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秋天的风一吹,城里头的人就都裹紧了衣裳。医院里头的味道却是不变的,消毒水味混着一股子说不清的病气,一年四季都这么厚重。
对于市第一医院的夜班护士凌珊来说,这味道就是她生活的底色。她的世界被长长的走廊、闪烁的仪器灯和病人深浅不一的呼吸声填满。
白班的喧嚣退去后,黑夜里的医院就像一座孤岛,而她,是岛上一名沉默的守望者,日复一日,看着生命在这里挣扎、延续或者悄然落幕。
01
午夜零点,市第一医院住院部十二楼的护士站,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灯光下,凌珊正低着头,核对着下半夜要用的药。她用红蓝两色笔,仔细在交班记录本上勾画,动作轻缓又熟练。走廊深处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像一块石头投进深井,荡开一圈微弱的声响,然后又归于沉寂。
凌珊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指针不偏不倚地指向了“一”。到了给三零七房换药的时间了。她站起身,推着小小的治疗车,轮子压过光洁的地面,发出细微的“咕噜”声。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三零七病房在走廊的最里头,靠着消防通道,位置有些偏。白天还好,一到晚上,这地方就显得格外冷清。凌珊推开虚掩的房门,一股混杂着药味和老人身体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城市霓虹,勉强勾勒出三张病床的轮廓。
靠窗那张床的病人叫庄伯,六十八岁,冠心病,五天前住进来的。他是个不爱说话的老头,大多数时候都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另外两张床的病人睡得正沉,鼾声此起彼伏。
“庄伯,该换药了。”凌珊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这屋里的什么东西。
病床上的老人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似乎闪了一下。他没作声,只是顺从地伸出了那只布满老年斑和干瘪皱纹的手臂。手背上还留着昨天输液的针眼,青一块紫一块。
凌珊打开手电筒,用一小圈柔和的光照着老人的手臂。她熟练地找到血管,消毒,然后将新的输液针头轻轻刺入。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就在她准备用胶布固定针头,手指无意间触碰到老人冰凉的皮肤时,她感到老人的手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动作。庄伯干枯的手指,像一条受惊的虫子,飞快地蜷缩起来,将一个硬硬的小东西塞进了她的掌心。凌珊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可庄伯的手指却带着一股出人意料的力气,紧紧地捏了她一下。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庄伯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此刻装满了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不是病痛的折磨,不是对死亡的麻木,而是一种混杂着惊恐和极度恳求的情绪。他的嘴唇翕动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凌珊却清晰地读懂了那两个字的口型。
“快走。”
凌珊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不敢多问,也不敢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她只是沉默地固定好胶布,调整好输液的速度,然后像往常一样,低声嘱咐了一句“有事就按铃”,便转身推着治疗车,快步走出了病房。
回到护士站,那颗小纸团还被她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已经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她端起水杯,借着喝水的姿势作掩护,身体微微前倾,在桌子底下,用颤抖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展开了那个小纸团。
纸团很小,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角。上面是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几个字,字迹歪歪扭扭,看得出写字的人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这间房有问题。”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落在凌珊的眼里,却像六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她的神经里。最后那“问题”两个字,力道用得极重,笔尖几乎要划破纸背。
凌珊端着水杯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她抬起头,望向走廊尽头那间黑漆漆的病房,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一间病房,能有什么问题?是那些神神叨叨的传说,还是……比那些东西更可怕的人为的问题?
