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安和市年度“十佳市民”的颁奖典礼上，市中心医院心血管科主任刘建业，正站在聚光灯下，脸上挂着谦和而又悲悯的微笑。
“作为一名医生，我的职责，就是为每一位患者，争取哪怕多一秒的生命。尤其我们的长者，他们辛苦了一辈子，理应拥有一个健康、有尊严的晚年。”
台下，掌声雷动。无数被他“治愈”的老人和家属，眼含热泪，将他视若神明。
没有人知道，在深夜无人的办公室里，当他面对着那一份份“成功”的手术记录时，他会在心里，用一种近乎冰冷的、毫无波澜的声音，对自己说：
“反正，他们都快死了。”
这一切，都要从社区里那个普通的年轻人史强，带着他最爱的奶奶，第一次走进刘建业的诊室时说起。
01
史强是个孝顺孩子，这是安和市“幸福里”小区公认的。
他28岁，在社区工作，工资不高，但人踏实、肯干。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他是奶奶赵秀莲一手带大的。祖孙俩的感情，比谁都亲。
奶奶赵秀莲今年75了，身体还算硬朗，就是一双腿，因为年轻时在纺织厂干活落下了病根，得了静脉曲张。小腿上，青色的血管像蚯蚓一样盘着，又疼又难看。
“奶奶，您这腿越来越严重了，我带您去大医院看看吧。”史强看着奶奶走路时一瘸一拐的样子，心里就一阵阵地发酸。
“哎哟，看什么看，老毛病了。”赵秀莲摆摆手，嘴上嫌麻烦，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去大医院得花多少钱？我这把老骨头了，别浪费那个钱。”
可没过几天，转机就来了。
小区花园里，几个老太太正围在一起，神秘又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听说了吗？市中心医院那个刘建业刘主任，简直就是活菩萨！”
“可不是嘛！我家老头子那个腿，比秀莲嫂子还严重，去了多少医院都说要开大刀，得躺好几个月。结果你猜怎么着？刘主任就给他做了一个什么‘微创’，一个小时就出来了，第二天就能下地走路！现在腿上光溜溜的，比年轻人的都好看！”
“真的假的？这么神？”
“那还有假！而且刘主任人特别好，对我们老年人特别有耐心。就是号太难挂了，都得托关系。”
史强在一旁听得心里直痒痒。他立刻就上网查了查，这个刘建业主任，履历光鲜得吓人。海外留学背景，发表过好几篇国际论文，是市里引进的特殊人才，尤其擅长老年心血管疾病的微创治疗。
他下定了决心，不管多难，一定要让奶奶也让这位“神医”给看看。
02
史强托了社区里的关系，又搭上了好几个人情，终于，在一个星期后，挂上了刘建业的专家号。
市中心医院的走廊里，挤满了人。唯独刘建业的诊室门口，秩序井然。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正微笑着，挨个安排着就诊。
轮到赵秀莲时，史强扶着奶奶，忐忑地走了进去。
刘建业的诊室，干净、明亮。他穿着一身洁白的褂子，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不过五十岁，眼神温和，气质儒雅。
“赵阿姨，您好。腿给我看看。”他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没有像别的医生那样，坐在桌子后面。而是亲自走过来，蹲下身，仔仔细细地检查着赵秀莲的腿，一边检查，一边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着病情。
“您这个啊，就是典型的下肢静脉曲张，老年人常见病。问题不大。”他站起身，微笑着对紧张的祖孙俩说，“不用开大刀，做一个小小的‘静脉腔内激光闭合术’就行。就在腿上开个针眼那么大的小口，半个小时就做完了，做完就能走，不影响生活。”
听到不用开刀，赵秀莲和史强的心，都放下了一大半。
“那……那费用……”史强小声地问。
“这个手术，大部分都能进医保。你们自费的部分，也就几千块钱。”刘建业说得云淡风轻。
手术安排得很快。
手术那天，史强在手术室外，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然而，还不到一个小时，手术室的灯就灭了。刘建业摘下口罩，一脸轻松地走了出来。
“手术非常成功，阿姨睡一觉，麻药过了就能下地了。”
当晚，赵秀莲的腿上，只贴着一小块创可贴，几乎看不出做过手术的痕迹。
第二天，她真的就能下地走路了，而且，一点都不疼了。
出院那天，刘建业亲自把他们送到科室门口。他从自己的办公室里，拿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朴素的白色药瓶。
“赵阿姨，”他把药瓶塞到赵秀莲手里，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充满关怀的语气说，“这是我托国外的朋友，给我自己家人带的特效营养素，对老年人术后恢复血管弹性，有奇效。市面上买不到。您回去，一天吃两粒，千万别忘了。”
“哎哟，刘主任，这怎么好意思！这得多少钱啊！”赵秀莲受宠若惊。
“不谈钱。”刘建业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您健康，就是对我这个医生，最好的回报。”
03
刘建业的“神乎其技”，很快就在赵秀莲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验证。
不到一个月，她腿上那些盘根错节的“蚯蚓”，就奇迹般地消失了。皮肤变得光滑，走路也变得轻快有力。
她逢人就夸，说刘主任是“华佗在世，再生父母”。
史强和全家人，也对刘建业感激涕零。他们特意做了一面巨大的锦旗，敲锣打鼓地，送到了市中心医院。
刘建业依旧是那副谦和的样子，嘴上说着“应该的，应该的”，却还是把那面写着“医术精湛，医德高尚”的锦旗，挂在了自己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
赵秀莲也养成了两个新的习惯。
第一，是每天雷打不动地，按时服用刘主任送的“特效营养素”。那药瓶，被她当成宝贝一样，放在床头柜最显眼的地方。
第二，是开始写日记。
老太太年轻时也上过几年学，字写得还不错。她把日记本，叫做“我的健康日记”。
