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灵堂里，陈凯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装，正对着前来吊唁的亲友们讲话。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恰到好处的悲痛。
“我知道大家很难过，我也一样。乐乐……他就是不小心，在家里磕到了头，是个意外。”
站在他身边的徐婧，穿着同样的黑色丧服，面无血色，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瓷像。
她听着丈夫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在凌迟她的心。
意外？
她空洞的眼神越过人群，落在角落里那个女人身上。
林娜，她丈夫的“同事”，此刻正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可就在前一秒，徐婧清楚地看到，她和陈凯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悲伤，只有如释重负和……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得意。
徐婧垂下眼，攥紧了冰冷的双手。
这一切，都要从一个月前，那个女人第一次出现在她家楼下说起。
01
一个月前，景川市的初夏，风中还带着一丝蔷薇花的甜香。
徐婧的生活，就像她精心打理的那个小花园，平凡，却生机勃勃。
自从五年前儿子乐乐出生，她就辞去了外企主管的工作，当起了全职妈妈。
很多人不理解，但徐婧甘之如饴。
她喜欢在清晨的阳光里为乐乐准备早餐，喜欢牵着他软乎乎的小手去上幼儿园，喜欢听他用稚嫩的声音分享一天中所有的趣事。
乐乐就是她的全世界。
丈夫陈凯，在一家销售公司做部门经理，事业正处于上升期。
他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徐婧不是没有过抱怨，但陈凯总是那套说辞。
“婧婧，你以为我不想早点回家吗？我还不是为了你和乐乐，为了这个家！”
“你看你同学嫁的那些，哪个有我挣得多？你现在能安心在家带孩子，不都是我拼出来的吗？”
每次，徐婧的抱怨都会被他堵回去。
她告诉自己，要体谅他，男人在外打拼不容易。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凯的衬衫上开始出现陌生的香水味，手机也设置了密码，接到某些电话时，会下意识地走到阳台去。
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乐乐是敏感的。
有一次，陈凯又一次深夜醉酒回家，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乐乐光着脚丫跑出来，小声地问徐婧：“妈妈，爸爸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他好久没有给我讲睡前故事了。”
徐婧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抱起儿子，柔声安慰他：“怎么会呢？爸爸是工作太累了。你看，爸爸每天都在为我们家这艘小船努力划桨呢。”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小脑袋埋在妈妈的怀里。
徐婧抱着儿子，看着沙发上那个曾经熟悉无比，此刻却有些陌生的男人，心里第一次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她以为，这只是中年婚姻里一场必经的疲惫与倦怠。
她不知道，一场足以毁灭她整个世界的风暴，正在悄然集结。
02
林娜的出现，像一杯泼在滚油里的冰水，瞬间让这个家炸开了锅。
她是陈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年轻、漂亮，一双眼睛像会说话。
陈凯第一次带她回家吃饭，是以“带带新人，让她感受一下家庭温暖”为由。
那天，林娜表现得落落大方，一口一个“徐姐”，叫得又甜又脆。
她给乐乐带了最新款的变形金刚，哄得乐乐“娜娜阿姨”叫个不停。
徐婧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但作为女主人，还是客气周到地招待了她。
饭桌上，林娜不停地给陈凯夹菜，讲着公司里的趣事，两人之间的那种默契和熟稔，让徐婧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真正的冲突，发生在一个星期后。
陈凯要在家里请几个重要的同事吃饭，让徐婧准备一下。
徐婧忙了一下午，做了一大桌子菜。
客人们陆续到了，林娜也来了，她穿了一条很显身材的红色连衣裙，化着精致的妆。
她一进门，就好像这里是她家一样，熟络地跟大家打着招呼，然后径直走进厨房。
“徐姐，我来帮你。”
她笑着，从包里拿出一个漂亮的盒子，“对了，我亲手做了点巧克力，给乐乐当零食。”
乐乐听到有巧克力吃，眼睛都亮了，迈着小短腿就跑了过来。
徐婧接过盒子，正要道谢，目光却扫到了盒子侧面一行细小的英文标签。
她懂英文，那上面清楚地写着：“Contains Peanut Powder”（含花生粉）。
徐婧的血，一下子就凉了。
乐乐有极其严重的坚果过敏症，这是陈凯和身边所有亲近的人都知道的事！
就在乐乐伸手要拿巧克力的一瞬间，徐婧“啪”的一声，打掉了他的手。