02
那张小纸条,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凌珊的心里搅起了滔天巨浪。接下来的几个夜班,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魂不守舍。每次巡房走到三零七病房门口,她的脚步都会不自觉地放慢,心也跟着悬到了嗓子眼。
她开始格外留意那间病房。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带着强迫症的观察。她发现,三零七病房的病人,更换得似乎比其他房间要快一些。有时候,一个病人刚住进来没几天,床铺就空了。护士长安排新病人的时候,也总是优先填满别的床位,最后才轮到三零一和三零七这两个最里头的房间。
凌珊还注意到一个细节。被安排进三零七病房的,大多是些病情比较重,但短期内又没有生命危险的老年男性患者。他们通常意识清醒,只是身体虚弱,需要长期住院观察治疗。就像庄伯一样。
这些发现,让凌珊心里的疑云越来越重。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凭空猜测下去,她需要找到一些更实在的东西。
一个后半夜,科室里格外安静,连病人的鼾声都低了下去。凌珊借口要整理归档过期的护理记录,打开了护士站的电脑,点开了医院的内部系统。她的心“怦怦”直跳,像揣了只兔子。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合规矩,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将查询时间设定为最近半年,然后,在病房号那一栏,她用微微发抖的手指,输入了“三零七”这三个数字。
屏幕上,一排排病人的信息跳了出来。凌珊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逐行扫过那些姓名、年龄、入院日期、出院日期以及……最终诊断。她看得极慢、极仔细,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看着看着,她的眉头就紧紧地锁了起来。她发现了一个让她感到脊背发凉的规律。
近半年来,所有住进三零七病房超过一个星期的重症患者,无一例外,最终都走向了同一个结局——死亡。死亡原因那一栏,写得也惊人地一致:“突发性心力衰竭”或是“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这个死亡率,明显高于科室里其他任何一个病房。
凌珊不信邪,她又随机查了其他几个病房的数据。虽然也有死亡病例,但数量和频率,都远远低于三零七。三零七病房,就像一个被精准设置过的陷阱,专门吞噬那些住得久一些的重症老人。
更让她心惊的是,她发现这些死亡病人的主治医生那一栏,几乎都挂着同一个名字——费立明。
费立明医生,是心胸外科的副主任,科室里的学术带头人。他今年四十五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对谁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他的医术在整个医院都是出了名的,不少病人和家属都把他当成救命的活菩萨。这样一个明星医生,怎么会和如此诡异的死亡率联系在一起?
凌珊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她想,或许是费医生专门接收的都是最危重的病人,所以死亡率才高?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给掐灭了。不对,她亲眼见过那些住进去的病人,他们虽然病重,但生命体征都很平稳,远没到朝不保夕的地步。
第二天交班前,凌珊遇到了刚来上班的新人护士小雯。小雯性格活泼,嘴也快,是科室里为数不多能和凌珊说上几句话的人。凌珊假装不经意地,把话题引到了三零七病房上。
“小雯,你觉不觉得,咱们科三零七房有点怪怪的?”
小雯正忙着换鞋,听了这话,头也不抬地回道:“怪?有啥怪的?不就是位置偏了点嘛。哦,对了,那房间的风水好像是不太好。我听白班的姐妹说,住进去的病人,尤其是费医生负责的,好像总爱出状况。”
说到这,小雯自己先笑了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费医生那么厉害,找他的肯定都是疑难杂症,病人重,出状况也正常。这叫能者多劳嘛。”
小雯这番大大咧咧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在了凌珊身上。她一下子明白了。原来,这种在自己看来触目惊心的高死亡率,在别人眼中,早就有了一个如此“合情合理”的解释。费医生的光环,就像一层厚厚的金箔,把所有扎眼的疑点都给掩盖了过去。
凌珊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她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张无形的大网里,周围都是看不见的丝线,让她动弹不得。
就在她犹豫着,不知道是该继续往下查,还是该把这一切都烂在肚子里的时候,一个惊人的变故,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那天晚上,又是凌珊的夜班。凌晨三点多,三零七病房的紧急呼叫铃突然凄厉地响了起来。凌珊和值班医生第一时间冲了进去,发现庄伯的各项生命体征,正在以一种断崖式的速度往下掉。
监护仪上的曲线,从平缓的山丘,变成了陡峭的悬崖。刺耳的警报声,像一把把尖刀,剜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值班医生慌了手脚,赶紧给科室主任和费立明医生打电话。费立明来得很快,他几乎是小跑着进的病房,脸上虽然带着焦急,但眼神却异常镇定。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抢救,下达着一条又一条的医嘱。
肾上腺素、多巴胺、气管插管、心脏按压……所有能用的急救措施都用上了。凌珊在一旁递送着器械,她的手在抖,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费立明。她看到,在所有人乱作一团的时候,费立明那张儒雅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平静。
那不是医生面对垂危病人时该有的表情。
抢救持续了四十分钟。最终,监护仪上的曲线,变成了一条冰冷的、毫无起伏的直线。
费立明摘下听诊器,语气沉重地宣布:“病人因突发性心力衰竭,抢救无效,临床死亡。”
这个死亡诊断,和凌珊在电脑上看到的那些记录,一模一样。
03
庄伯的家属很快就赶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过后,病房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按照规定,凌珊需要和家属一起,整理病人的遗物。
庄伯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的衣物,一个搪瓷茶缸,还有一些零碎的日用品。凌珊默默地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地装进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当她拉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时,她的动作停住了。
抽屉的角落里,放着一个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电视遥控器。外壳、电路板、导电橡胶、电池,散落得到处都是。看起来,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搞的恶作剧。
凌珊的心里,却“咯噔”一下。她忽然想起,庄伯的儿子在办住院手续的时候提过一嘴,说他父亲退休前,是厂里修精密仪器的老师傅,手上功夫特别巧,厂里进口的机器坏了,都得请他出马。
一个精通精密仪器的人,会无聊到把一个好好的遥控器拆成这样吗?