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她对刘主任的感激，和自己身体一天天“变好”的喜悦。
“三月五日，晴。今天又能去跳广场舞了，腿一点都不疼。感谢刘主任。”
“三月二十日，阴。今天去刘主任那里复查，他又送了我一瓶营养素，还嘱咐我一定要坚持吃。这么好的医生，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史强看着奶奶一天比一天开朗，心里那块大石头，也彻底落了地。
有时候，他去医院看望社区里其他的孤寡老人，也会碰到刘建业。刘主任总是那么忙碌，身边围满了慕名而来的老年患者。
他也看到，很多老人手里，都捧着和他奶奶手里一模一样的、那种没有标签的白色药瓶。
他只当是刘主任医者仁心，对每个病人，都这么尽心尽力。
他从未想过，在这片看似和谐的、充满了感激和赞美的图景背后，隐藏着怎样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的漩涡。
04
“奇迹”的假象，持续了将近半年。
半年后的一天，赵秀莲在跳广场舞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心慌气短，差点晕倒在地。
从那天起，她的身体，就像一台漏了油的机器，急转直下。
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食欲不振，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流鼻血。
史强慌了，立刻带着奶奶，又去找了刘建业。
刘建业为赵秀莲做了非常详细的检查，最后，他摘下眼镜，一脸惋惜地，拍了拍史强的肩膀。
“小史啊，你要有心理准备。”他的声音，充满了同情，“阿姨的腿，是完全好了。但是，她这个年纪，身体的其他器官，衰老得很快。尤其是心脏，已经出现衰竭的迹象了。”
“这……这跟之前的手术，没关系吧？”史强颤抖着问。
“完全没关系。”刘建业的回答，斩钉截铁，“这纯粹是年龄大了，自然规律，谁也办法。你啊，就让老人家，开开心心地，过好剩下的每一天吧。”
他又给赵秀莲开了一些常规的、保养心脏的药，并再三嘱咐，那瓶“特效营养素”，一定要坚持吃。
“那个是固本培元的，对她的心脏，也有好处。”
史强信了。
全家人，都信了。
他们以为，这真的只是奶奶的“大限”要到了。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赵秀莲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
她不再去跳广场舞了，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
但她的日记，还在坚持写着。
“八月十日，雨。今天又流鼻血了，心也慌得厉害。刘主任说，这是正常的。我相信他。”
“九月三日，晴。小强又给我买了新衣服，可是我穿不上了。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就是有点舍不得，我的乖孙子……”
那天，史强下班回家，看到医院新来的、那个很善良的小护士，正好在他们家的小区门口。
小护士看到他，眼神有些躲闪，像是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匆匆地走了。
史强当时没有在意。
05
秋天的时候，赵秀莲，还是走了。
走得很安详，是在睡梦中。
史强抱着奶奶那已经冰冷的、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
葬礼上，刘建业也来了。
他送来了一个大大的花圈，还当着所有亲戚朋友的面，握着史强的手，说着各种安慰的话，演足了一个“仁心仁术”的好医生。
如果不是之后那个意外的发现，史强可能一辈子，都会把这个男人，当成他们家的大恩人。
奶奶走后，史强在整理她的遗物时，找到了那个被锁在床头柜里的小木盒子。
里面，是奶奶的“健康日记”，和最后一瓶，还剩下大半的“特效营养素”。
史强含着泪，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奶奶的日记。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规律。
日记里，奶奶每一次提到“心慌”、“流鼻血”等症状加重，都恰好，是在她去刘主任那里复诊，拿回了新的“营养素”之后的那几天。
而且，他在日记的最后一页，看到了一行被笔划掉的、几乎看不清的字。
“……这个药……味道……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像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史强混沌的、被悲伤占据的大脑。
他猛地拿起那个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药瓶，拧开盖子，倒出几粒药丸。
药丸是白色的，看起来平平无奇。
他死死地盯着手心里的那几粒药，又看了看日记里，奶奶那清秀的、记录着生命最后轨迹的字迹。
奶奶的突然离世，那个善良的小护士欲言又止的眼神，日记里那诡异的巧合……
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都像碎片一样，汇集到了一起，指向了同一个恐怖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史强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拿出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拨通了一个在市药监局工作的、发小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在一片干涸的沙漠里，艰难地挤出来一样。
“喂，磊子……”
“我这……我这有瓶药，你能不能……帮我查查……它到底，是什么成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