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市第一人民医院,骨科主任办公室。
陈医生“啪”的一声,将一张刚冲洗出来的CT片,按在了身后的灯箱上。白色的光线瞬间穿透了黑色的胶片,照亮了他那张无比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骇的脸。
病床上的王秀英,正忍着腰间传来的阵阵剧痛,焦急地等待着判决。
“医生,是不是腰间盘突出很严重啊?要手术吗?”
陈医生没有立刻回答她。他死死地盯着那张CT片,仿佛要把它看穿。良久,他才缓缓地转过身,看着王秀英,压低了声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极其严肃的口气说道:
“王阿姨,您这个腰疼,跟腰间盘突出,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我建议您,现在,立刻报警!”
要弄明白一向沉稳的陈医生为何会说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话,这一切,还得从半年前,58岁的王秀英,认识28岁的大卫那天说起。
01
王秀英是个寡妇,退休前是小学的语文老师。
老伴前几年走了,唯一的儿子王浩又在邻市工作,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偌大的一个三居室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守着满屋子的冷清。
每天的生活,就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旧机器。早上五点醒,去公园练剑。上午去菜市场,为了一毛钱的差价,能跟小贩磨半天。下午,就对着电视机发呆,从《动物世界》看到《今日说法》,电视里的人声,是这屋子里唯一的热闹。
她最怕的,是吃晚饭。
一个人,对着一桌子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常常是扒拉两口,就把饭菜倒掉,然后拿出老伴的黑白照片,絮絮叨叨地说上半天。
“老头子,今天菜市场的西红柿又涨价了。”
“老头子,楼下张姐的孙子会叫奶奶了,长得可胖了。”
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这种日子,她过了整整五年。直到半年前,大卫的出现。
那天,她在公园练完剑,顺路去超市买了桶油和一袋米,往家走。东西太沉,她歇了好几次。
就在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喘气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了她。
“阿姨,需要帮忙吗?”
一口流利但声调有些奇怪的中文。
王秀英抬起头,看到了一张黝黑的、充满善意的笑脸。是个年轻的黑人小伙子,眼睛亮晶晶的,牙齿雪白。
“我……我没事,就是东西有点沉,歇会儿。”王秀英有些拘谨。
“我来帮您吧!”小伙子不由分说,轻松地就将米和油拎了起来,“我叫大卫,是锦城大学的留学生。我最喜欢帮助像您这样善良的女士了。”
他太热情了,王秀英甚至来不及拒绝。
一路上,大卫都在用他那有趣的中文,跟王秀英聊天。他讲他非洲的家乡,讲他来中国的见闻,把王秀英逗得咯咯直笑。
那一天,是五年来,王秀英笑得最开心的一天。
从那以后,大卫就像一缕阳光,照进了王秀英孤寂的生活。
02
大卫开始频繁地出现在王秀英的生命里。
今天,他会提着一些新奇的进口水果上门,说是学校发的。
“阿姨,这个叫牛油果,对皮肤好,您尝尝。”
明天,他又会跑来,帮王秀英修理罢工的电视机,或者教她怎么用智能手机,和远房的儿子视频聊天。
王秀英那颗沉寂了多年的心,渐渐地,被这个热情、善良、又体贴的异国小伙子给融化了。她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儿子。
这天,她和儿子王浩视频时,喜滋滋地,把大卫拉到了镜头前。
“儿子,你看,这是妈新认识的一个朋友,叫大卫,非洲来的留学生,人可好了!”
视频那头,王浩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
等大卫走后,王浩的电话,立刻就追了过来。
“妈!”电话一接通,就是儿子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您什么年纪了?您怎么回事啊?还跟一个比我年纪都小的黑人小伙子搞在一起?您不嫌丢人啊!”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王秀英很不高兴,“我们就是普通朋友!大卫是个好孩子,他看我一个人,经常来帮我忙。”
“好孩子?妈,您能不能清醒一点!”王浩的声音更大了,“他一个外国留学生,凭什么对你这么好?他不就是图您的钱、图您的房子吗?您那点退休金,可别被人骗光了!”
“你胡说八道!大卫不是那样的人!他从来没问我要过一分钱!”
“现在没要,不代表以后不要!您把他赶走,以后不准再跟他来往!”
“我的事不用你管!”王秀英也来了脾气,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她觉得儿子简直不可理喻,思想太封建。
而王浩,则觉得自己的母亲,是鬼迷了心窍,马上就要掉进一个巨大的骗局里。
母子俩之间,第一次,因为一个外人,产生了巨大的裂痕。
03
一个月后,一件让母子矛盾彻底激化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晚上,大卫提着一个行李箱,眼眶通红地,出现在了王秀英家门口。
“阿姨……”他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我的签证出了一点问题,学校……学校把我从宿舍里赶了出来。我所有的钱,都交了学费了。我现在,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王秀英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好孩子,别哭,别哭。”她手忙脚乱地安慰着,“没地方去,就……就先住阿姨这里吧。阿姨家房子大,有空房间。”
“真的可以吗?阿姨,您真是我的上帝!”大卫破涕为笑,给了王秀英一个大大的拥抱。
当王浩从邻居的闲言碎语中,得知母亲竟然让一个陌生的黑人男人住进了自己家时,他气得当天就从邻市杀了回来。
“王秀英!你是不是疯了!”他指着自己母亲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引狼入室!你这是引狼入室啊!我爸要是还活着,非得被你给活活气死不可!”
