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
"陈建军，你别想今天就这么走了！"
刘春兰双手叉腰站在猪圈门口，声音尖锐得像冬天的刀子。
我牵着那头大种猪，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流，心里比这春天的太阳还要躁热。
刚才那一幕让我这个新来的兽医颜面扫地 —— 两头猪就是不肯配合，种猪围着母猪转了半天，最后竟然趴在一边打起了呼噜。
"刘大嫂，这种猪可能今天状态不好，要不明天我再来试试？"
"明天？" 刘春兰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我这母猪发情期就这两天，错过了又要等一个月！"
村子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都在指指点点地看着这出闹剧。
"这新来的兽医不行啊，连个配种都搞不定。"
"人家老周兽医从来没出过这种岔子。"
我握紧了手里的绳子，感觉整张脸都在发烫。
刘春兰走到我面前，眼神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小伙子，配成功了你才能走，否则这种猪钱我一分都不会给！"
三个月前，当我接到县里分配通知要来清溪乡当兽医时，心情是复杂的。
刚从农业大学毕业的我，满脑子都是现代化养殖技术和科学理论，对即将开始的基层工作充满了理想化的期待。
师傅老周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兽医，干了大半辈子这行，村里没有他治不好的牲畜。
"小陈啊，书本上的知识是基础，但真正的本事还得在实践中学。" 老周总是这样告诫我。
起初的日子过得很顺利，我跟着师傅走村串户，给牛羊看病打针，处理各种养殖问题。
村民们对这个戴眼镜的年轻大学生都很友善，经常夸我 "有文化，懂科学"。
那段时间我觉得自己很快就能独当一面，甚至开始憧憬着用现代技术改造这个落后的小山村。
直到两个礼拜前，师傅因为腰伤住了院，整个片区的兽医工作都落在了我一个人肩上。
"没关系的师傅，我能行的。" 我信心满满地对病床上的老周说。
他看着我，眼神中有种我当时读不懂的复杂。
"小陈，记住一句话，做我们这行的，技术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要懂人心。"
我当时只是点点头，并没有真正理解这句话的深意。
接手工作的头几天确实很顺利，常规的疫苗注射和简单治疗都没有问题。
直到昨天下午，刘春兰找到了我。
"小陈兽医，我家那头母猪发情了，你明天带种猪来配个种吧。"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常，但我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力。
村里人都知道，刘春兰是出了名的厉害角色，她丈夫三年前出车祸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
为了生活，她承包了村里最大的养猪场，硬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放心吧刘大嫂，这种事我拿手。" 我拍着胸脯答应了。
配种对于一个畜牧专业的大学毕业生来说，理论上不应该有任何难度。
我回去翻阅了所有的专业书籍，复习了人工授精和自然交配的各种要点。
甚至还特意挑选了村里最壮的那头种猪，确保万无一失。
可是现在，看着眼前这个局面，我才意识到现实和书本的差距有多大。
1989 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挫败。
清晨五点，我就起床准备今天的配种工作。
仔细检查了所有的器械设备，又把昨天晚上复习的要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种猪是村里公认的 "种王"，体格健壮，配种成功率一直很高。
我牵着它走在村子的小路上，晨雾还没有完全散去，远山如黛，鸟儿啁啾。
那一刻我甚至有些诗意的感慨，觉得自己就像古代的游医，行走在乡间，为民解忧。
刘春兰家的院子很大，猪圈收拾得也很干净，看得出她是个勤快人。
"来了啊，小陈兽医。" 她笑着迎出来，态度还算友善。
"刘大嫂，你放心，保证给你办妥当。" 我拍拍种猪的脊背，信心十足。
母猪确实是在发情期，所有的生理特征都符合书本上的描述。
按理说，这应该是最佳的配种时机。
我按照标准程序，先让两头猪相互熟悉，观察它们的反应。
开始一切都很正常，种猪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母猪也没有拒绝的行为。
刘春兰站在一旁，眼神中带着期待和信任。
"小陈兽医就是专业，你看这种猪的状态多好。" 她还夸了我一句。
我心里暗暗得意，觉得这次任务肯定能顺利完成。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
就在关键时刻，种猪突然失去了兴趣，任凭我怎么引导都不肯继续。
我试着用书上学到的各种方法，调整环境温度，改变猪圈布局，甚至还用了一些辅助器械。
但是种猪就像中了邪一样，怎么都不配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的汗水越流越多，心情也越来越焦躁。
刘春兰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不时地看看手表，又看看那两头猪。
"这是怎么回事啊，小陈兽医？" 她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可能是环境的问题，我再调整调整。" 我擦着汗说。
又折腾了半个多小时，种猪不但没有任何表现，反而趴在墙角开始打盹。
这时候村里的人开始聚拢过来，都想看看这个年轻兽医的本事。
"咋回事啊，这猪怎么不动弹了？"
"老周兽医在的时候，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年轻人到底行不行啊？"
议论声越来越多，我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像火烧一样。
刘春兰的态度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从最初的期待变成了质疑，再到现在的愤怒。
就在这时，她说出了那句让我至今难忘的话。
"配成功了你才能走。" 刘春兰的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
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议论声也越来越大。
"这新兽医看着斯斯文文的，实际操作不行啊。"
"还是咱们老周有本事，人家来了二十多年，从没出过这种岔子。"
"大学生也不靠谱，还不如有经验的老师傅。"
我站在猪圈里，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看我的笑话。
那头种猪仍然趴在角落里，对眼前的母猪毫无兴趣，甚至还不耐烦地摆了摆尾巴。
我蹲下身检查它的状态，翻遍了脑海中所有的理论知识，却找不到问题的根源。
体温正常，精神状态也没问题，为什么就是不肯配合呢？
"小陈兽医，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刘春兰催促着，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满。
