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01
工厂里的噪音像是永不停歇的潮水,吞噬着刘志强的听觉。
他熟练地操作着冲压机,金属撞击的巨响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浸湿了眼角,有些发涩。
下班的铃声响起,工友们三三两两地涌出车间,谈论着晚饭吃什么,或是抱怨着今天又被主管骂了。
刘志强融不进这些热闹里,他总是独自一人,骑着那辆吱嘎作响的旧自行车,穿过小城的街道。
家里的门锁转动时,发出的声音在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推开门,一股冷清的气息扑面而来。房子不大,两室一厅,被他收拾得很干净,只是少了些生气。
他走进厨房,开始淘米、洗菜。这些活他干了六年,比厂里的机器还要熟练。
有时候他会恍惚,仿佛妻子王美丽还在这个厨房里忙碌,身上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
六年前的那个晚上,也是在这间屋子里,王美丽红着眼圈对他说:“志强,我想去日本打工。”
刘志强当时就愣住了,手里的烟忘了弹灰,烟灰掉在了裤子上。他问为什么。
王美丽掰着手指头算:“小宝马上要上小学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听同乡说,去日本工厂里干活,一年能挣回咱们这儿好几年的钱。”
家里的确缺钱,刘志强在工厂是死工资,勉强够父子俩生活。他沉默了,他知道妻子说的都是实话。
王美丽见他没反对,眼泪就下来了。“我知道让你一个人带孩子辛苦,可我也是为了这个家。等我赚够了钱,我们就回来,给小宝换个好点的学校,再把这老房子装修一下。”
临走那天,在长途汽车站,王美丽抱着小宝哭得撕心裂肺。她把儿子的脸贴在自己脸上,一遍遍地说:“小宝要听爸爸的话,妈妈很快就回来。”
最后她看着刘志强,哽咽着说:“等我赚够钱就回来,好好照顾你们爷俩。”
刘志强信了。他觉得自己的妻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吃苦耐劳,一心为家。
这六年来,王美丽成了活在手机里的人。她偶尔会发来微信,总是那几句:“我很好,勿念。”“这边工作很忙,很累。”“工厂管得严,不让用手机。”
刘志强每次都回复很长一段话,告诉她家里的事,小宝又长高了,考试得了双百。但王美丽的回复总是很慢,也很短。
他们从没有视频通过一次。刘志强提过几次,王美丽都用“工友都在,不方便”或者“摄像头坏了”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刘志强觉得,或许国外的工厂就是这样,管理严格,不近人情。他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她。
他把对妻子的思念,都倾注在了儿子身上。他学着做她拿手的红烧肉,虽然味道总是不对。他学着给儿子讲睡前故事,虽然他的声音远没有妻子的温柔。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拿出那张已经泛黄的全家福。
照片上,王美丽笑得灿烂,依偎在他身边,怀里抱着刚学会走路的小宝。
他看着照片,心里就踏实了。他想,等她回来,一切就都好了。
02
日子像工厂的流水线一样,一天天重复。刘志强的生活被切割成固定的模块:上班,下班,做饭,辅导作业,睡觉。
刘小宝十二岁了,个子蹿得很快,心思也越来越重。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被轻易哄骗的小孩子了。
“爸爸,同学的妈妈都给他们开家长会,我的妈妈呢?”饭桌上,小宝冷不丁地问。
刘志强的心沉了一下,他夹了一筷子菜到儿子碗里,“妈妈在很远的地方为我们挣钱呢,她回不来。”
“那她为什么不和我们视频?张叔叔也在国外打工,他天天都跟他老婆孩子视频。”小宝追问着,眼睛里满是倔强。
刘志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能重复那些自己都快不信的理由:“日本的工厂不一样,管得严。”
儿子不再说话,只是低头吃饭,但那种沉默比争吵更让刘志强难受。
流言蜚语像潮湿季节里的霉菌,在邻里亲戚间悄悄滋生。
“志强啊,你家美丽这一走都六年了吧?一次都没回来看过?”隔壁的张婶在楼道里碰到他,状似关心地问。
“嗯,她工作忙。”刘志强挤出一个笑容。
“哎呦,再忙也不能六年不回家啊。你可得当心点,现在的世界乱得很,别是在外面有了别人,不要你们爷俩了。”张婶压低了声音,眼睛里却闪着八卦的光。
刘志强当时就火了,他大声说:“嫂子你别胡说!我家美丽不是那样的人!”