“你给我闭嘴!”王秀英也是满脸怒容,“这是我的房子,我有权利决定谁能住!大卫只是遇到困难了,我帮他一下怎么了?你爸要是活着,他肯定也会同意的!”
那天,是他们母子有史以来,吵得最凶的一次。
王浩摔门而去,临走前,撂下一句狠话。
“行!我管不了你了!你早晚有后悔的那一天!”
从那以后,王浩再也没给母亲打过一个电话。
王秀英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却难受得不行。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腰,开始出现了问题。
起初,只是隐隐的酸痛,像是干活累着了。
大卫表现得比谁都紧张。
他扶着王秀英躺下,学着网上的视频,笨拙地,却很用力地,给她按摩。
“阿姨,您一定是太累了。您放心,以后家里的活,都交给我。”
他还从外面,买回来一些包装上全是外文的“进口维生素”,叮嘱王秀英每天都要吃。
王秀英看着这个忙前忙后的“好孩子”,再想想那个跟自己赌气的亲儿子,心里越发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04
可是,王秀英的腰,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疼了。
从一开始的酸痛,变成了针扎一样的刺痛。到后来,她甚至疼得晚上都睡不着觉,需要扶着墙,才能勉强走路。
大卫每天都给她熬一种黑乎乎的、带着奇怪味道的汤,说是他家乡的偏方,对骨头好。
说也奇怪,每次喝完那汤,王秀英都会感觉昏昏沉沉的,睡上一大觉。睡醒后,腰疼似乎真的能缓解一些。
但这,治标不治本。
她的身体,肉眼可见地,一天天垮了下去。
这天,王浩终究还是不放心,提着一堆营养品,回来看他母亲了。
一开门,就看到大卫正穿着他父亲生前最喜欢穿的那件旧围裙,在厨房里哼着歌,熬着汤。
王浩的火,“噌”的一下,就顶到了脑门。
“谁让你穿我爸的衣服的!”他冲上去,一把就将那件围裙,从大卫身上扯了下来。
大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浩,你……你听我解释。”
“我跟你没什么好解释的!”王浩指着他的鼻子,“你给我滚!立刻!马上!从我家滚出去!”
“王浩!你干什么!”
王秀英听到动静,扶着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当她看到儿子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时,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妈!您别管!我今天非得把这个骗子赶出去不可!”王浩红着眼吼道,“您自己看看您现在,被他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他一来您就病了!他就是个扫把星!”
“你住口!”王秀英护在大卫身前,像一只愤怒的母鸡,“我的病跟他没关系!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你一年到头不回家,我病了,是他,是他天天在跟前伺候我!你呢?你除了会指责我,你还会干什么!”
母亲的这番话,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捅在了王浩的心上。
他看着那个将外国人护在身后,却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亲生母亲,只觉得一阵荒谬和心寒。
“好……好……算我多管闲事!”
王浩惨笑一声,将手里的营养品,狠狠地摔在地上。
“王秀英,我告诉你!从今天起,我就当没你这个妈!是死是活,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王浩!”
王秀英看着儿子决绝的背影,气血攻心,眼前一黑,就那么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05
王秀英的腰,疼得,让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
她躺在床上,连翻身都做不到,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大卫在她床边,急得团团转,眼泪都快下来了。
“阿姨!阿姨你怎么样了?我们去医院!我们必须去医院!”
他不由分说,立刻就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在救护车上,大卫一直紧紧地握着王秀英的手,不停地安慰她。
“阿姨,别怕,有我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焦急和关切的脸,王秀英的心里,感到了一丝慰藉。她想,自己果然没有信错人。
到了医院,经过一系列的检查,骨科的陈医生,初步诊断为急性腰椎间盘突出。
“压迫到神经了,所以才会这么疼。”陈医生说,“不过具体什么情况,还得拍个CT,看得更清楚些。”
“拍!医生,什么检查都做!用最好的药!”大卫立刻表态,然后就忙前忙后地,去办理住院手续,去缴费,去拿药。
他那高大的身影,在医院嘈杂的走廊里,穿梭来去,看起来,比亲儿子还要上心。
王秀英躺在病床上,看着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
下午,CT结果出来了。
陈医生办公室的门,关着。
他把王秀英,一个人,单独叫了进去。
他没有让王秀英坐下,而是直接,将那张还带着温度的CT片,按在了灯箱上。
“王阿姨,您自己看。”
王秀英不懂那些复杂的、黑白灰的影像。她只知道,自己的腰,快要断了。
她焦急地问:“医生,是不是很严重?是不是需要马上手术?”
陈医生没有回答她。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水笔,在CT片上,一个靠近她左侧肾脏的位置,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王阿姨,您的骨头,没什么大事。椎间盘是有点突出,但绝不至于,会引起您这么剧烈的疼痛。”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
“但是……您能告诉我,这个东西,是什么吗?”
王秀英顺着他笔尖的方向,凑近了看。
在那个红圈里,在她的骨骼和脏器之间,有一个极其微小的、轮廓却异常清晰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阴影。
那个东西,形状,像一粒小小的胶囊。
它,不属于她身体的任何一部分。
陈医生缓缓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王秀英的眼睛,用一种极其严肃的、压抑着震惊和恐惧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问道:
“王阿姨,您能解释一下,您的身体里……为什么,会多出来一个,这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