己过不去呢?这案子都成悬案了。”
“就是因为要退休了,才想再看看,不然不甘心。”冯远说得平静,眼神却很执着。
厚厚的几大本卷宗搬出来,纸张已经泛黄。
冯远和李凯一头扎了进去,一张照片一张照片地看,一份口供一份口供地读。
“师傅,这是当时对嫌疑人张伟家,也就是301室的勘查报告。”李凯指着一份文件说。
报告写得很详细,房屋结构、家具陈设、物品清单,一应俱全。
报告结论是:未发现任何可疑血迹、凶器,未发现任何暗道、夹层。
冯远拿过一张301室的户型图,又从另一本卷宗里抽出302室的户型图,两张并排放在桌上。
这是典型的老式居民楼,两户人家是门对门的邻居。
“师傅,你看,这两家的厨房和卫生间是挨着的,共用一根排风管道和下水管道。”李凯指着图纸说。
“管道井我们当年查过,从上到下都查了,里面全是蜘蛛网,人根本不可能从那里走。”冯远摇摇头,否决了这个可能。
他的手指在图纸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两家卧室之间那堵墙上。
“这堵墙是承重墙,三十厘米厚,钢筋混凝土的。”冯远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会有动静?”
李凯也想不通:“会不会是老太太听错了?比如是水管的声音,或者楼上楼下的声音?”
“有可能。”冯远点头,但心里的疑云却越来越重。
一个警察的直觉告诉他,王寡妇听到的,可能不是幻觉。
“走,再去一趟安业坊。”冯远合上卷宗,站了起来。
他们再次来到七号楼三单元。
301室,也就是张伟的家,十四年来一直空着,门上贴着法院的封条,已经陈旧褪色。
冯远联系了法院,说明情况,申请进入。
等待批复的时候,他敲响了302室的门。
开门的是个年轻人,二十多岁,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
他是当年伤者的儿子,叫周平,那年他才上初中。
“冯叔叔。”周平的声音有些沙哑。
“小周啊,最近好吗?你爸身体怎么样?”冯远关切地问。
“就那样,出院后身体一直不好,前几年走了。”周平的眼神黯淡下去,“妈也老是生病,这个家,就这么散了。”
冯远心里一酸,拍了拍他的肩膀:“都过去了。”
“冯叔叔,你们又来查这个案子?”
“有点新线索,想再看看。”
周平把他们请进屋,屋子里的摆设和十四年前没什么两样。
“我妈舍不得搬,她说,搬走了,我爸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周平苦笑了一下。
冯远走到主卧室,手掌贴在了那面与301共用的墙壁上。
墙壁冰冷而坚实。
他弯下指节,轻轻敲了敲。
“咚,咚,咚。”
是实心的声音,没有任何异常。
“小周,这些年,你家这面墙,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奇怪的声音?”冯远问。
周平想了想,摇摇头:“没有,一直很安静。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
正说着,李凯的电话响了,法院的批复下来了,同意他们进入301。
李凯找来开锁师傅,打开了尘封十四年的房门。
一股浓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屋里的一切都蒙着厚厚一层灰,时光仿佛在这里静止了。
冯远和李凯戴上鞋套和手套,走了进去。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和勘查报告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冯远没有管别处,径直走进卧室,来到那面墙边。
他像在302那边一样,仔細地敲击墙面。
“咚,咚,咚……”
声音沉闷而厚实,听不出任何问题。
李凯也拿着专业的探测仪,沿着墙面一寸一寸地扫过。
“师傅,没问题,里面是实心的,没有空腔。”李凯放下仪器,摇了摇头。
冯远不死心。
他蹲下来,视线与地面平行,仔细观察着墙壁与地板的连接处。
墙角堆积着厚厚的灰尘,看不出什么。
他让李凯拿来一把小刷子,一点一点,把墙角的灰尘轻轻扫开。
当扫到卧室门旁边的那一处墙角时,冯远的手突然停住了。
那里的踢脚线,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小的缝隙。
如果不趴在地上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李凯,过来。”
李凯凑过来,顺着冯远的指尖看去,也发现了那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
“这……可能是房子老化,热胀冷缩造成的吧?”李凯有些不确定。
冯远没说话,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薄薄的刀片,小心翼翼地插进缝隙里。
刀片,竟然插进去了一大截。
冯远和李凯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里面,是空的!