他几乎是逃回了家,把门重重地关上。他靠在门后,心脏怦怦直跳。他嘴上反驳得坚决,但那些话像钉子一样,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打开微信,点开妻子的对话框。那个熟悉的头像,是一朵盛开的向日葵,六年了,从来没有换过。他往上翻着聊天记录,几乎全是他一个人的独白。
他点开她的朋友圈,一条线,空空如也。他说服自己,妻子是低调,不爱发这些东西。
可是,最近几个月,情况变得更糟了。以前他发十几条消息,王美丽总会回一句“收到了”或“知道了”。现在,他发出去的消息常常石沉大海,几天后才收到一个冷冰冰的“嗯”字。
一个失眠的夜晚,刘志强看着身边熟睡的儿子,一个念头疯狂地冒了出来。
他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他要去找她。
他要亲眼看看她工作的工厂,看看她生活的地方。他甚至想好了,如果她真的太辛苦,他就让她回来,哪怕日子苦一点,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他还要给她一个惊喜。他想象着自己带着儿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会是怎样的表情?是惊讶,是喜悦,还是会抱着他们父子俩痛哭?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他决定了,带儿子去日本,去找王美丽。
03
对于刘志强这样的工薪阶层来说,出国是一件天大的事。他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又跟亲戚朋友借了一些,才凑够了去日本的路费。
办理签证的过程一波三折。他不懂外语,对着一堆表格头昏脑涨,跑了好几趟中介,花了不少冤枉钱。每当他想放弃的时候,一看到儿子期盼的眼神,就又咬着牙坚持了下去。
终于,两个红色的本本拿到了手里。刘志强看着签证页上陌生的文字,感觉像是拿到了一张通往幸福的门票。
飞机起飞时,巨大的轰鸣声让刘志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刘小宝却兴奋得满脸通红,他趴在小小的舷窗上,看着地面上的城市变得越来越小。
“爸爸,我们是不是飞得比鸟还高?妈妈看到我们,会不会吓一跳?”儿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肯定会。”刘志强摸着儿子的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心里也充满了期待,这六年的思念和委屈,仿佛都将在几个小时后得到补偿。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排练着见面的场景。他要先说什么?是该责备她为什么不联系,还是该抱着她说一句“我好想你”?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却觉得哪一句都无法表达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飞机降落在东京成田机场。陌生的语言,行色匆匆的人群,让刘志强感到一阵眩晕。他紧紧牵着儿子的手,生怕把他弄丢了。
按照妻子六年前给的地址,他们转了好几趟地铁,又换乘了公交车,终于来到了位于东京郊区的一片工业区。
眼前出现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工厂,厂房干净整洁,门口挂着“田中精密工业株式会社”的牌子。刘志强的心跳开始加速,就是这里了,王美丽在这里辛苦了六年。
工厂门口有保安,但看到他们父子俩风尘仆仆的样子,并没有过多为难。刘志强用蹩脚的、跟中介学来的几句日语,加上手机翻译软件,说明了来意。
保安把他们带到了人事部门的办公室。一路上,他们看到不少穿着同样蓝色工服的工人,其中有很多中国人的面孔。工人们看到他们,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刘志强的心彻底放了下来。这里看起来很正规,也有很多同胞,美丽在这里应该不会受欺负。
他满怀期待地走进办公室,准备迎接他想象了无数次的团聚场面。他甚至想好了,见到美丽,他第一句话就要说:“美丽,我们来接你回家了。”
04
人事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一个中年男人在整理文件。他看到刘志强父子,站了起来,微微鞠了一躬。
“你们好,我是人事主管田中。”他用还算流利的中文说道。
刘志强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会说中文就好办多了。他有些激动,搓着手,脸上堆满了笑容。
“田中先生,您好,您好。我们是从中国来的,想找个人。”他说着,把儿子往前推了推,“这是我儿子小宝。”
田中先生很和善,给他们倒了两杯水。“请坐,慢慢说。你们要找谁?”