“不许吃！”她的声音尖利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乐乐被吓哭了。
客厅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气氛瞬间变得尴尬。
林娜立刻露出一副委屈又无辜的表情。
“徐姐，你……你怎么了？我不知道乐乐不能吃……”
陈凯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他一把拉过徐婧，压低声音怒斥：“你发什么疯！没看到有客人在吗？人家林娜一片好心！”
“好心？”徐婧气得浑身发抖，“她明明知道乐乐坚果过敏！你想害死我儿子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陈凯觉得徐婧让他丢尽了脸面，甩开她的手，过去抱着乐乐哄了起来。
那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晚上，陈凯和徐婧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你就是嫉妒！嫉妒人家年轻漂亮！你能不能不要把心思都用在这种地方？”
“陈凯，你到底有没有心？那是要乐乐命的东西！”
“她说了她不知道！你非要咄咄逼人，把事情闹得这么难看吗？徐婧，你现在怎么变成了一个这么恶毒的女人！”
那一晚，徐婧抱着枕头，在乐乐的房间里坐了一夜。
她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庞，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惧。
03
恐惧，成了现实。
半个月后的一天，徐婧的母亲在老家不小心摔了一跤，骨折了。
徐婧心急如焚，必须立刻赶回去。
“你放心去吧，”陈凯正在家里办公，表现得异常体贴，“乐乐我看着呢，保证把他喂得饱饱的，你看我什么时候让你操心过？”
徐婧本来想把乐乐一起带走，但想到母亲那边乱糟糟的环境，又犹豫了。
她蹲下来，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乐乐。
“宝贝，记住，除了爸爸给的东西，任何人给的零食都不能吃，知道吗？”
乐乐懂事地点头：“妈妈放心，乐乐知道。”
看着儿子乖巧的脸，徐婧稍微安了点心。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一走，竟是她和儿子的永别。
她在老家待了不到三个小时，陈凯的电话就打来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惊慌失措。
“婧婧！你快回来！乐乐……乐乐出事了！”
徐婧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疯了一样地往回赶，一路上，手抖得连手机都握不住。
当她冲进景川市第一医院的急救室时，看到的是一群医生在摇头，和陈凯那张悲痛的脸。
还有一个女人，林娜，正靠在陈凯的肩膀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回事……乐乐怎么了？”徐婧的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自己的。
陈凯抱着她，眼泪流了下来。
“都怪我……都怪我……我临时有个重要的视频会议，林娜正好过来送文件，我就让她帮忙照看一下乐乐……谁知道，乐乐自己爬到椅子上，想去拿柜子顶上的玩具车，结果没站稳，摔了下来，头……头磕在了桌角上……”
徐婧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她挣开陈凯，踉踉跄跄地扑到抢救床边。
乐乐小小的身体躺在那里，脸色青白，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
“乐乐……乐乐你醒醒……你看看妈妈……”
她疯了一样地摇晃着儿子的身体，可是，那双总是亮晶晶的大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林娜在一旁哭着解释：“对不起，徐姐，都怪我……我当时正在接电话，就一转眼的功夫，真的太快了……”
徐婧猛地转过头，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死死地盯着她。
“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儿子！”
她扑过去，想去撕烂那张虚伪的脸。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徐婧的脸上。
是陈凯打的。
“你闹够了没有！”他双眼赤红地对她咆哮，“乐乐没了！我们都很难过！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冤枉一个好人！”
04
乐乐的葬礼，办得很快。
快到让徐婧觉得像一场荒诞的梦。
陈凯包办了一切，他告诉所有人，这是一场意外，一场谁也不想看到的悲剧。
他表现得像一个完美的、悲痛欲绝的父亲。
只有徐婧知道，那张悲伤的面具下，藏着怎样一颗冰冷而丑陋的心。
葬礼上，婆婆拉着她的手，老泪纵横。
“徐婧啊，我知道你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这事……也不能全怪凯凯，你当时要是不回娘家，也许就……”