凌珊的目光落在那块小小的电路板上。她发现,电路板上似乎有几个被改动过的痕迹,还有一小块地方,好像原本焊接着什么零件,现在却只剩下两个空空的焊点。
她当时并没有想得太深,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她把那些零件收拢到一起,放进了遗物袋里,交给了庄伯的儿子。
庄伯的死,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凌珊的心上。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庄伯塞给她纸条时那双恳求的眼睛,回想他无声的口型。她陷入了巨大的自责和恐惧之中。她坚信,庄伯的死,绝对不是一个意外。那张纸条,就是他用生命发出的最后警报。
不行,不能再等了。
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凌珊终于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她找到一个休息的下午,用公共电话亭的电话,匿名打给了科室的刘护士长。她没敢提纸条的事,只是把自己从电脑里查到的,关于三零七病房死亡率异常的数据,模糊地向护士长反映了一下。
电话那头,刘护士长沉默了很久。凌珊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就在凌珊以为电话断了的时候,刘护士长的声音才传了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小凌,是你吧?”
凌珊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就被认出来了。
刘护士长没有等她回答,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工作认真,有责任心。但是,我们做护士的,天职是执行医嘱,照顾好病人。诊断和治疗,是医生的专业范畴。费主任是我们科室的骨干,他的专业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你说的那个数据,我也注意过,那是因为费主任承担的都是最复杂的病例。我们不能因为一些表面的数据,就去捕风捉影,怀疑自己的同事,更不能影响科室的团结和声誉。明白吗?做好你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要胡思乱想。”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敲打了凌珊,又维护了费立明。凌珊握着冰冷的话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明白了,在刘护士长这种“以和为贵”的老人精面前,没有直接的、能一锤定音的证据,任何怀疑都是“捕风捉影”,任何反映都是“影响团结”。
求助的门,被彻底关上了。凌珊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包围着,几乎要窒息。
她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找到那个能一锤定音的证据。
从那天起,凌珊所有的注意力,都像装了瞄准镜一样,死死地锁在了费立明和三零七病房上。她发现,费立明有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每周的周三和周五深夜,大概凌晨两点左右,他都会一个人来到科室。他从不走电梯,而是从消防通道的楼梯悄悄上来。他会以“不放心病人”为由,在护士站的巡视记录上签个字,然后,独自一人,走进三零七病房。
他每次在里面待的时间都不长,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出来的时候,神色如常,看不出任何端倪。他进去之前,总会习惯性地朝走廊两头看一眼,确认没有其他人。
这个发现,让凌珊的神经绷得更紧了。一个副主任医师,三更半夜不睡觉,专门跑到医院来,就为了看一眼病情平稳的病人?这话说给谁听,谁都不会信。
凌珊想过很多办法。她想拿到物证。她开始留意费立明换下来的白大褂,留意他丢弃的医疗垃圾。可医院对这些东西的处理流程极其严格,她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她也想过报警,可她手里有什么呢?一张来路不明的纸条,一些她自己统计的数据,还有一堆站不住脚的推测。警察凭这些,根本不可能立案。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黑暗中独行的猎人,明明知道猎物就在不远处,却看不清它的模样,也找不到下手的时机。这种感觉,快要把她逼疯了。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三零七病房靠窗的那个床位,又住进了一位新的病人。一个姓李的老大爷,情况和之前的庄伯几乎一模一样,也是冠心病,病情稳定,但需要长期监护。
周三的深夜,凌珊值班。凌晨两点,那个熟悉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费立明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走来,签了字,然后推开了三零七的房门。
凌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躲在护士站的挡板后面,死死地盯着墙上的挂钟。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后,房门开了,费立明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第二天,凌珊交班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李大爷的监护数据。她发现,老人的心率和血压,都出现了一些不明原因的微小波动。虽然波动不大,还在正常范围内,但凌珊的观察强迫症告诉她,这不正常。
她的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极点。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庄伯!庄伯那个被拆得七零八落的遥控器!
一个退休的精密仪器维修师,在临死前,费那么大劲拆一个遥控器,绝不是因为无聊!他是不是想在里面安装什么东西?或者,他是不是想从里面,找到什么东西?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凌珊脑中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