04
踢脚线后的缝隙,像一个黑暗的入口,通向一个尘封十四年的秘密。
冯远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示意李凯去找物业,要来了七号楼最原始的建筑图纸。
在物业办公室昏暗的灯光下,冯远将图纸铺开,手指颤抖地找到了三单元301和302的位置。
图纸上清清楚楚地标明,两户之间的墙体,就是一面三十厘米厚的承重墙,中间没有任何结构空腔。
“图纸不可能错,这是当年建委盖了章的。”物业经理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很肯定地说。
“那这面墙,后来有没有人动过?”冯远追问。
“不可能!”经理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承重墙谁敢动?动一下整栋楼都得成危楼,我们物业第一个不同意。”
冯远和李凯回到了301室,神情都无比凝重。
如果图纸没错,墙又是实心的,那他们发现的空隙该如何解释?
冯远决定,破墙。
他向支队长做了汇报,申请对301室的墙体进行破拆勘查。
支队长听完冯远的理由,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同意了。
“老冯,注意安全,也要注意影响,动静别太大。”
第二天,一支专业的破拆小组带着工具来到了301。
为了不惊动邻居,他们没有使用电镐等大型工具,而是选择了手动切割。
随着石膏和砖块被一小块一小块地取下,墙壁的真实面貌,开始呈现在众人面前。
当外层的砖墙被凿开一个脸盆大的洞口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里面,果然是空的!
钢筋混凝土的承重墙,被人从中间掏空了大约十厘米的厚度,形成了一个极其狭窄的夹层。
“这……这是怎么做到的?”李凯目瞪口呆,这简直是电影里的情节。
冯远没有说话,他打着强光手电,凑到洞口往里看。
夹层里漆黑一片,布满了蜘蛛网和灰尘,空间非常狭窄,一个成年人只能侧着身子在里面勉强移动。
“继续!”冯远下令。
破拆工作继续进行,洞口被一点点扩大。
很快,技术队的同事在夹层的底部,发现了一些东西。
一个空的矿泉水瓶。
几块压缩饼干的包装袋。
还有一个……用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冯远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打开塑料袋,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笔记本。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翻开笔记本,里面的字迹很潦草,但能认出来,是张伟的笔迹。
这是一本藏匿日记。
“第一天,外面很吵,都是警察,我不敢动。”
“第三天,他们走了,我听见隔壁周家的哭声,我不想这样的。”
“第七天,水和食物快没了,我必须想办法出去。”
“第十五天,我晚上溜出去了,外面已经没人了。这个世界真大,我该去哪里?”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冯远和李凯对视一眼,真相似乎已经大白。
张伟,根本没有在那个雨夜逃离小区。
他利用自己泥瓦匠的出身,在案发前,就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偷偷凿空了这面承重墙,为自己打造了一个藏身之所。
案发当晚,他从自家后窗跳下,制造逃跑的假象,然后趁着所有警察的注意力都在楼后花园时,他又悄悄潜回楼内,躲进了这个谁也想不到的墙体夹层里。
他在里面像壁虎一样潜伏了半个月,等风声过去,才从容离开。
谜题解开了。
十九名警察之所以找不到他,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外面找一个“逃犯”,而凶手,却一直躲在距离案发现场不到一米远的墙里。
真正的“眼皮底下”。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过程匪夷所思,但总算找到了答案。
李凯兴奋地说:“师傅,这下可以发通缉令了!我们只要查他这十四年的身份信息……”
然而,冯远却高兴不起来。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张伟既然能做出这么周密的计划,为什么要留下这本日记?
这不像是炫耀,更像是一种……解释?
而且,他一个普通的泥瓦匠,真的有这么强的反侦察能力和心理素质吗?