一句话，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徐婧身上。
是啊，在他们所有人眼里，她才是有罪的那个。
是她，没有看好自己的孩子。
是她，在儿子死后，像个疯子一样胡言乱语，冤枉好人。
没有人相信她。
她被彻底孤立了。
她不吃不喝，整日整夜地将自己锁在乐乐的房间里，抱着乐乐最喜欢的小熊玩偶，一遍遍地闻着上面残留的、属于儿子的奶香味。
她的世界，已经死了。
陈凯只在葬礼结束那天，进来看了她一次。
他没有安慰，也没有愧疚，只是将一份文件，扔在了她的面前。
“这是警方意外死亡的确认书，你签个字吧。这事，就算过去了。”
他的语气，冰冷得像在谈一笔生意。
“过去？”徐婧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他，“陈凯，我的儿子死了，你让我过去？”
陈凯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
“不然呢？你想怎么样？非要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连自己孩子都看不住的失职母亲吗？”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威胁。
“徐婧，我劝你安分一点。乐乐已经没了，这个家要是再散了，你可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徐婧看着他的背影，心底最后一丝对这个男人的幻想，也彻底破灭了。
她知道，她不仅失去了儿子，也失去了丈夫，失去了一个家。
她，真的已经一无所有了。
05
葬礼第二天，房子里空空荡荡。
陈凯说公司有急事，一早就走了。
婆婆也说身体不舒服，回了自己家。
他们像逃离瘟疫一样，逃离了这个充满悲伤的屋子，只把徐婧一个人，留给了这无边的死寂。
徐婧像个幽魂一样在家里游荡。
乐乐的笑声，好像还回荡在耳边。
客厅的墙上，还贴着他画的歪歪扭扭的画。
厨房的冰箱上，还贴着他得到的小红花。
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她失去了什么。
她麻木地开始收拾屋子，想把所有关于乐乐的痕迹都收起来，因为每一次看到，都像是又被捅了一刀。
当她收拾到厨房时，她习惯性地想把垃圾袋提出来，扔到楼下去。
可她发现，厨房的垃圾桶是空的。
她想起昨天陈凯好像说过，他把垃圾都扔掉了，为了“清除掉一些不好的回忆”。
她扯出一个新的垃圾袋，准备套上。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旁边洗衣房的角落里，那个他们平时用来装废纸箱的闲置垃圾桶。
桶盖，好像没有盖严。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掀开了盖子。
里面，是一个被扎得紧紧的黑色塑料袋，正是昨天厨房里那个。
他根本没有扔掉，只是藏了起来。
为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蹿进了徐婧的脑海。
她的手开始发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解开那个死结。
一股食物腐烂的馊味扑面而来。
她强忍着恶心，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地往外翻。
果皮，剩饭，快递包装……
突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熟悉的、硬硬的塑料包装。
她把它拿了出来。
那是一包进口的、乐乐最爱吃的坚果巧克力棒的包装纸。
而在这张包装纸的旁边，静静地躺着的，是乐乐的那支小小的、蓝色的哮喘紧急吸入器。
——在乐乐被诊断出严重过敏后，医生曾再三叮嘱，一旦出现过敏症状，要立刻使用这个吸入器，能为抢救争取宝贵的时间。
徐婧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真相，以一种最残忍、最赤裸的方式，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根本没有什么意外摔倒。
是林娜，又一次，用乐乐最爱的零食，诱骗他吃下了致命的过敏源。
而她的丈夫，陈凯，不仅知情，甚至还帮着毁灭证据！
他不是没救她的儿子。
他是亲手，参与了这场谋杀。
徐婧感觉不到悲伤了，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那颗被剜去血肉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比冰更冷、比铁更硬的东西填满了。
那东西，叫做仇恨。
同一时间，景川市最高档的西餐厅里。
陈凯正为对面的林娜倒上红酒，庆祝他们的新生。
林娜穿着一身名牌，脖子上戴着的钻石项链，是徐婧曾经在杂志上看中、却舍不得买的那一款。
“总算清静了，”陈凯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个黄脸婆，这下该死心了。”
林娜娇媚地笑了起来，拿起酒杯。
“我就说嘛，孩子没了，她就什么都不是了。凯哥，明天我们就去让她签离婚协议，我一天都不想再等了。”
“好。”陈凯笑着举起酒杯，“为我们，为我们的新生活，干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