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妈，你怎么又吐了？我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吧。”“不用，不用，老毛病了，闻着油烟味儿就犯恶心。”王秀芬摆着手，脸色蜡黄，声音却异常坚决。
她弓着身子，一只手撑着冰冷的墙壁，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心口，仿佛要按住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秘密。
01
李梅的家，像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
她自己是市场部总监，丈夫张伟是创业公司的技术合伙人，两个人每天睁开眼，就是数据、会议、KPI。陀螺一样旋转的生活，在女儿悠悠三岁之后，开始出现失衡的迹象。
请来的阿姨换了三个，没有一个能完全让他们满意。不是嫌阿姨不够有文化，就是嫌阿姨不够爱干净。
李梅在一次深夜加班回家的路上，车窗外是城市的流光溢彩，车窗内是她疲惫到麻木的脸。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妈，你来城里帮我带带悠悠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李梅以为信号断了。
“城里……我怕我干不好。”母亲王秀芬的声音带着犹豫和胆怯。
“没事，就是带带孩子，做做饭。你来了，我们也能轻松点。”
王秀芬来了。
她提着一个巨大的帆布行李包，包的边角已经磨得发白。里面装着她自己种的蔬菜，晒的干豆角，还有给外孙女做的几双小布鞋。
她站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有些手足无措，脚上的旧布鞋不敢用力踩，生怕弄脏了这片光亮。
“妈，你换鞋。”李梅递过去一双新拖鞋。
王秀芬接过来，看了又看，小心翼翼地穿上。
李梅的家，从王秀芬来的那天起，发生了质的变化。
早晨六点，王秀芬准时起床。她的动作很轻，像一只猫，踮着脚走进厨房。
很快，小米粥的香气就飘满了整个屋子。
悠悠起床，王秀芬已经给她兑好了温水，挤好了牙膏。
李梅和张伟起床，丰盛的早餐已经摆在桌上：小米粥，蒸红薯，白煮蛋，还有几样爽口的小咸菜。
王秀芬总是等他们都坐下，自己才在桌边坐下，不多吃，只是看着他们吃。
“妈，你也吃啊。”李梅说。
“我吃过了。”王秀芬总是这样回答，眼睛里带着满足的笑意。
他们去上班，家里就成了王秀芬和悠悠的世界。
她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李梅换下来的衣服，她分门别类，用手洗得干干净净，带着阳光的味道。
她陪着悠悠玩，给她讲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那些关于田野、河流和星星的故事，是李梅从未听过的。
悠悠很喜欢外婆。
她会趴在外婆的背上，闻着外婆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味儿。
“外婆，你身上香香的。”
王秀芬就呵呵地笑，脸上的皱纹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李梅和张伟的工作更安心了。
他们不用再担心孩子，不用再为家务事烦恼。他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李梅的业绩一路飘红，拿到了公司上半年的销售冠军。
张伟的公司也拿到了一笔新的融资，前景一片大好。
周末，他们会带着王秀芬和悠悠去公园，去商场。
王秀芬第一次坐地铁，紧紧抓着扶手，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黑暗，眼神里充满了新奇和不安。
她第一次进那么大的商场，灯火辉煌，人来人往。她跟在李梅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李梅给她买新衣服。
“妈，这件好看，你试试。”
“不不不，太贵了，我一个乡下老太婆，穿这么好干啥。”她拼命摆手。
李梅硬是把她推进试衣间。
她穿着新衣服出来，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那是一件深紫色的连衣裙，衬得她气色好了很多。
“好看。”李梅说。
张伟也说：“妈，穿着真精神。”
王秀芬的脸红了，她摸着衣服的料子，小声说：“太贵了。”
“不贵，妈，你喜欢就行。”
那个晚上，李梅看到母亲把那件新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边，看了很久。
李梅觉得，把母亲接来，是她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她享受着母亲带来的便利和温暖，心安理得。
她觉得生活就像一台加满了润滑油的机器，一切都顺畅无比。
她甚至开始规划，等过几年，自己和张伟的事业再上一个台阶，就把母亲和父亲一起接到城里来养老。
父亲一年前因为肺癌去世了。
这是王秀芬心里最大的痛。
李梅很少跟母亲提起父亲，怕她伤心。
她只记得父亲临终前，拉着母亲的手，久久不肯放开，嘴里一直在喃喃着什么。
那时候，她以为是父亲对母亲的舍不得。
现在想来，或许还有别的原因。
但她没有深想。
生活太忙了，忙到没有时间去回味悲伤，也没有时间去深究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
02
第一个月，风平浪静。
第二个月，平静的水面开始泛起微澜。
最先出现异常的，是王秀芬的身体。
她开始干呕。
尤其是在厨房里，油烟味一重，她就忍不住捂着嘴，跑到卫生间。
李梅问她怎么了。
“没事，就是闻不惯这油烟机，抽不干净。”王秀芬从卫生间出来，脸色有些白，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那以后别做那么油腻的菜了，我们吃清淡点。”李梅说。
王秀芬点点头。
可是，症状并没有减轻。
有时候，一家人正在吃饭，王秀芬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突然就放下筷子，冲进卫生间。
里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呕吐声。
悠悠吓得不敢说话，看着卫生间的门。
张伟皱起了眉头：“妈是不是肠胃不舒服？明天去医院看看吧。”
王秀芬从卫生间出来，漱了口，摆着手说：“不用去，老毛病了，就是胃不好，歇歇就行。”
她的态度很坚决，不容置喙。
李梅当时正忙着一个重要的项目，每天焦头烂额，睡眠严重不足。
她看着母亲憔悴的脸，心里虽然担忧，但更多的还是一种被拖累的烦躁。
她没有坚持带母亲去医院。
她从药店买回来一堆治胃病的药，有中成药，有西药。
“妈，你按时吃药，多休息，别太累了。”
她把药放在母亲床头，就像完成了一项任务。
王秀芬看着那些药，点点头，说：“好。”
但李梅后来发现，那些药，一盒都没有拆封。
家里的异常细节，像雨后的蘑菇，一个个冒了出来。
李梅有一次提前下班，想给女儿一个惊喜。
她悄悄打开门，家里很安静。
她走到母亲房间门口，门虚掩着。