我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密，手心也开始发粘。
这是我独自执业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挑战，如果搞砸了，不仅会影响我在村里的声誉，更重要的是会辜负村民们的信任。
"刘大嫂，你先别急，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我努力保持镇定。
可是内心深处，恐慌已经开始蔓延。
书本上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师傅也没有教过我类似的处理方法。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专业能力，怀疑这几年的学习是否真的有用。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母猪的发情期不会等人。
如果今天不能成功配种，就要等下一个发情周期，那就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对于靠养猪为生的刘春兰来说，这种延误意味着经济损失和时间浪费。
我能理解她的着急，但是面对眼前的困境，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试试？" 我提出建议。
"换地方？" 刘春兰瞪着我，"你是不是在糊弄我？老周兽医来的时候，就在这个圈里，从来没出过问题！"
她的话像针一样扎着我，每一个字都在提醒我和老师傅之间的差距。
我开始回想师傅平时的工作方式，试图从记忆中找到一些线索。
突然，我想起师傅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做我们这行的，技术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要懂人心。"
当时我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现在似乎有了一些模糊的感悟。
会不会问题不在技术层面，而在于一些我忽略的细节？
我开始重新审视整个环境，观察每一个可能影响配种的因素。
猪圈的布局，光线的强弱，甚至空气中的气味。
渐渐地，我发现了一些以前没有注意到的问题。
但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围观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质疑我的专业能力。
"这小伙子不行啊，还是让老周回来吧。"
"年轻人经验不足，这种事情急不得。"
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自尊心。
刘春兰看着我，眼神中的失望越来越明显。
我知道，如果今天的事情处理不好，不仅会影响我个人的声誉，更会影响村民们对年轻兽医的信心。
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配种失败，更是一次对我专业能力和个人品格的全面考验。
夕阳西下，猪圈里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而我的心情也跟着这暮色一起沉重起来。
整整一下午，我尝试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但那头种猪就像着了魔一样，始终提不起精神。
围观的村民大多已经散去，只剩下刘春兰和几个关系比较近的邻居还在等着看结果。
"小陈啊，要不今天就算了，明天再说吧。" 邻居张婶善意地劝道。
"不行！" 刘春兰断然拒绝，"明天就过了最佳时间，我这一窝小猪就泡汤了。"
她的固执让我更加紧张，同时也让我意识到这件事对她的重要性。
刘春兰一个女人撑起这么大的养猪场不容易，每一窝小猪都关系到她和孩子们的生活。
我不能让她失望，更不能砸了老师傅的招牌。
"刘大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想办法解决。" 我恳求道。
她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我，最终点了点头："那你快点，天黑了我还得喂猪。"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是什么呢？
我开始回想师傅平时的工作细节，他每次来配种时都会做些什么。
突然，一个画面闪过我的脑海。
记得有一次跟师傅来给村东头的孙叔家配种，师傅在开始之前，竟然先和那头母猪 "聊" 了几句。
当时我觉得很奇怪，猪又听不懂人话，师傅为什么要这样做。
现在想来，也许这里面有我不理解的道理。
我走到母猪面前，轻轻拍了拍它的脊背。
"丫头，今天配合一下好不好？成功了你就能有一窝可爱的小猪了。"
我试着用师傅的语气和他交流，虽然感觉有些别扭。
奇怪的是，母猪似乎真的有了反应，抬起头看了看我，然后轻哼了几声。
这个小小的变化让我看到了希望。
也许师傅说的 "懂人心" 不只是指懂人的心思，也包括懂动物的心思。
我开始回想更多的细节，师傅每次配种前都会做什么准备工作。
渐渐地，我发现了几个自己忽略的问题。
首先，我今天带种猪来的时间太早了，那时候母猪还没有完全进入最佳状态。
其次，我太着急了，没有给两头猪足够的适应时间。
最重要的是，我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只要按照书本上的步骤操作就能成功。
但是每头猪都有自己的性格和习惯，需要因猪而异的处理方法。
想明白这些问题后，我决定重新开始。
"刘大嫂，我想再试一次，这次一定能成功。"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你确定？"
"确定！" 我的声音比之前更有底气。
因为我终于明白了师傅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 技术只是基础，真正的关键在于理解和沟通。
不仅要和人沟通，也要和动物沟通。
每一个生命都有自己的情绪和需求，作为兽医，我的职责不仅仅是运用专业知识，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颗理解和包容的心。
黄昏时分，最后一抹夕阳即将消逝在山那边。
我重新整理好心情，准备迎接这次真正的考验。
这不仅仅是对我专业技能的检验，更是对我作为一名兽医的综合素质的全面测试。
我必须成功，为了刘春兰，为了师傅的声誉，更为了我自己。
夜色开始降临，院子里点起了昏黄的白炽灯。
我重新调整了策略，不再急躁，而是耐心地观察着两头猪的状态变化。
师傅说过，动物比人更敏感，它们能感受到人的情绪，如果操作者紧张焦虑，动物也会受到影响。
我深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彻底平静下来。
然后轻声细语地和两头猪交流，就像师傅平时做的那样。
"好了，现在我们重新来，慢慢来，不着急。"
奇迹般地，种猪竟然站了起来，开始重新关注起母猪来。
刘春兰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咦，这猪怎么又有精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