“我找我妻子,她叫王美丽。”刘志强从怀里掏出一个被摩挲得有些卷边的钱包,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一寸照片,“她在这里工作六年了,是我们中国的工人。”
他把照片递过去,眼睛里闪着光,充满了期待。他仿佛已经看到田中先生笑着点头,然后拿起电话,把王美丽叫到办公室来。
田中先生接过照片,仔细地看了看。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轻,笑得很甜。他点了点头,走到电脑前。
“王美丽,是吗?我来查一下员工名册。”
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嗒嗒声。刘志强紧张地握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刘小宝也安静下来,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田中先生的背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田中先生的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他把名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又换了几个关键词搜索,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
他抬起头,看着刘志强,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和同情。
“先生,很抱歉。”他缓缓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刘志强的心上,“我们的员工名册里,从来没有一个叫王美丽的员工。无论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都没有。”
刘志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田中先生搞错了。
“不可能!”他几乎是喊了出来,“我妻子就是在这里上班!她亲口跟我说的,就是这家工厂!她还给我寄过钱,地址就是这里!”
他变得激动起来,拿出手机,翻出王美丽发给他的地址信息,递到田中先生面前。“您再看看,是不是搞错了?王美丽,美丽的丽!”
田中先生耐心地又核对了一遍,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先生,我非常确定,我们工厂六年内,乃至建厂以来,都没有过这位女士的入职记录。”
刘志强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六年的等待,六年的谎言?
他不死心,拿着妻子的照片,冲出办公室,抓住一个路过的中国工友。“大哥,麻烦问一下,你认识这个人吗?她叫王美丽,在这里干了六年了。”
那个工友看了一眼照片,摇了摇头。“不认识,没见过。”
他又问了第二个,第三个……每一个人的回答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胸口。那些中国工友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有人小声议论着什么。
刘小宝看着父亲失魂落魄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爸爸,妈妈不在这里,她去哪了?你是不是也找不到妈妈了?”儿子的哭声像一把尖刀,刺穿了刘志强最后的坚强。
他蹲下身,抱着儿子,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解释,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解释。六年的期盼,在这一刻,碎得片甲不闻。
05
就在这时,一个正在角落里打扫卫生的中年日本女人,听到了“王美丽”这个名字。她穿着一身灰色的保洁服,动作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泣不成声的刘志强父子身上。她丢下手中的拖把,快步走了过来,眼中闪烁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光芒,像是回忆,又像是怜悯。
她走到刘志强面前,用有些生硬的中文,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说,王美丽?”
刘志强猛地抬起头,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你认识她?你认识王美丽?”
女人,山田惠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的表情很纠结。“王美丽……这个名字我记得。六年前,她确实来过这里,但是……她只待了很短的时间就走了。”
山田惠子叹了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转身对田中先生说了几句日语,然后对刘志强说:“你跟我来。”
她带着失魂落魄的刘志强,穿过一条走廊,来到一排陈旧的储物柜前。她从一串钥匙里找到一把,打开了其中一个满是铁锈的柜子。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扑面而来。她从最里面,拿出一个用布包裹着的小包裹,上面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
“这是她离开时留下的。”山田惠子的声音很轻,“她说,如果将来有一个叫刘志强的男人带着孩子来找她,就把这个东西交给他。”
刘志强看着那个包裹,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数个可怕的念头涌了上来。
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了那个包裹。它不重,却仿佛有千斤之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一层一层地解开包裹外面的布,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当包裹里的东西呈现在他眼前时,他瞳孔猛地收缩,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哀嚎。