她看到母亲正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颗乌黑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是酸梅。
母亲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满了酸梅。
李梅有些奇怪。
母亲从来不吃这些零食的，她说酸牙。
她正想推门进去，母亲却突然站起来，把那袋酸梅藏到了枕头底下，动作迅速，带着一丝慌张。
李梅的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丝疑虑。
但她没有问。
她觉得，或许是母亲年纪大了，口味变了。
还有母亲的发呆。
她经常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一坐就是一下午。
她的眼神是放空的，复杂的，像蒙着一层雾。
李梅叫她，她会吓一跳，然后慌乱地站起来，问是不是该做饭了。
“妈，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就看看风景。”
她的回答总是很敷衍。
最让李梅起疑的，是那些神秘的电话。
王秀芬有一个老年机，是李梅给她买的，方便联系。
以前，这个手机很少响。
但那段时间，手机响的频率明显高了。
而且每次电话一响，王秀芬就像被惊到的兔子，立刻拿起手机，躲进自己的房间，或者卫生间。
她把门关上，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
有一次，李梅去卫生间，正好碰到母亲在里面打电话。
她听到母亲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真的……我受不了了……”
“钱……钱我会想办法的……”
李梅敲了敲门。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好一会儿，王秀芬才打开门，脸色苍白，眼神躲闪。
“妈，谁的电话？”
“没……没谁，一个老乡，问点事。”
她匆匆从李梅身边走过，不敢看她的眼睛。
李梅看着母亲的背影，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老乡？问什么事需要这样躲躲藏藏？还要想办法弄钱？
难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或者……有人骗她？
李梅想到了社会上那些专门针对老年人的骗局。
她决定找个时间和母亲好好谈谈。
可是，那个重要的项目进入了冲刺阶段，她每天加班到深夜，回家倒头就睡。
谈话的事情，就这么被搁置了。
她总是想，等忙完这一阵子，等一切都回到正轨，再来处理这些“小事”。
她没有意识到，有些事情，是不能等的。
03
第四个月。
王秀芬的呕吐变得非常严重。
她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喝口水都会吐。
她的脸颊迅速凹陷下去，眼窝深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只剩下皮包骨头。
但奇怪的是，她的肚子，却似乎没有变小。隔着宽松的衣服，反而显得有些微微的凸起。
李梅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那天下午，李梅正在公司开会，接到了张伟的电话，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惊慌。
“李梅，你快回来！妈晕倒了！”
李梅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疯了一样冲出会议室，跟总监请了假，一路闯着红灯往家赶。
她回到家，看到王秀芬躺在沙发上，悠悠在旁边哭，张伟正在给她掐人中。
“怎么回事？”李梅的声音在发抖。
“我在书房工作，听到厨房‘哐当’一声，出来一看，妈就倒在地上了，锅里的汤洒了一地。”
王秀芬悠悠转醒，看到李梅，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恐。
“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还说没事！必须去医院！”李梅的态度不容商量。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种命令的语气和母亲说话。
王秀芬的身体抖了一下。
“我不去！我没病！我就是累了！”她挣扎着要坐起来，情绪异常激动。
“妈！”李梅的火气也上来了，“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你是不是非要拖到不行了才甘心！你到底在犟什么！”
这是她们母女之间，第一次如此激烈的争吵。
王秀芬看着女儿涨红的脸，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她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最后，是张伟半劝半强硬地，和李梅一起，把王秀芬架到了车上。
去医院的路上，王秀芬一言不发，只是扭头看着窗外，不停地掉眼泪。
到了医院，挂了急诊。
医生问了情况，建议做个全面检查。
“抽血，验尿，做个胃镜，再做个腹部B超看看。”
听到“B超”两个字，王秀芬的反应极大。
“我不做B超！我不做！”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尖利。
医生和护士都愣住了。
李梅又气又急，她压着火，对医生说：“医生，她就是胃不好，您先给她开点胃药吧。”
医生皱着眉看了看王秀fen，又看了看李梅，说：“病人的情况看起来不像简单的胃病，脸色这么差，还是做个全面检查放心。家属要配合啊。”
“我不做！死也不做！”王秀芬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身体都在发抖。
僵持不下。
李梅觉得自己的脸都被丢尽了。
她把母亲拉到走廊的角落，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妈！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你是不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
王秀芬被女儿的这句话刺痛了，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梅梅……你别逼我……”
最终，检查还是没做成。
王秀芬只肯抽血验尿，别的项目一概拒绝。
医生也没办法，只能根据现有的结果，判断可能是严重的营养不良和电解质紊乱，给开了些输液的药。
在输液室里，王秀芬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李梅坐在旁边，看着母亲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心里的怀疑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她想不通，一个简单的胃病，为什么母亲会如此抗拒检查？
为什么偏偏抗拒B超？
她想起了母亲偷偷吃的酸梅，想起了那些神秘的电话，想起了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