冯远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张被高清化处理的、十四年前的案发现场照片上。
照片上,是当时混乱的楼道,邻居们探头探脑,警察们进进出出。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来回扫视,寻找着什么。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了。
他看到了一个当时被忽略的人。
一个穿着物业制服的中年男人,正靠在楼梯的拐角处,表情平静地看着忙碌的警察们。
这个人,冯远有印象。
就是刚才给他们拿图纸的那个物业经理。
十四年前,他好像……也是物业的。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冯远的脑海。
“李凯,”他喊道,“去查一下,物业的那个经理,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来安业坊工作的。”
05
李凯的动作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带着一份人事档案复印件跑了回来。
“师傅,查到了。”
他把文件递给冯远,气喘吁吁地说:“他叫王建国,在安业坊干了快二十年了,算是元老了。”
冯远接过档案,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姓名:王建国。
照片上的男人,和他记忆中那个靠在楼梯拐角的身影,以及刚才那个满脸堆笑的物业经理,渐渐重合。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一个在小区干了二十年的物业人员,案发时在现场维持秩序,再正常不过了。
冯远死死地盯着档案上的每一个字,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籍贯、年龄、家庭住址……
当他的目光落到“专业技能”那一栏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上面只写了两个字:木工。
木工?
冯远猛地想起301室墙角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那截被处理得天衣无缝的踢脚线。
那样的手艺,根本不是一个泥瓦匠能做出来的!
张伟是泥瓦匠,负责凿墙。
但谁来负责最后的收尾?谁能把一切恢复得毫无痕迹?
一个大胆到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的猜测,在冯远的心里疯狂滋长。
“李凯,马上申请技术支援,”冯远的声音有些嘶哑,“重新勘查301室,重点是那截踢脚线,还有墙体夹层,我要对里面所有的微量物证,进行重新提取和比对!”
“师傅,可是……我们不是已经找到张伟的日记了吗?”李凯有些不解。
“那本日记,可能是故意留给我们的!”冯远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们可能从一开始,就被人误导了!”
李凯看着师傅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不敢再多问,立刻打电话摇人。
技术队的同事们很快赶到,这一次,勘查的细致程度,远超之前。
他们像做外科手术一样,将那截踢脚线完整地取了下来,在背面的拼接处,发现了一些不属于张伟的生物痕迹。
同时,在夹层最深处的通风口附近,他们也提取到了一些陈旧的皮肤组织碎屑。
所有的物证,都被立刻送往市局技术中心进行DNA检测。
等待结果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冯远坐在301室冰冷的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他把十四年前的案情,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过了无数遍。
如果王建国是同谋,那他的动机是什么?
他和张伟是什么关系?
如果他参与了,为什么十四年来还能如此平静地待在这里,甚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拿出那份关键的建筑图纸?
无数个问题,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他的神经。
傍晚时分,李凯的手机响了。
是市局技术中心打来的。
李凯按了免提,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和大家紧张的呼吸声。
“李警官,DNA比对结果出来了。”
“夹层通风口提取到的皮肤组织,与嫌疑人张伟的DNA样本一致。”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
李凯也看向冯远,眼神里带着一丝“看吧,果然还是张伟”的意味。
但冯远没有动,他依然死死地盯着手机。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是……在踢脚线背面提取到的生物痕迹,比对结果……”
技术员似乎在确认一份极其不可思议的报告,停顿了足足五秒钟。
这五秒,对冯远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技术员用一种夹杂着震惊和困惑的语气,报出了最终结果。
“比对结果显示,该DNA……属于周建军。”
周建军?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个名字太陌生了。
李凯下意识地问道:“周建军是谁?数据库里有这个人吗?”
只有冯远,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手里的半截烟掉在地上,他却毫无察觉。
周建芬……
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
十四年前,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受害者,那个差点死在张伟刀下的男人……
他就叫,周建军!
李凯看着师傅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师傅,你怎么了?你认识这个周建军?”
冯远没有回答。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穿过墙壁,仿佛看到了隔壁302室,看到了那个叫周平的年轻人,看到了那个破碎了十四年的家。
一个荒谬、扭曲,却又能解释一切的真相,如同破土的毒菌,在他脑海里疯狂地冒了出来。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像是被捏碎了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震惊与荒凉:
“不……搞错了……这绝对搞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