一个荒唐的，让她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念头，第一次从心底冒了出来。
但她立刻就掐灭了。
不可能。
母亲已经63岁了。
父亲也去世一年多了。
这太荒谬了。
输完液回家，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王秀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李梅也憋着一肚子火，没去叫她。
晚上，张伟洗完澡出来，对李梅说：
“我今天帮你收拾妈的房间，在她床垫底下，发现了这个。”
张伟的手里，是一个白色的小药瓶。
李梅接过来，看了一眼。
瓶身上的三个字，像三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叶酸片。
孕妇吃的叶酸片。
李梅的脑袋“嗡”的一声，几乎站不稳。
“她……她还跟我说，最近肚子总是胀气，不舒服。”张伟的声音里也充满了困惑和不安，“我今天扶她的时候，感觉她的肚子……有点硬……跟一般的胖不一样。”
所有的细节，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都串联成了一条线。
那条线指向一个李梅完全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的真相。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到了无底的深渊。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揭开潘多拉魔盒的人，充满了恐惧，却又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驱使着，必须去看到那个最终的答案。
04
夜深了。
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睡。
李梅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她能听到隔壁房间里，母亲传来的，轻微的、压抑的呼吸声。
她悄悄地起床，像一个幽灵，走到了母亲的房门前。
她拧开门把手，门“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母亲在床上睡得很沉，可能是因为白天的折腾，太累了。
李梅走到床边，看着母亲熟睡的脸。
这张她看了三十多年的脸，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
她的目光，落在了床边的那个旧帆布包上。
那个母亲从老家带来的包。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住了她的心。
她要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她蹲下身，轻轻拉开帆布包的拉链。
里面是几件换洗的旧衣服，还有一个用手帕包着的小木盒子。
李梅打开木盒子，里面是父亲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父亲，笑得很憨厚。
李梅的心抽痛了一下。
她继续往包里摸。
在最底下，她的指尖触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有些粗糙的纸。
她拿了出来。
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缓缓展开那张纸。
那是一张医院的检查报告单。
最上面一行字，写着“超声医学影像报告单”。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
姓名：王秀芬。
年龄：63岁。
然后，是超声提示那一栏。
“宫内早孕，可见胎心搏动，孕约20周+。”
孕约20周+。
怀孕5个月！
李梅感觉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全部凝固了。
她手里的那张B超单，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几乎要拿不住。
晴天霹雳。
05
这个词，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是什么感觉。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咚，像要敲碎她的胸膛。
愤怒，羞耻，荒谬，背叛……所有的情绪像火山一样，在她身体里爆发。
她猛地转过身，冲到床边，一把将被子掀开。
她死死盯着母亲的腹部。
那微微隆起的弧度，在这一刻，是如此的刺眼，如此的丑陋。
“啊——！”
她发出一声尖叫，将手里的B超单狠狠砸在母亲的脸上。
王秀芬从睡梦中惊醒，茫然地坐起来。
“梅梅……怎么了……”
“怎么了？”李梅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扭曲，“你问我怎么了？”
她指着母亲的肚子，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王秀芬看到了飘落在床上的B超单，她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变得像纸一样白。
她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都63岁了！63岁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爸才去世一年多！你就这么耐不住寂寞吗？你在村里找的哪个野男人！”
“你来我家，说是来帮我带孩子的！结果呢？你是来给我添乱的！是来给我丢人的！”
“我怎么跟别人说？说我妈六十多岁给我生了个弟弟还是妹妹？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让张伟的脸往哪儿搁！”
“这么大的事情，你一直瞒着我！你把我当什么了？你还配当我妈吗！”
李梅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插在王秀芬的心上。
她歇斯底里地吼着，哭着，将这几个月来所有的压抑、困惑和愤怒，全部倾泻而出。
王秀芬坐在床上，任由女儿辱骂，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眼泪顺着她干瘪的脸颊，无声地滑落，滴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李梅的咆哮和王秀芬无声的眼泪。
直到李梅骂累了，哭累了，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很久。
王秀芬颤抖的声音，才像从地缝里挤出来一样，幽幽响起。
王秀芬的下一句话让李梅瞬间呆住了。
她像被雷劈中一样，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思绪，全部停滞。
她缓缓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这……这怎么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